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三进的宅子,大门前不远处有条小溪,溪中曲水浪低,清澈见底,鱼石游荡。宅子后面是片篁竹,林翳森森,翠影重重,绿玉相倚。
宅子的院墙外植有槐树,槐树发着嫩芽,满树枝蔓一直伸到院子的上方,覆着半边的院子,像是为院子撑了一把伞。宅子的西边便是一同买进的农田,农田里是涨势喜人的麦子,麦苗禾丰穗绿,犹如绿毯。不远处便是住着的几户邻居。
屋舍是一色的青砖黛瓦悬山顶,寥寥几楹房舍,虽然不够宽绰,却十分清幽闭静。屋内的家具都是一色的黄花梨,雅致清新,自成一派。
搬完行李后,除去留下侍奉的几个仆人,其余的来人都回去了。留下的人便是绿芜、采藻、采蘋和吴优,两个小厮,一个叫松柏,一个叫青梧,一个厨娘,陈嫂。
瑞王住进了上房,岳筝却住到了西厢房,采藻为她收拾妥当之后,便自去收拾自己的行李。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已到了掌灯时分。此时,陈嫂开始烧火做饭,院子里能听见锅铲炒菜的叮叮声,也能闻见缥缈的饭菜香。瑞王从屋子里出来,到院子里站着,仰望着头顶的槐树,想这棵树实在妙极,长得高耸参天,却恰到好处,遮着半边的院子,到了夏天的时候,这院子决计很阴凉。他便可以坐在树荫下读书下棋,这么一想,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过夏天了。
他看了一会儿,便朝西厢房看去,见屋里亮着幽幽的烛光,想起岳筝受挤压的事,他便走了过去,敲了几声门。
岳筝到这儿之后,人便轻松了许多,许多天积攒的疲乏,一下席卷而来她就更衣小憩了一会儿。此时的她,刚醒来,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采藻,便大声地道:“进来吧。”
说完之后,便又去揉她那已经青紫的右臂,那正是撞到轿壁的一侧。瑞王走进来时,正好看见,便有些错愕,想该不会真把她撞出个好歹了吧。岳筝见是他,也颇为惊诧,道:“怎么是你?”
瑞王知道她不欢迎,但并没计较,只内疚地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岳筝不觉地揉着肩臂,冷淡地道:“没有。你有事吗?”
瑞王却不相信,一下蹿到岳筝面前,拉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衣袖往上一捋,只见她白皙的手臂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吃惊地望着,又吃惊地看了看岳筝,道:“怎么伤成这样?我那儿有跌打损伤的药。我拿来给你擦一下。”
岳筝把袖子往下一捋,道:“不用了!过两天就好了!”
瑞王也不听,匆匆地走了。岳筝还没缓过神来,他又折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一支小小的白瓷瓶子,他又往岳筝面前一站,将瓶子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又将岳筝的袖子又是往上一捋,岳筝躲也来不及,胳膊也实在太痛,便不再挣扎。
他将那瓶药膏打开,倒了一些出来,滴在指腹上,轻轻地涂在岳筝的伤处。当他温热的手指,触到岳筝的胳膊时,岳筝脸颊沸热,看他低着头,专心地涂着药膏,顿时觉得他像变了个人,变得不再孟浪,也不再那么令人厌恶。她想到这儿,便更拘谨了,于是,赶紧将头一扭,看向别处,好让自己分心一些。
瑞王像个大夫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她的伤处,全部涂满,才松了一口气,道:“这药膏很好用,不出几日,你这伤就能好了。”
他说得心无挂碍,全然没有岳筝的局促。岳筝见他这么从容,心里有些讪讪地,把袖子慌忙拽了下来。道:“多谢你费心!”
