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道还等着老板称重,老板却眼皮上抬,微微放大了瞳孔,连忙把那些樱桃从秤上拿走,又弯腰取出另一个水果秤,将樱桃换到新秤上称重。
“西瓜和樱桃可不是同一个产地,不能用同一个秤称。”老板解释说。
祝衡挑了下眉,贺兰道也在此时转头。
互相的眼神交汇,他们对视一眼。
贺兰道当先移开目光,问老板话:“这两个秤还有区别?”
老板抬眼看看他们两个,一副了然的模样:“外地来的吧?我告诉你们,区别大了。”
祝衡眼皮跳了一跳,在自己故乡被认为是外地人,这感觉有点奇怪。
老板指着街尽头那尊巨大塑像:“看到没,自打这始皇帝计算机罢工以来啊,不同地方用的度量衡标准,就全乱套啦。拿我这齐地产的西瓜,和燕地产的樱桃来说,一个必须用大秤,一个必须用小秤,不能混。咱们这世道啊,人可以糊涂,可是这称重,绝不能糊涂。”
“哪怕你用错一次……”老板捏起小拇指,自嘲般笑了笑,“可能就倾家荡产咯。”
老板说着掏出一只袋子,动作麻利地将那把统共就只7、8个的红樱桃一股脑全装进去。
“齐了!樱桃一共是一百斤。”老板系好袋口,连同西瓜一起递过来,“看你们二位,谁付钱啊?”
祝衡难得表情生动,唯恐天下不乱地瞥了眼贺兰道。
他单单只抱走西瓜,冲那袋樱桃抬了抬下巴:“这还吃吗?”
贺兰道看祝衡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解围的意思,半气半笑地摘下头盔,什么话也没说,先让自己在这难耐的暑热中透透气。
过程中,他眼神一直幽幽盯着祝衡,片刻后粲然一笑。
“吃,怎么不吃。”
贺兰道笑着接过那袋樱桃,从兜里摸出一沓写满历史知识的小卡片,交给水果店老板。
老板喜笑颜开地收下,正打算送客,贺兰道却不急着走,提着那袋樱桃笑吟吟看着对方。
整整100个历史信息,这钱当然要花得值才行。
“老板,你刚才说的秦始皇计算机罢工,再给我多讲几句?比如,大致是哪个时候?”贺兰道笑问。
老板看他一眼,一边数着历史卡片,一边见怪不怪地回:“噢,你问这个啊?那是八月三日,全城人都知道。你要不信,还可以去那边报刊亭问问,要是运气好,之前报道秦始皇之死的报纸应该都还能找到。”
众人一愣。
全城人都知道计算机罢工的时间,那还用得着他们找线索?这一集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是不是八月三日死的,看看报纸就知道了,报纸上肯定有写。”陶然不信邪,窜到水果店老板指认的路边报刊亭,低头在报摊前翻找这段时间所有新闻报道。
坐报摊后的老板抻开他手里的报纸,掀起眼皮儿,不紧不慢地看了陶然一眼,问:“找哪一天的啊?”
陶然手往半空计算机方向一指,头也不抬继续翻:“找你们这个计算机停摆那天的。”
“啪。”
一张都市报被甩在了他面前。
“喏。”老板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似乎早习惯了这种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顾客,“最后一份了。”
陶然脸上爆出一丝喜色,运气不错!
他喜滋滋拿起报纸就看,还没来得及认清报纸上文字,被老板“哎”了一声叫住:“没给钱呢。”
陶然猛然反应过来,胳膊肘子夹住报纸,低头在兜里翻东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记了。”
可刚翻到一半,他动作又顿住。
陶然慢慢抬头,冲老板干笑:“那个……你们不收人民币对吧?”
一旁的王昆书实在看不下去,冲谢慎使了个眼色。
谢慎会意,他走到报摊前,对老板温和一笑:“老板,您想要哪个时代的历史信息?”
陶然松了口气,向谢慎投去感激的眼神。
然而却在下一秒,听见老板轻嗤了声。
对方一把夺回陶然手里的报纸,连连摆手,一脸嫌弃:“又来一群白嫖穷鬼,快滚,我不卖了。”
说谁穷鬼?说谁白嫖?
王昆书这大小姐暴脾气,一听来了气,转脸就要开骂。
那老板也不是吃素的,对着凶神恶煞的王昆书,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收纸币,也不交换历史信息,走走走。”
王昆书横眉质问他:“这也不收,那也不收,那你要什么?”
“我只收蚁鼻钱,你有吗?”老板尾调上扬,口气是挡也挡不住的嘲讽。
“蚁鼻钱?”陶然看看众人,以他有限的知识储备,大概只知道,这应该是一种古代货币,至于别的,不清楚。
“蚁鼻钱是战国时候楚国用的铜币。”王昆书解释,难得她跟老板对峙也还能一心二用,说完她又转头去看老板,顺出一口气儿继续刚他,“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上哪儿去给你找蚁鼻钱?”
