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在图书馆坐了一晚上的舒灿繁打开手机准备看看几点。
因为手机静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一直放着歌。关掉屏幕，她忘了看时间，只注意到了那首随机播到的《月亮不会奔你而来》。
毕业时哭着唱完的歌，从那以后再也没勇气听过。
那天，她是打算跟岳阳告白来着，没错，第四次告白。然后，她就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一起亲密地上了车，那个一开始就被认为和他是一对的女生，那个有着让他觉得安心的性格的女生，那个因为自己受伤过的女生。
告白不成，她扯了个谎说自己赶时间便中途一个人逃掉，这么久了，她不知道他们两个后文如何，她只知道自己三年的喜欢没有结果。
没心思继续看书，舒灿繁点开了和岳阳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在六月，那是拍毕业照那天她发过去的两人的合照。笑得那么拘谨客气，一点不像毕业时的死党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开学刚认识几天的新同学。
或者说新同学都不如，毕竟她刚上高中那会儿可自来熟了。
发完这张照片就再没找过他，直到现在才发现照片边框还有一行字。
点开，放大。
“i’veseenthear”
原来，这么巧啊，他不会觉得这是自己故意找的贴纸吧。
“算了，他才不会在乎这些。”
舒灿繁自嘲地笑了笑。
【岳阳】
内心用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跟着打下的字默念了一遍，
已经很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不是好朋友那种，我也没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舒灿繁输完又把后一句删掉。
【你当时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跟我说说吗】
【没别的意思，就单纯想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子，说不定能把该改的改改，趁早在大学找到对象】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吧】
她知道，他其实一直是知道的。
舒灿繁看着对话框有点愣，真的，她只是突然想知道原因，于是毫无来由地在这个普通的时间问了这句。
这一次，不是在深夜，没有纠结，也没有幼稚的“他喜欢我的三个表现”。
之前听说过很多人的暗恋是因为不敢开口，所以最后才遗憾错过，但舒灿繁不想，所以她一次次地鼓起勇气，一次次告白，一次次难过，一次次放弃又重来。
很快他就回复了。
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语言，最无情的话。
是他的风格。
【你其实很好，可能是当时没有心动的感觉吧】
【哦哦哦，这样啊】
【哈哈哈，谢谢谢谢，打扰啦】
她还是用之前和他聊天时的语气，一点也不成熟的语气。
【没事】
关掉聊天框，微信群里死党柳一潾和余梊正在为寒假去哪聚争得不可开交。
馆员催促的声音响起，舒灿繁收拾好东西，出门。迎面扑来一股冷气，抬头一片月朗星稀，不久前还满天满里的星星现在只剩零星几颗挂在上面，孤零零的，像是陪衬。
明月会暗淡繁星，今天正月十六，地理老师诚不欺她。
舒灿繁不禁想，岳阳是暗淡了，还是点亮了她的高中三年呢？
往事一幕幕愈发清晰，眼眶却越来越模糊，她一把抹去不争气的眼泪，拢了拢松垮的围巾，快步向前。
“我的三年，他用不到十个字就打发了。不心动。不心动为什么还要让我一次次误会呢？”
这是她暗恋岳阳的第四年，应该也是最后一天，高一到大一，时间太久，久到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喜欢还是单纯的执念，分不清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那个人，还是那段回忆。但她很清楚，如果现在岳阳来找她，她一定还是会义无反顾。
从军训到正式上课，他们本没有太多交集，舒灿繁记住岳阳这个名字是因为班里一直起哄他和他的同桌殷琳，也就是她军训时的舍友。刚开始他们座位离得远，自己平时也只是当个观众在旁边笑笑，有时还会跟着别人拿舍友打趣，她甚至一度觉得两人确实很般配，都很温柔内敛，没有旁人时两人间似乎连空气都是静谧美好的。
她不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和她没关系，直到后来全班重新安排座位，班主任“棒打鸳鸯”将两人硬生生拆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有种自己就是班主任手中那根棒子的感觉。
简而言之，岳阳跟殷琳的座位被分开，岳阳成了舒灿繁的前桌，
学生时代的关系似乎都主要围绕两个地方，座位和床位，友谊是，矛盾是，有时甚至爱情也是。分享零食，分享作业，分享感情，你甚至根本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周围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是要比和其他人熟络，舒灿繁就是典型例子。岳阳，柳一潾，余梊，三个人几乎就占据了她的三年。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单拿出来看都不是好相处的类型，要不就是整天刷题不苟言笑，要么就是冷冰冰整天像在俯视众生，还有就是阴晴不定，损人一流。但怪就怪在这样的三个人在舒灿繁这种没心没肺的沙雕作用下竟相处得格外融洽和谐。
然而，也是因为她，四人单纯的友情后来到底还是变了质。看着只有三个成员的群聊，舒灿繁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自己是对不起岳阳的——她没有得到他，他也因为她一直以来的纠缠失去了两个朋友。