瑞王看她看着别处,似乎不太敢看他,才似梦初觉,也赧然起来,忙把药膏封好,道:“这原是我该做的,若不是我撞了你一下,你也不会受伤。”
岳筝低着头,两只手一起扯弄着方才捋下的袖子,脸上还很燥热,没有说话。
屋内蓦地静了下来,静得咄咄逼人,岳筝仍旧扯弄着袖子,瑞王将那瓶药膏,在手里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眼睛也不知该看向何处,他也实在找不到话说,便道:“快吃饭了,我……先回去了,这药膏就放这儿,你记得让采藻帮你涂抹,一天两次,别忘了。”
他将药膏放仍放在案几上,匆匆地走了。
岳筝看他消失在门外,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她轻轻地抚着受伤的胳膊,感觉还是暖的。
待晚上睡前梳洗完后,采藻忙里忙外地收拾着,看见堂屋里的案几上的药瓶子,便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问岳筝:“岳夫人。”这叫法是瑞王特意交待的,到了这里不再随王府里的规矩,要称岳筝为岳夫人,称呼瑞王为五爷,因为瑞王在几个兄弟中排行老五。
岳筝应了一声,采藻才道:“这是什么?”
岳筝一看是瑞王拿来的药膏,心跳快了几下,道:“是药膏。”
采藻疑惑地问:“药膏?是什么药膏?岳夫人您怎么了?为什么要用药膏呢?”
岳筝故作轻松地道:“嗐,能怎么了,就是今日乘马车的时候,碰了一下胳膊,没什么大事。”
采藻道:“原来如此,您还真细心,还随身备着药膏。”
岳筝把声音放得很低,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王爷的,我怎么可能随身备着这种东西。”
她一壁说着,一壁自已把铺盖铺开,自为采藻不会听见,却听采藻惊叫道:“王爷给您的?”
岳筝忙回头,瞪了她一眼,道:“你小点声!”
采藻讪讪地笑着,没再敢往下说。她把药膏放在岳筝的镜台上,走过去为岳筝铺好铺盖,侍奉岳筝歇息。不过,她一壁忙着,一壁在想,岳筝跟瑞王闹得跟仇人似的,怎么突然好起来了,她想到来的路上,他们坐的是同一辆马车,便猜想,兴许是他们在马车里和好了。她想着,便偷偷地笑了。
采藻去后,岳筝便躺下睡了,她因为乏累,很快便睡着了,可又因为睡得不够踏实,睡了不久便又醒了。既然醒了,也就没了困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该怎么从瑞王身上找线索;一会儿想,什么时候能见到孟姐秦哥;一会儿想,瑞王为何要搬到这地方来;一会儿又琢磨,瑞王为何千方百计地娶她。想到这里,她又想起瑞王为她涂药的情景来,想到他埋头认真的样子,想到她自己窘迫的样子,她便又脸红心跳,较之前还要难堪,立即将头蒙在被窝里,压抑着尖叫一声。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倏忽听见有门咯吱作响,她惊然坐起,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又隐约听见院子里有响动,便披上夹袄,轻手轻脚地翻下床来,踱到门前,轻轻地把门开了一个缝隙,透过缝隙往上房一看,只见上房里烛火辉煌,想是瑞王还没歇息,说不定是忙着什么重要的事,她便将门打开,悄悄地向上房走去。
她先是趴在堂屋的门上听了一会儿,见里面没动静,便又朝东边那间屋子的窗槅,挪了过去,趴在上面偷听。终于,她听见屋里有说话声,还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汤药味儿,她便有些纳闷,怎么会有药味儿,瑞王大半夜的,为何还不歇下,另一个说话的人,听声音像是绿芜。
她正听着,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唬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回头一看,是张昏暗又熟悉的脸。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厮青梧,
青梧正咧着嘴,笑呵呵地问:“这么晚了,岳夫人怎么还没歇息?”
岳筝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朝他翻着白眼,带着怒气地道:“原来是你啊,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装神弄鬼地干什么!”
