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是想让你老子到死都抱不了孙子是吗!”
程茂鸿“猛”一拍桌子,吼声虽然很大,但听上去却又不像往常那般中气十足,有气势,声线病理性地发颤。然而依旧掩不住其中的怒火。
突如其来的来这么一下子,把桌子上的人都冷不丁吓了一跳,林昭一块红烧肉还没来得及咽就被吓得直接吞了下去,他偏过头捂着嘴闷咳了几声。
“哎哟,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奶奶喝了口水压压惊。
唯独程宗遖全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波澜不惊地将奶奶夹在碗中的菜吃完,然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们慢用。”
路过林昭时,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椅子,嘲讽道:“吃这么多,不怕噎死?”
林昭拍了下胸脯,终于缓过来了一点,立马站起身,笑哈哈道:“叔儿,爷爷奶奶,你们慢用啊,我也先走了。”
程宗遖已经率先走出了正厅,林昭连忙小跑跟上。
程茂鸿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来了。
程宗遖明摆着不把他放在眼里,程茂鸿有气也没地儿撒。
奶奶见程宗遖真的走了,她也连忙追了出去,叫住了程宗遖。
程宗遖停下脚步,见奶奶在跑,他又折了回去,扶住奶奶。
“吃完饭再走吧。”奶奶握住程宗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别跟你爸怄气,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现在最惦记的就是你了,他就是想看到你早日成家……”
她叹了口气:“奶奶年纪也大了,每天数着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了,还指望着帮你带带孩子呢。”
程宗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真有事儿,得去一趟公司。”
原生家庭的原因,造就了他淡漠的性格。在这个家,心肠对谁都硬,即便是这么和蔼可亲的奶奶,程宗遖也没有过多的感情,拒绝起来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面对奶奶的感情牌,完全无动于衷。
“您进去吧,外面凉。”程宗遖说。
奶奶又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看上去惆怅得很。
她迟迟不肯进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林昭,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昭是多有眼力见儿一人,主动回避,朝车子走了过去。
程宗遖的耐心再一次一点点流失,但他还是耐着性子,低声问:“您有话可以直说。”
“我听说,你妈…外面那孩子明年就上高中了,她好像还打算陪那孩子出国读书,好好培养他…”奶奶平日里那么温柔慈祥的一个人,但一说起程宗遖的母亲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妈真是太狠心了,你爸得病,没来看过一眼,好歹还是夫妻,指不定就盼着他早点死好分家产。当初你那么小,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年,她都没去看过你一次,现在对外面的野种那么上心,宗遖啊,你可得提防着点啊,万一你妈以后真带着那野种回来抢公司。”
程宗遖笑了笑,“您就这么不相信我?”
“奶奶当然相信你了,我宝贝大孙子这么优秀能干,外面那不三不四的野种八辈子都赶不上!”奶奶用力握住程宗遖的手。
“不管怎么样,她能学着去做一个尽职的母亲,这是好事儿。还有您放心,公司谁也抢不走。”程宗遖摩挲着奶奶苍老的手背,轻描淡写的口吻,仿若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局外人。
程宗遖看了眼腕表,随后虚虚拥抱了一下奶奶,“我真得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说罢,他转身离开。
奶奶看着程宗遖的背影,摇了摇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儿。
程宗遖开车离开,回了公寓。林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也跟回来了。
在饭桌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程宗遖给叫走了,肚子里那块儿险些噎死他的红烧肉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林昭就打电话叫了菜来。
等的过程中,林昭心血来潮就跑去酒柜看了看,发现了一瓶巨贵的洋酒,想着不喝白不喝,于是他拿了出来,朝楼上吆喝了一嗓子:“遖哥,喝一杯啊?”
程宗遖从来不在白天喝酒,而且一回来就上书房去了,林昭想着他肯定还有工作处理,纯粹就是象征性问一句。
结果刚把酒给打开,程宗遖就下来了。
林昭有点惊讶,还真喝?
这倒是稀奇,林昭十分积极地给程宗遖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上酒。
程宗遖在吧台前坐下,玻璃杯里有冰块,触了一指尖的凉意,他昂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辛辣,刺激着喉咙,程宗遖不由自主蹙了一下眉,却又觉得这样很爽。
他将空杯推到林昭面前,修长的指节叩了叩桌面,示意他倒酒。
“我靠,”林昭看程宗遖一眼,“喝这么急?你还借酒浇愁上了?”
