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转身跑开的那一刻,虞粒的眼睛就已经发起了热,但她一直憋着,努力跑得很快,生怕慢了就不想走了。
她一口气跑上了车,催促着张叔开快点,还急着回学校上课。张叔连连应道,加快了车速。
狂奔了一路,她的呼吸凌乱,不断喘着气儿。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这么强忍下去,可当听到飞机启动的声音时,她条件反射转过头,飞机在跑道上迅速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起飞的那一瞬间虞粒降下了车窗。
声浪轰鸣震耳,卷起尘埃,连带着她的灵魂一起,冲上了云霄。
寒风扑面而来,刮进了她的眼睛,涩涩的发疼。眼泪就这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不想再看,关上了车窗。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脸冻得冰冷。
张叔从后视镜中看了眼虞粒,小姑娘哭的时候一点声儿没有,可眼泪珠子不停往下掉,看上去可怜得很。
就连张叔都于心不忍,出声安慰:“虞小姐,你在这儿,程总肯定会很快回来的。”
虽然这么说,张叔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谁知道程宗遖到底什么时候再回来呢,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想起虞粒呢?
他给程宗遖开了这么久的车,程宗遖一年也就回来了两次。在目前看来,程宗遖的确对虞粒很好,可程宗遖是什么样的人,他家财万贯,花名在外,天生就不该是一个安分的主儿。
就好比,一艘在大海航行的船,遇见了一座美丽的岛,或许会靠岸停下来欣赏片刻,但绝不会留下来长居,因为海上不缺岛,也不只有岛。
虞粒到底是太年轻了,年轻本身就是一种天真,她但凡像其他女人那样做个识时务的聪明人,只从程宗遖身上求财,而不是异想天开去求浪子的一份真心。她或许会好过得多。
虞粒没理会张叔的安慰,依旧没说话。
她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痕给擦干净。
其实她是真的不想显得太矫情,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明知道他是去工作的,可这种感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感觉脚底下特别空,心也特别空,很慌很没有安全感。
就像是被全世界抛下了。因为现在的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了。
回到学校,已经下午自习了,她刚走到教学楼下,就打起了上课铃,她急匆匆跑上楼,走到一半就看见陈泽宁和其他同学从楼上下来。
“怎么往下走了?”虞粒问陈泽宁。
陈泽宁的感冒还是没好利索,脸上没什么气色,耷拉着眼,看上去病恹恹的。
他只瞥了眼虞粒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只扔下三个字:“体育课。”
从今天早上来了之后,这还是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早上虞粒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他说好多了,然后她问他那晚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晚上去哪里了,陈泽宁就没再搭理她了。
陈泽宁对她的态度过于冷淡,可虞粒也没有多想,一方面是觉得陈泽宁可能生病了就不想说话吧,更多的原因是程宗遖要走了她情绪也不高,哪里有闲功夫去注意陈泽宁的情绪变化。
虞粒没说什么,跟着下楼,去了操场。
高三虽然学习繁重,可体育课还是有的,老师也懂得劳逸结合这个道理,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占课。只不过美名其曰体育课,实际上就是跑几圈操,然后就自由活动。
到操场集合后,先是做了几组热身运动,然后体育委员就带领着全班同学绕着操场跑圈。
虞粒体能不好,跑在最后面。
往常都是陈泽宁陪她一起,今天陈泽宁跑到前面去了,他跑得很快,甩出大队伍一大截,像是在刻意发泄似的。
虞粒和陈泽宁两人,一个跑得飞快,一个又跑得贼慢,一个比一个反常。
虞粒整个人都丧得很,就跟魂儿丢了似的。跑步都没看路,一不留神跑出跑道了都不知道,直到脚下一绊,她猝不及防扑进了一旁的花坛中,腿先着地,一阵刺痛传来。
虞粒一摔,引起了一阵动静,有几个女生围了过来。
“虞粒,你没事吧?”
“还能站起来吗?”
