沈绾柚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新年礼物居然是一部手机。
程安原话是这么说的:“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下，觉得你现在成年了是个大人了，一些什么事自己也有主见了，之前不给你买手机是怕你耽误了学业，但既然现在你自己选择复读，那么爸爸妈妈相信你会平衡好的对吧。”
沈成伦今天难得的没有加班，一家人做了一大桌子菜，吃到最后程安从卧室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盒子。
上面印着的logo让沈绾柚有那么一刻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苹果的最新款。
她惊喜地接过，说了句“谢谢爸爸，谢谢妈妈”然后抱着这个新来的宝贝傻笑着回了房间。
今晚太兴奋导致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沈绾柚看了眼时间，从床上爬起来。
拉开抽屉，取出以前那部土豪金的老年机，又点开新手机下载好的微信，然后输入一串数字，手指轻触发送，又输入另一串数字，再次点击发送。
申请栏里统一口径，我是沈绾柚，新年快乐。
等加到贺行时，不知道误触了哪个键，前半句话变成灰色，她没在意，直接敲字上去，等反应过来已经按了发送。
她打算再发一次的时候，对方却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沈绾柚:你知道我是谁？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对方丢出两个字，你谁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透过这两个字仿佛能看见那人漫不经心的慵懒样，眼皮松松的耷拉着，浑身上下写着不在意不知道无所谓。
沈绾柚轻笑一声，跪在床边打字，手肘撑着柔软的被子有些失力，她干脆盘腿坐在木地板上。
木地板凉，好在隔着厚厚的加绒睡衣，刘海垂着，遮住半边眼睫，“我是沈绾柚。”
那边这次很快回复:哦沈老师
新年快乐沈老师
老师这个称呼打字出来莫名有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她有些想笑，刚准备说些什么，顶端弹出来一个窗口，她赶忙切换过去。
【新年快乐嘉明哥。】
乔嘉明这时候在上海外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刚刚落了地，此刻心情很佳，看见沈绾柚的好友申请，还有些讶异，前段时间她还只能和他打电话发短信，于是他问了句，“新年快乐柚柚，换新手机了？”
沈绾柚看到他发过来的柚柚两个字，心里甜丝丝的像蘸了蜂蜜，手下打字的动作也变得欢快起来。
【嗯，我的新年礼物。】
刚刚注册微信，没来得及存什么表情包，沈绾柚在自带的emoji表情里挑了一个带着墨镜呲着大牙的发过去。
乔嘉明:挺好，恭喜。
乔嘉明:我这也有个喜事，想不想听？
沈绾柚:什么啊？
乔嘉明:你有嫂子了。
界面上方的数字顷刻归零。
00:00
窗外烟花散落。
黑暗里，只有手机亮起来的一点光映在脸上，照的眉骨泛白，沈绾柚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句话，烟花在耳边怦怦炸响。
最后一束烟花落尽，黑夜重新陷入寂静，静到沈绾柚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与乱了一茬的呼吸。
叮——
几乎是下意识，沈绾柚猛地闭眼，摸索着按下侧面开关键，指节轻颤。
新买的手机被她扔到一旁，正好撞到床上毛绒小羊的软乎乎的肚皮，而后闷哼一声落在珊瑚绒床单上。
沈绾柚把脸埋在枕头里，长睫轻而杂乱的扫动，浅蓝色棉布枕套被打湿，轮廓往外一圈圈扩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咬住的被角濡湿，空静的房间里只有小小的抽泣声。
一下，隔几秒，又一下。
他有女朋友了。
这是沈绾柚哭累了睡过去之前脑子里最后萦绕的一句话。
清晨五点，天还是灰白色的冷调，杉木在晨雾里掩着，隐隐绰绰，好像披了一层薄纱似的。
没什么预兆，沈绾柚慢慢掀起眼皮。
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空洞的眼神眨也不眨，昨天那一觉睡得并不真切，不知何时入睡的，让她产生一种刚闭上眼又睁开的错觉。
听力突然变得很好。
楼下那几只鸡啄米的叨叨声，程大爷的拐杖拄地声，单元楼门口上早班的电动马达声，小区晨练的大爷大妈细碎的交谈声。
悉数入耳。
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多希望梦醒了，一切还和原来一样。
什么都没有变。
手掌摸到冰冷的手机外壳，突然的凉意袭来手心瑟缩了下，翻过来握在手里，沈绾柚打开锁屏。
密码是0901
她和他约定好来年在交大门口见面的日子。
多讽刺啊。
她点开设置改了密码。
随后打开微信，对话停留在乔嘉明最后发过来的一个问号上。
一颗心被丢进恰逢海啸的海水里搅得七零八散，再捞出来时她竟能毫无表情一片片把它们捡起来。
她垂眸在手机屏幕上敲字，眼皮半合着，充着红血丝的眼球有些刺痛，她半眯着眼。
【不好意思嘉明哥，昨天太困了睡着了，恭喜你脱单。】
手机那端就像是正在等待着她的祝福，秒回:谢谢柚柚，高考加油。
你看，她掩饰的多好。
他祝她高考加油。
沈绾柚平静地看了几秒，缓慢编辑:嗯，会的。
贺辰早上来到教室跟大家说了新年快乐，他指骨推了下眼镜框笑眯眯地说跨年就是要抛弃过去一年，好的坏的，都成为过去式了，新的一年要朝前看。
沈绾柚翻开文件夹的手指顿了下，恍神之间指腹被试卷蹭了道口子。
小小一张薄纸，高速划过时边缘却锋利如刃，红色的血珠立刻从伤口处冒出来，沈绾柚下意识把手指放进嘴里吸掉上面的血。