“我浇什么愁?”程宗遖这回只浅浅抿了一口酒,一只胳膊搭在椅子上,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玻璃杯,那样子看上去闲适极了。
他确实,心里头有点烦。可能是因为提到了结婚吧。或许还因为点别的。
林昭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程宗遖,问:“你真不打算结婚?”
程宗遖爱玩,这一点林昭是心知肚明的,他也知道,程宗遖这种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是肯定没有几分真心存在的。
别看他俩关系铁,其实从来没聊过感情方面的事儿,程宗遖心思深,感情淡。林昭也一直以为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最后肯定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联姻,他们这圈子哪有什么爱情可言,爱情算什么?
结果,今天才知道,程宗遖是不打算结婚的。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程宗遖瞭他一眼,反问。
林昭耸耸肩:“不像。”
他知道程宗遖向来说一不二。
之后,他沉默了会儿,犹豫了一番,还是没忍住,说:“那tina呢?我之前,一直以为她能让你回头是岸。”
许是太长时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再次听到时,有些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的久违感。
“回头是岸…”程宗遖碰了碰林昭的酒杯,被逗乐了,“这词儿用得讲究。”
他侧眸看向林昭,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林昭似乎被程宗遖给问住了,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说了一个理由:“她跟你时间最长。”
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真想不出来程宗遖对她哪儿不一样,除了交往时间长之外。可矛盾的是她能在程宗遖身边留这么久,好像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毕竟程宗遖每一段恋爱都夭折得太快,就一妥妥的花花公子,谈恋爱全凭心情。
突然间,灵光一闪,林昭激动得一拍台面:“你当初不就因为她跟你爸决裂吗?你俩一起搞乐队,一起同甘共苦,有共同的追求和目标,你就没想过跟她结婚?”
程宗遖挑起眉沉吟了会儿,随后握着酒杯慢条斯理抿了口酒,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真没想过。”
不太想聊这个,对于tina,程宗遖是有愧的。
该怎么说?
当初跟程茂鸿决裂,看上去是为了tina,实际上是为了他自己。
他从来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对于曾经的那段感情,也并没有付出多少。更或者,他们说是情侣,其实两人更多时间更像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所以在一起时间长,那是因为他们有一个乐队牵扯着,无法分割。后来,他决定回国继承公司,他们分手了,乐队也解散了。
在男女情方面,他一直清晰地知道自己并非好男人,所以对tina没什么罪恶感,毕竟你情我愿的事儿,tina也一直遵循着游戏规则。但在道义这方面,的确是他说撤就撤,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其他乐队成员,都有愧。
林昭托着腮,目光笔直地就看向程宗遖的手腕,那道牙印若隐若现。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地一声笑了,略显玩味地问:“那虞粒呢?”
程宗遖“嗯?”了一声。
林昭说得更明白了点:“我跟你说过了吧,那小丫头片子一看就是个玩不起的,要非赖着你,让你娶她,你怎么办?”
颇有点看戏的姿态。
程宗遖冷冷地斜睨过去,强调:“她才刚成年。”
“你也知道你禽兽啊,刚成年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林昭毫不客气地笑起来,胳膊搭上程宗遖的肩膀,“诶,不过20岁就到法定婚龄了,万一到时候人就是吵着闹着要你娶她呢?要甩还是要娶?”
闻言,程宗遖的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捏着玻璃杯,似有若无地晃了两下,冰块敲击着杯壁。
沉默须臾,他将林昭的胳膊甩下去,嗤笑了声:“没必要回答你这种假设性问题。”
这时,林昭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是叫的菜到了,这是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外卖员进不来,他得下楼去取。
拒绝回答,答案好像已经昭然若揭了。
林昭自然懂其中的潜台词。
林昭一边起身一边拍拍程宗遖的肩膀,一副“你果然不负众望”的表情:“也对,是我高估她了,两年后说不准你身边的小可人儿早就换了好几波了。”
程宗遖现在的确对那个虞粒不错,可新鲜感这玩意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什么稀奇的。tina都没能在程宗遖身边呆上两年,更何况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林昭没当回事儿:“我下楼一趟。”
聒噪又八卦的林昭走了,程宗遖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可心里头那点儿烦躁却莫名越来越浓烈。
他再一次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到虞粒,程宗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往常每到中午,虞粒都会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中午吃什么,然后跟他絮絮叨叨说她今天在食堂打了什么菜。
可今天,虞粒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任何消息。
向来黏人的小猫突然间不黏人了。
昨晚的气还没消,从昨晚开始,她就已经正式跟他冷战了。
又无意间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今天是星期六。也就是说,虞粒这会儿该放学了。
思忖了两秒,程宗遖还是给虞粒打了通电话过去。
以往都是秒接,结果这次一直嘟嘟嘟的响,没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程宗遖将手机扔上吧台,耷着眼皮静默地盯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台面,眸光变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快要自动锁屏时,程宗遖又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林昭提着外卖走出电梯。
恰好此时,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虞粒接听了。
她率先开口,语气很不耐烦,全是情绪:“打电话干嘛?”