尽管柳一潾安慰过她，要不是舒灿繁的话，按岳阳当时的性格未必有他们这几个朋友。
柳一潾……舒灿繁对不喜欢自己的岳阳没有埋怨，但对这位曾经亲密无间的闺蜜至今还会感到愧疚。一想到自己会时不时对她做一些亲密的动作，拉着她谈论自己对岳阳的喜欢，和她讨论对同性恋的看法，舒灿繁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两巴掌。不过还好，听说她现在的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
寒潮到了夜间更加猛烈，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看着路灯下越拉越长的黑影，她想，月亮其实也没那么稀奇，不过就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反光体罢了。
“我不追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舒灿繁之前很喜欢这句话，但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要的不是月亮。
月亮遥远唯一，升落不由人意。
“我要的大概是灯泡吧，亮不亮，自己做主。”
他曾经对她说，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靠努力得到。
确实。但现在的舒灿繁几乎拥有了她曾经想要的所有东西。除了他岳阳。
岳阳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舒灿繁还会联系自己。
“为什么不喜欢吗？”，他苦笑，自嘲。
“你想让我编什么理由？我自己都不信。”
不心动，蹩脚敷衍的理由，舒灿繁轻易就信了。谁让岳阳拒绝了她三年呢。
三年都还喜欢，那是真喜欢。三年都拒绝，那也是真没心动吧。
岳阳其实早在高中开学进校之前就见过舒灿繁了。
报名那天还一大早学校外面的大街上、旅店里就已经晃着很多人。岳阳和他爸在饭店吃饭，两人面对面坐着，他正好对着大街，落地窗外有个人影似乎已经在那站了很久。
他抬头，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正歪着头在理头发，半天没弄好的她生闷气似的伸手在头发上胡乱抓了一把，可能是力气用大了点，立马又疼得龇牙咧嘴。大概是有人叫她，只见她转身朝对面挥了挥手跑了过去。蓝色的沙滩裙轻轻飘起，随意散开的长发上缀着几个星状发夹，在阳光下和乌黑的头发一起闪烁，长发随着她的步伐晃动，像夜晚海面上起伏的深色波涛。
雀跃，岳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
雀跃，是动作，更是情绪。
他就这样看着窗外，丝毫没发现自己在笑，也没注意到父亲投过来的凌厉的目光。
“好好吃饭，吃完送你进学校，你小子读书给我认真点，记清楚我和你妈的要求，记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你一直是我和你妈的骄傲，也是你妹妹的榜样，你别给我整初三那……”爸爸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反正，不要让我跟你妈失望。”
岳阳眼里暗淡了下，“嗯，我知道”，他低下头继续扒饭，那个雀跃的身影再一次如波涛般起伏，在他的脑海中渐远渐息。
夏日的阳光即使在清晨也明媚得炫目。岳阳头歪着靠在窗户上，手里举着本书，察觉到窗外有人，他转头看向外面，正好对上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对方愣了一下，伸入发脚的手指凝固般一动不动，小鹿眼眨了眨，一下子穴位被解开似的突然转身背对窗户，愣了几秒后朝门口走来。
看着那个低着头红着脸走进教室的女孩子，岳阳嘴角微微露出一点自己也没意识到弧度。
他记起了她的名字，也想到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舒灿繁，最初听到这三个字时，他就想到了满天的星星，灿烂，繁多。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照镜子，跟个小孩子一样。
“大家安静下，我们上课也有一星期了，座位还是军训时随便坐的，我根据这几天的观察重新做了张座位表，先贴在这儿，你们下午吃完饭早点回来换座位，有不满意的这节课下课来跟我说。”
见班主任转过身去贴表，舒灿繁悄悄把手从桌下伸过去握住同桌柳一潾的手，撅着个嘴道：“榴莲，怎么办，我想和你一起坐。”
正在低头在抽屉里找书的书柳一潾抬头望着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听错了。放心吧，我们不会分开的，大不了再跟班主任说一声就行。”柳一潾说完捏了捏藏在桌下的那只手，“先好好上课，等下我们去看看。”
“嗯嗯。”
舒灿繁和柳一潾是军训时的舍友，刚开始接触柳一潾时舒灿繁觉得她可能不太好相处，身材高挑的她本就出众，一头乌黑长发又高高扎起，脸上很少露出笑容，话也说得少，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然而，几天下来她发现两人在很多方面都合得来，都喜欢看书，喜欢诗，喜欢唱歌。她们的友谊，至少在舒灿繁看来是友谊，始于军训时合唱的那首“rollthedice”——闷热的夏夜，扎手的塑料草坪，晃眼的金卤灯，嗡嗡乱闯的蚊虫，舒灿繁觉得那晚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烦躁，除了眼前的柳一潾。她们配合得很好，舒灿繁觉得她的眼睛一直望着自己，让她莫名安心，从那时候开始，舒灿繁就决定，自己一定要赖上眼前这个大姐姐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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