两个女生去拉虞粒,虞粒伸出手,她的手心有一片擦伤,还混着泥土。衣服和裤子上也全是泥。
她拉住女生的手试图站起来,可脚一刚受力就疼,女生就大喊求助:“虞粒摔倒了,赶紧来个人帮忙啊。”
“不用。”虞粒一手撑在地上,艰难地起身,“没那么严重…”
话还没说完,陈泽宁就拨开围观的人群,他冲了进来,面色凝重地看了眼虞粒,随后二话不说就蹲到虞粒面前,拉住她没伤的那只胳膊,一手去托她的屁股,轻而易举就将她背了起来,朝医务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诶,我真没事儿,就崴了一下,不用去医务室。”虞粒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陈泽宁没吭声,还是义无反顾地背着她跑。
少年的肩背清瘦却宽阔,温暖也有力。
跑到医务室,陈泽宁将她放到了病床上,他第一时间冲出去叫校医来处理伤口。
学校医务室只有一个医生,刚才上厕所去了,结果被陈泽宁火急火燎呼叫一通,校医匆匆洗了手就跑来了。
校医擦干手上的水就撩起虞粒的裤腿检查了下。
虞粒本来还没当回事儿,结果裤子撩起来一看,还真挺吓人的,膝盖有擦伤,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脚踝已经肿得老高。
“没啥大事儿。”校医检查了番,“就是扭到了,没伤到骨头,等会儿拿那块儿冰袋敷一敷再开点药养几天就好了。”
“没事的话会这么肿吗?”陈泽宁眉头皱成了“川”字,“还是拍个片看下好了。”
说着,他还真打算带虞粒去医院。
虞粒阻止:“你别大惊小怪了,你懂还是医生懂。”
“你自己看看你脚肿成什么样儿了?还我大惊小怪?”陈泽宁指着她又红又肿的脚,教训道:“你跑个步都能摔进花坛去,你还能再夸张点?就不能注意点?”
“对啊,千万多留神儿。”校医八卦又暧昧的眼神在虞粒和陈泽宁之间转来转去,打趣道:“你看把这小同学急成什么样儿了,刚恨不得来女厕所拽我了。”
校医戴上手套,一边给虞粒的伤口做消毒工作,一边好心提醒道:“你俩太明显了啊,在我面前就算了,在其他老师面前稍微收着点儿,被发现就完咯。”
虞粒一听医生这话不太劲儿,她立马摇头否认:“老师,你误会了,我们就是好哥们儿。”
“哦~”校医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好哥们儿啊。”
“真的不是!”虞粒焦急又严肃。
她这么着急撇清的样子,对于陈泽宁来说,犹如棒喝。心渐渐下沉,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中,这种彻骨的窒息,与那天听到她和那个男人耳鬓厮磨时的痛苦如出一辙。
在陈妍宁那里得知虞粒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叫程宗遖的男人后,他就像疯了一样,再一次骑车到公寓楼下,就蹲在大门口,他给她打电话,想问问她在哪儿,想问问她陈妍宁说的是不是真的,可她没有接。
然后他就吹了一夜的冷风,像个行尸走肉,等了整整一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也不知道意义在哪儿。
直到那天她打来电话问问题,又让他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这是误会,或许那男人真是她舅舅,毕竟那天她妈也在场,或许陈妍宁也不清楚情况。
可是他听到了他们接吻时的声音,他听到了那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调情的话。
终于认清现实,虞粒喜欢的人不是他,她的“”更不是他。
从天堂落入地狱是什么感觉,他体会得彻底。
他陈泽宁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
校医帮虞粒的擦伤处理好之后,拿来了一块冰袋。
陈泽宁接过冰袋,刚要贴上她的脚踝,虞粒就抢了过来,“我自己来,”
陈泽宁没有强求,而是坐在了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
虞粒将冰袋轻轻贴上去,冰得她缩了缩脖子。
无意间抬头看了眼陈泽宁,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连同唇色都是白的,背着她绕了大半个学校跑了一趟,额头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看着她的眼神,几分黯淡。
她从兜里拿出一包纸,抽出来几张递给他。
“刚辛苦你了啊,你快回去休息吧,自个儿都还没好利索呢。”虞粒一边吹了吹脚踝,一边说。
她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脚,还真别说,看上去真的惨不忍睹。
思考了几秒,她摸出手机,对着红肿的脚踝拍了张照片,想想觉得还不够,又拍了张手心和膝盖的擦伤照片,然后一并发给了程宗遖。
打字:【好痛,该不会骨折了吧,我以后会不会成瘸子,你可不能嫌弃我![大哭]】
发送。
小丫头还有两幅面孔。在外人面前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在程宗遖面前立马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绵羊。
她其实就是想让程宗遖心疼心疼她,这样在洛杉矶也会时刻惦记着她了。
发完就收起了手机,没想过程宗遖会回,他在飞机上,手机应该关机了,等他落地了就能看到了。
陈泽宁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她发消息时那娇嗔的表情尽收眼底。
沉默须臾,他忽然问:“虞粒,你真的看不见我吗?”