伤口接触到空气泛着细细密密的疼，又有新的血珠钻出，沈绾柚抽了张纸压住它。
破血消灾。
她这样安慰自己。
染了血的纸巾她随便团团塞进了桌洞，俯身继续听贺辰讲题。
但没过多久，脑子就走了神，空空荡荡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一个上午，板书擦了又擦，这群小兵再一次经历了一场试卷大战，脑子疼胃也跟着遭罪，不少人课间饿的不行边做题边对着面包啃，模样十分惨淡。
反观教室后排一角，浅木色的桌面上堆着五颜六色的包装袋，瑞士卷，肉松小贝，蔓越莓曲奇，华夫饼，葱油小饼干，白桃青稞酸奶，蒟蒻吸吸果冻。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来野炊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路晴眼睛瞪得大大的，伸出大拇指一脸敬佩:“哥你太牛了，简直神仙下凡！”
贺行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眉骨稍抬，一根食指虚放在嘴边，似笑非笑道:“低调。”
王俞拆开一盒肉松小贝，又拧开一瓶酸奶，嘴里含糊不清，“叫什么哥？叫爷！贺爷你就是我再生父母。”
路晴嘁他一句，丢个白眼给他，王俞略略略挤着眼睛冲她做鬼脸。
他嘴角勾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黑瞳却一直有意无意来回扫着前方那束低垂的马尾，刚刚她被路晴嚷着转身拿了瓶白桃酸奶就又转了回去。
全程脸上没一点表情。
如果硬挤出来的那个难看的笑也算的话。
冬日的阳光强烈但不灼热，以一种温和的光芒润物无声，沈绾柚伸开白皙修长的手指往上，看指间阳光跳跃，不经意落在无名指上，像一枚耀眼璀璨的钻戒。
大概每个女生心里都有过这样美好的憧憬吧，小时候买裙子对蓬松甜美的公主裙有种难以言说的执念，长大了路过婚纱店看见橱窗里挂着的各种漂亮飘逸的婚纱，幻想着有一天自己穿上它走向幸福的样子。
马尾从后被人拽了一下，一股薄荷味道猛然袭来。
沈绾柚被迫仰了下头，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贺行——”她没什么精神。
一只手顺势落在她头发上，拍了两下，他淡淡笑说:“别生气。”
她一下愣了。
他张开握着的手，一个浅杏色带着黄色小雏菊的创可贴静静躺在他掌心，还有一颗薄荷糖。
她背着光，一截马尾由着转头的动作浅浅落在她胸前，落在耳旁的几根碎发被风轻吹，扫过她白皙的脸颊，头顶几根呆毛竖起。
呆萌的可爱。
她只伸手拿走了那块糖。
贺行喉咙有点噎，吞了口唾沫，视线不易察觉的往旁边瞥，轻声道:“哪里流血了？”
沈绾柚没反应过来，今天贺行怎么这么温柔？
她啊了一声，贺行直接撕开创可贴，又问了一遍，“哪里？”
她乖乖把手伸过去，甚至忘了问他怎么知道她流血的事情，略显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带起一阵电流，她猛地缩回手。
“抱歉，”他无奈地抿抿唇。
“静电了。”
沈绾柚一直低沉的心情被他这副无辜的表情搞得没了大半，她清了清嗓子，“我自己来吧。”
他把创可贴递过去，沈绾柚垂下乌黑的眼睫，边还自言自语道:“其实划的也不深……”
“你终于笑了。”
沈绾柚绕着手指缠了一圈后抬起脑袋，歪着头问他，“你说什么？”
贺行摇头微笑，指指她身后的天空，“我说今天太阳真好。”
回去路上，沈绾柚问起他，他说是在她座位旁看到了那团带血的纸团，沈绾柚顿时明白了，可能是她从桌洞里拿东西的时候掉了出来。
她晃晃那根包着雏菊图案的手指，“就一道小口子，用不着，但还是谢了。”
贺行双手插兜走在她旁边，闻言轻轻蹙眉，嗓音降了个度，“不是说过别说谢？”
沈绾柚嗯了半天，伸出那根受伤的指头憋出了句，“下次一定。”
贺行不置可否。
沈绾柚推开教室后门，身后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声音，好像那日在海边听到的吉他声沉闷悦耳，与胸腔共振。
“快乐点。”
发尾被人用手指轻扫，有几缕飘到脖颈，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快到午课时间，教室并不喧闹，他那句话清晰地传到沈绾柚耳朵里，旁边那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只来得及窥见一抹银色。
早晨贺辰的话又从记忆里冒芽。
朝前看。
对，她要朝前看。
下午，沈绾柚从庄莹办公室抱书回来，是需要订正作业的同学，她一本一本发过去，路过自己座位，看到桌上放着一瓶汽水。
是她最喜欢喝的那个牌子，粉□□白的，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在半透明的瓶身，亮莹莹的，桌面投下一小片阴影，瓶身上贴着一张浅粉色便签，下摆随着风动。
给你买的，喝了就要开心嗷，爱你的晴晴。
心情一瞬间变得如同日出时分跃上天际的那一抹亮光，一点一点，然后变大，心脏某处被填的满满的。
她忽而想起中午贺行那般温柔，想来也是看出了她的情绪。
大家都想让她开心点。
不能辜负这些美好的人。
想到这，她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把那些挤压在心里的惆郁赶出去。
没有了爱情。
但是她所拥有的友情足够好。
足够让她走出来。
路晴就不说了，就连一向臭屁的贺少爷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到让她有些惶恐。
她得快乐。
但是沈绾柚没想到，她对于贺行的温柔滤镜很快就碎了。
稀碎，连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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