老板坚持要蚁鼻钱:“那我不管,这是楚国报社印的报纸,只收楚国用的货币,这是规矩,您要是接受不了啊,您趁早走人,强买我也不卖。”
王昆书狠狠一拍桌子,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谢慎看事情走向越发不对劲,忙伸手拦下,从兜里掏出一枚收藏已久的楚国蚁鼻钱,递向老板。
“初来乍到,不懂这里规矩,您见谅。”谢慎说起话来,总这么儒雅温和,像一阵春风,无声滋养安抚着躁动的众人。
“哼,这还差不多。”老板收下蚁鼻钱,将报纸递过去。
一拿到报纸,谢慎立马展开看头条,脸上还未消失的微笑,在看到报纸内容那一刻,渐渐冷却了。
“怎么了?”众人围拢过来看,目光落在报纸上,齐齐沉默。
一堆像鸟又像虫的文字塞满报纸,没一个字认得全,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应该是……鸟虫书。”许文君开口。
祝衡看她一眼:“鸟虫书?”
“是战国时候,吴越、楚地常见的一种艺术化文字,因为用鸟或者虫的图案装饰文字,看起来有些像鸟,有些又像鱼或者虫,所以叫鸟虫书。”
祝衡瞟一眼报纸上那些鸟虫书文字,问许文君:“能读懂多少?”
许文君顿了一下,然后说:“只认识一些基础的内容。不过,春秋战国之际的文字,虽然形体多变,但也并非是完全看不懂的天书,往上溯源,基本都承袭自商周金文。连推带导,我们应该能猜出部分意思。”
许文君研习的方向一直是秦汉时期历史,对先秦涉猎不多,虽则鸟虫书流行甚久,至于汉代也有不少人用,但要说流畅识别鸟虫书所讲,这应该是考古队里春秋战国小组最擅长的工作,她实在力不能及。
“足够了。”祝衡却对她说。
他手指向报纸,先是指了指秦始皇计算机照片下方一行小字,之后又移向报道开头段落里,与图注重合的几个文字,“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报道中关于时间的内容,你看看能不能翻译?”
能在这么短时间,快速锁定多次出现的文字,以此推断出与时间有关的内容,真是好敏锐的观察能力。
许文君有些意外地看了祝衡一眼,随后又不经意间与贺兰道对了对视线。
贺兰道面色如常。
他是一点不惊讶,毕竟复盘过祝衡在第一集里的表现,这家伙,有时候完全是个无视规则的疯子,真疯起来,连系统都招架不住。
当然,换句话也可以说,是他招架不住。
“可以做到吗?”祝衡又追问了句。
许文君回过神来,她点点头。
她大致将报道内容扫了一遍,前后文反复对应确认,最终确定下报道中记载的时间,得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结论:“是六月三日。”
六月三日?
陶然咋咋唬唬开口,上来就是对许文君的质疑:“你确定?那谁,水果店老板不说是八月吗?”差整整两个月呢。
许文君听了有些不爽,冷冰冰瞥陶然一眼:“有错你把我剁了。”
陶然立马发怂,他往后退两步,想要去找祝衡,转头却发现,祝衡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报摊老板面前。
他祝哥一句寒暄不说,直截了当问人家:“秦始皇计算机哪一天罢工的?”
老板没表情地看祝衡一眼:“报纸上有说,你自己看去。”
祝衡单手压住报摊摊面,一双目光幽深的眼睛微微向上扬起,显得他那张冷淡淡的脸多了一丝生动:“我看过了,报纸上说,是死在八月三日,来跟你求证一下。”
陶然:“报纸上说的是六……”纠正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被贺兰道一把捂住。
陶然瞪大了眼,与此同时,他看到祝衡在报摊老板看不见的角度,伸出四根手指,摆在身后向众人晃了晃,比手势通气——
贺兰道低声在他耳畔道:“别说话,你祝哥故意的。”
见他差不多消停,贺兰道终于松开他,顺便借他袖子擦了擦手心。
报刊亭那边,忽然传来老板高了八度的声音。
“八月三号?!”
报摊老板一直以来没什么起伏的情绪,此刻升至了巅峰:“谁说的八月三号?全城人人皆知,秦始皇死在六月三日,不信你打开电视,新闻都是这样报道。”
祝衡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总给人冷冷淡淡、不太生动的印象,但在这时候,他却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了一声,表示虚心受教。
故意说得与报纸上不一样,果然就套出了老板的话。
可既然全城人都知道秦始皇计算机哪天罢工,为什么水果店老板和报刊亭老板说法对不上?他们要找的那一天,究竟是六月三日,还是八月三日?
他想,这里面,一定有人在说谎。
祝衡谢别老板,转身正打算离开。
一辆银河公交从面前驶过,祝衡忽然愣在原地。
那是一辆他再熟悉不过的、编号为1634路的公共交通,以地星第三中学为起点,开往——
它本应开往银河系医院。
但是现在。
祝衡死死盯着路上那辆即将停靠站台的1634路公交。
公交车体上的终点站光标,却闪烁着“福利院”三个字。
车辆踩下刹车的瞬间,祝衡箭步蹿了出去。
赶在公交重新启动前,他毫不犹豫,踏上了车门。
许是跑得太急,祝衡一把抓住扶手,短促地喘了口气。
有人不紧不慢地递来一瓶水。
不需要祝衡抬头,单只是看看那熟悉的、漂亮的修长手指,也认得出,这是贺兰道。
“别这么急嘛,能赶上。”贺兰道单手握住拉环,轻轻探过身来,微笑着开口。
他身后,其余众人陆续也都上了车。
当最后一位乘客踏上公交,车门咻地关上,与此同时,车内响起一道不带感情的电子广播音。
“欢迎您乘坐1634路公交,本车由地星第三中学开往福利院,预计将在5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行驶过程中,如发现前方出现任何岔路口,请您谨慎选择,因为您的每一次抉择,都将影响未来一生。”
“请务必,一路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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