虞粒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一副毛骨悚然的表情:“大白天的你别吓我啊,你是鬼啊?我看不见?当我眼瞎啊。”
陈泽宁的眸光越来越晦暗,他的肩膀缓缓垮下来,“你就是眼瞎。”
脚冰敷了二十来分钟,校医又给她缠了绷带,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
疼还是挺疼,可也能勉强走路。陈泽宁说背她下楼,虞粒拒绝了,她可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而且也不想让别人误会。
张叔照常来接她,回到公寓后,虞粒的心情瞬间又跌入了谷底,偌大的公寓好像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其实虞粒早就习惯了独处,甚至曾几何时,她还非常享受独处。
可现在,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昂头看着外面黑沉沉没有一点星光的天空,耳边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见,死一样的寂静。
她开始疯狂想念程宗遖,想得鼻子发酸。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脆弱,灭顶的孤独感将她淹没。
她揉揉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能让自己再这么丧下去。
想上楼去洗漱睡觉,可心里头又烦得很,此时此刻,特别想吃一口甜的,因为心里太苦逼了。
她本来想点外卖,可是外卖送不上来得自己下去拿,幸好楼下就有一家便利店,她索性自己下楼去买了。
她一瘸一拐地下楼。
走出路口,正逢红灯,她站定。
天空中忽而飘下白色颗粒,虞粒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接住,小雪花落入了手掌心。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
虞粒心里一阵欣喜,她第一反应就是摸出手机对着天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程宗遖。
分享欲爆棚。
【初雪哦,你可真没福气,刚走就下雪了。】
发完之后又无限失落,应该是她没福气吧,之前呆在一起那么多天不下雪,他一走就下雪了,老天爷是不是故意的,偏不让他们俩一起看第一场雪。
许是心里太酸楚,她又发了一条:【我刚才许了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红灯过了,绿灯有90秒。
虞粒收起手机,一瘸一拐地过马路,好在绿灯时间长。
她慢吞吞过了马路后,一直安静的手机忽而震动了起来,虞粒下意识拿起来一看,随后整个人都愣住。
因为——是程宗遖打来的电话。
她有些懵,疑惑着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一边又不确定般接听。
“许了什么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他的嗓音还是那般磁性悦耳,透过听筒传过来,不真实极了。
虞粒还是处于当机状态,他不是在飞机上吗?怎么突然来电话了?
可转念一想,哦对,那可是私人飞机啊,那肯定是有wi-fi的。手机应该不用关机或者飞行模式?
他既然这么问,虞粒内心的失落瞬间翻涌了起来。目光无意间掠过绿灯秒数,还剩下65秒。
她鼓起腮帮,不太开心,闷声说:“希望你一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往前走,“你说是不是不可能!”
程宗遖那边有些嘈杂,有簌簌风声。
虞粒狐疑,刚准备问问他怎么会有风声。
下一秒,就听见他说:“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虞粒瞬间蹲住脚步,不知为何,莫名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直觉,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她迅速转过身,彻底傻了。
程宗遖似乎从天而降,从马路对面迈上人行道,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他还穿着今天离开时那件黑色大衣,手机举在耳边,目光直直地锁住她的双眼。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他和她,还有天空中不断飘落的白色雪花,落上她的眼睫,落上他的肩头。
昏黄的路灯下,勾勒着他颀长的身形轮廓。
他走到她面前,绿灯秒数还剩下十秒。
他温柔地拂去她头上的雪花,说出的话却是那般狂妄————
“在我这儿,就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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