青梧讪讪地笑了笑,道:“小的今晚守夜,看见这儿有个人,不知道是谁,所以才过来看看,对不住了岳夫人,没想到会吓到您。”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人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都有些惊慌,一看是出来的人是绿芜,岳筝便有些心虚。
绿芜见是岳筝和青梧,也有些惊讶,道:“原来是岳夫人,方才听见有动静,还以为是奴婢听错了。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青梧,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岳筝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应付,只好说:“我找瑞王有事,他睡了吗?”
绿芜刚要回她的话,瑞王也从屋里走将出来。他看见岳筝,又见她只披着单薄的夹袄,里面只穿了中衣,便道:“这么冷的天,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绿芜多嘴地道:“岳夫人说有事找您。”
岳筝想她哪里有什么事,便摆着手,笑道:“我也没什么大事,今日太晚了,改日再说吧,大家都回去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把脚抬起,一溜烟地跑回西厢房去了。
瑞王目送她消失在屋内,心里却有些忐忑,他怕适才同绿芜,在屋里说的话,会被岳筝听见。
因为他的病,每日断不了药,所以绿芜把药炉子,放在了她住的后罩房里,如此一来,便瞒过岳筝。所以绿芜在看见,岳筝的屋里熄灯之后,才赶紧把煎好的汤药,偷摸地送到上房里来。
瑞王喝着药,便跟绿芜说起他的病情,说他这两日,胸口没那么疼了,胃口也好了很多。正说得高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他们都警惕起来,瑞王给绿芜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看看。绿芜出来之后,发现是岳筝,便有些后怕。瑞王听见是岳筝的声音,便也跟着出来了。
他看岳筝的样子,不像是找他有事,倒像临时起来,故意跑来偷听的,他想,岳筝兴许是听到了什么。便问青梧:“岳夫人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这儿多久了?”
青梧胆怯地道:“小的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久。”
瑞王不耐烦地道:“什么叫应该不久?你偷懒睡着了?”
青梧一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一壁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没有!小的没睡着,小的没睡着,天太黑了,小的看得不是很清楚,再说,小的也没听见什么动静。所以……”
他简直越描越黑,瑞王听着就来气,但只能小声呵斥,怕被岳筝听见,他道:“我可警告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拿你是问!”
青梧委屈地点着头,道:“是,是,是。小的知道,小的明白。”
瑞王暂且放过了他,转身回屋去了。
可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被岳筝看了个正着。
她回到屋内后,便将门关上,却没进卧室睡觉,而是靠在门后,先平复了心情,再偷偷将门开了个门缝,暗暗地窥探他们几个人在做什么。看见瑞王那么训斥青梧,她这才知道,留青梧守夜,是为防着她的。原来瑞王是怕她逃跑的。
她又清楚地看见,绿芜与瑞王一同进了屋内。顷刻间,她耷拉下脸来,心想,这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难不成绿芜是个通房丫头?她不免在心里冷笑,想难怪瑞王对她这么避之不及。
再想到绿芜总是那么孤傲,那么目中无人,便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不过她不明白,瑞王身为王爷,宠幸一个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大可大方地承认,也可以收她做小,完全不必这么处心积虑地瞒着她。可为什么他偏要偷偷摸摸的,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愈发觉得古怪,也愈发觉得瑞王其人,深不可测。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折腾了半夜,她才睡去,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清日晏,晴光盈室。她惺忪着睡眼,翻下床来,趿着鞋,晕晕糊糊地走出卧室,来到堂屋。刚出了卧室的门,看见采藻正立在门口,见她出来,采藻道:“岳夫人您醒了,奴婢舀水为您梳洗吧。”
岳筝错愕地点了点头,呓语着“啊”了一声,答应着。
在采藻为她梳妆时,她因为惦记着昨晚的事,便想探探采藻的口风,看能不能问出点儿什么。她假装与采藻拉家常,问采藻什么时候进的瑞王府,怎么到太妃跟前侍奉的,家中有几口人,如今过得怎么样。
采藻道:“奴婢自打进了瑞王府,便在太妃跟前侍奉,先时只是做些粗活,后来才到太妃跟前侍奉的。”
岳筝又问她:“你几岁进的王府?家里怎么舍得你进来的?”