手机听筒声音大,林昭路过程宗遖身旁时,正巧听到了虞粒的声音。
我靠,这妹子居然用这种口气对程宗遖说话?胆儿够肥的啊。
就在林昭暗暗为虞粒捏一把汗时,万万没想到程宗遖居然仍旧态度平和地问:“下课了?我去接你?”
“随便。”
虞粒没好气儿扔下两个字之后就挂了电话。
林昭像见了鬼一样看向程宗遖,仔仔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发现他古井无波,不见一丝生气的迹象。
甚至转头就给司机打了通电话过去,让他来开车。
程宗遖收起手机,站起了身,命令道:“吃完了收拾干净。”
紧接着往外走。
林昭问:“你上哪儿去?”
程宗遖:“接大小姐放学。”
林昭:“……”
林昭真觉得自己见鬼了。
这他妈还是程宗遖?就那么心高气傲又自大的程宗遖,居然能忍受有人冲他发脾气?
莫名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娶不娶的先不说,没准儿这小丫头片子能破了tina的记录。
当到学校时,虞粒就站在校门口等着,耳朵上戴着耳机,手中捧了本书正在看。
车停到她面前,司机下车,替虞粒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虞粒这才抬头看了眼,然后弯腰上车,笑着对司机说了句谢谢。
上车之后,坐得离程宗遖十万八千里远,继续戴着耳机看书。看都没看程宗遖一眼,好似身边没有他这个人。
车子开出一段路。
虞粒好似看书看得认真。
这时,余光中一只手朝她靠近,伸到了她耳边,摘下了耳朵里的耳机。
虞粒终于朝程宗遖看过去,不满道:“你摘我耳机干嘛!”
她想把耳机抢回来,程宗遖却握在手里,没有还给她的打算,他吩咐司机:“老张,靠边停车,去给我买包烟。”
“好的,程总。”
老张照做,将车停到了便利店门口,然后下了车。
虞粒知道程宗遖是故意将司机支开的,但她不清楚用意是什么。
程宗遖坐着没动,目光笔直地看着她,嗓音很沉:“过来。”
虞粒扭头看向窗外,马尾在空中甩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只剩下倔强,明摆着跟他唱反调。
程宗遖像是失去了所有耐心,他攥着她瘦弱的胳膊一扯,略显粗暴的力度迫使她另一只耳朵的耳机都被拽扯了下来,胳膊被他攥过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虞粒撞进他坚硬的胸膛,鼻子撞得生疼。
他身上有浓烈的酒气,虞粒从来不讨厌他身上的任何味道,可在此刻这样僵硬的氛围,她排斥极了,也生气极了。
她愠怒地皱起眉,使劲儿推他,“大白天就喝酒,离我远点!烦死了!”
程宗遖还是抓着她不放,垂下眼看她,居高临下的姿态不见往日的一丝旖旎和温柔,过分平静。
“想走吗?”程宗遖说,“我放你走。”
虞粒突然停止了挣扎,她愣愣地抬头。
四目相对。
程宗遖的眼睛深邃而暗,像一个黑洞,充满了不为人知的危险。犀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下一秒,程宗遖松开了虞粒。
松开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虞粒脸上的慌乱和无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会觉得心烦了。
因为提到了结婚,也因为…虞粒。正如林昭所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该拿虞粒怎么办?
程宗遖是个非常坚定的不婚主义,排斥婚姻关系。
不管是谁,都没有让他产生过结婚的念头。
很显然,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娶她肯定不现实,但就目前而言,他又不甘心放手。
或许在酒精上头的瞬间,他彻底将自己卑鄙自私的一面暴露了出来。给了她一个看似公平实则满是陷阱的选项。
“只要你说一句想走,我绝不留你。”
程宗遖的手指扣上她的下颌,指腹拂过她的嘴唇,嗓音渐渐沙哑,一字一顿:“但你只要说一句不想走,到死你都得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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