采藻忽然黯然神伤,缓缓道出了她的身世。
她不到十岁便因家贫,被卖到瑞王府做丫鬟,至今已有八年,家中现今只有母亲尚在,父亲早已亡故,一个兄长也已娶妻生子。
岳筝听了不胜唏嘘,有些可怜她的遭遇。又想着日后免不了要依仗她,便拿出一只白玉镯子,道:“往后咱们两个作伴,岂不是互相多了些照应?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个镯子还拿得出手,如今送给你戴,你不要嫌弃才好。”
采藻见那镯子,晶莹剔透,便有些受宠若惊,不敢领受,忙跪下道:“岳夫人折煞奴婢了,侍奉您是奴婢的分内的事,奴婢哪里受得起这样的重赏,夫人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岳筝早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便抓过她的手来,不由分说地为她戴上,道:“你若不肯要,那便是嫌弃我这镯子。”
采藻戴上那镯子后,便爱不释手,拿手轻轻摸了摸,又见岳筝把话说得,插不进一根针来,便接受了。
岳筝笑了笑,又道:“你是知道我的,因为家中贫寒不知吃了多少苦,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分。又遇见你这样的丫头,省了我多少的心力。我到此刻还觉得是做梦。就是苦了五爷了,他从小蜜罐里长大,如今竟要过这辛苦劳作的日子,我是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在王府里时,他身边有多少丫头侍奉,到这里却只咱们几个,他身边也就一个绿芜,真是苦了他了,他怎么习惯得了。”
她已经转入了正题。
采藻只当是岳筝的感慨,没想那么多,回道:“咱们这个主子好清静,王府里虽然好,穿的用的也都是一等一的,可主子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虽说到了这里只咱们几个,五爷身边也只有绿芜一个人,可绿芜机灵能干,五爷的习惯和喜好,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五爷什么都不用说,只一个眼神,绿芜就知道五爷想干什么。再者说,到了这里,活也不多,我们这些人手足够了。”
岳筝听这话,虽然表面不露形迹,可话中意思,却是意味深长。她想,照采藻这么说,那绿芜更不像是做丫鬟的,而是如她所想,就是个日夜不离身的小妾。
她便又套起话来,道:“哦,这样啊,难怪呢。看来他们不是普通的主仆。”
采藻似乎看穿了她的用意,开始支吾起来。
岳筝又问:“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
采藻讪讪地笑着,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这做下人的侍奉主子是应该的,绿芜她就是比奴婢这些下人,聪明一些,所以她一个人顶好几个。”
岳筝这才知道,采藻的嘴巴有多严,即便她才“贿赂”过她,也撬不动她的嘴,难怪她会是太妃身边的人。能在太妃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岳筝想是她自己,太过自作聪明,也有些求成心切,她进王府不过短短几日,区区一个镯子,又怎么可能把采藻收买了。
吃了早饭,岳筝无所事事,蓦然听见院内一阵哄闹,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有说拿东西的,有说换衣裳的,又有说丢了什么物件的。岳筝让采藻去看看怎么回事,采藻看后来回:“是五爷要去种菜了,几个人正商量着怎么弄呢。您要去看看吗?”
她一听,想瑞王去忙了,屋里不就没人了,既然没人,不就可以进去翻翻他的书房了。在瑞王府因为戒备森严,她没得着机会,搜查瑞王的书房。今日算是得着了。
她打定主意之后,便回道:“昨晚睡得不好,不去了。”
她等院子里没了动静,采藻也不在的时候,便走到院子里来,先东瞧西看了一会儿,见各处无人,便又悄悄地朝上房走去。
上房的门敞着,她到屋里一看,书房的门也敞着,她便壮着胆子走进了书房,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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