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姝宁的话音落下，少年脸上的神色顿了顿。
他额角渗出细汗，脸色越发红了一分。
百里伽不动声色地看向谢姝宁，道：“许是太热了。”
谢姝宁听罢，善解人意地对他道：“热点好，热了才能把病气驱走。”
百里伽轻轻吸了一口气，勉强对谢姝宁笑了一下，道：“我好多了，外门马上便宵禁了，小师姐还是快些回去吧。”
因内山多是宗门重地和各大尊长的居所，而外门弟子众多，又夹杂着一些在宗内做活的普通人，为防他们乱走涉险，是以太虚宗内外门之间是有宵禁的。
一但到了夜间子时末，通往内山的路便会落下禁制，想在夜间行走，除非是巡山弟子或者有通行玉牌，否则通通视为违反门规。
谢姝宁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快到子时了，可看着百里伽苍白的唇色，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便狐疑道：“你真好多了？”
少年抿唇点头，漆黑的眸子乖巧又安静。
谢姝宁只好起身，嘱咐道：“我看你这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干脆这几日便向弟子堂长老告个假，镇魔狱那边也别去了。”
少年闻言，长睫微颤，他张了张口，低声道：“多谢小师姐，可我已答应了穆长老，此时告假便要失言了。”
谢姝宁听完叹了口气，心说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呢？
她只好点头，道：“那好吧。”
见她一副要离开的姿态，百里伽蜷缩在被中的的手指松了松。
却听她这位善心大发的师姐接着道：“那你这几日好好歇着罢！我去替你往镇魔狱送东西。”
百里伽脸上的笑意滞了滞，谢姝宁仍自不觉，以为他还在担心，便缓了语气，对他道：“你放心，我一会儿便去向穆长老说明缘由，想来他一定会同意的。”
百里伽神情微愕，正想说什么，谢姝宁却已经带着花芊往外走了。
到门口时她还停下脚步，朝他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
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边，简陋的小屋内只余一片寂静。
百里伽脸上腼腆的笑意不复存在，他默了片刻，便捏住被子一角缓缓坐了起来。
他面色苍白，屈膝坐在床沿，眸中温和神色消失殆尽，良久，他将被褥丢在地上，指尖一动，一片火苗瞬间窜上被角，很快将东西烧成了灰。
谢姝宁和花芊出了门后，趁着还未宵禁，到了弟子堂找专管外门琐事的穆长老。
她说明来意后，穆长老并未刁难，一则谢姝宁毕竟是百里伽的师姐，帮他的忙也说得过去，二则去镇魔狱又远又累，除了百里伽也很难找到人代替。
他便没有多说什么，往她手心画了几道符咒当做结界的通行令后，便嘱咐她接下来几日的酉时别忘了去。
谢姝宁谢过之后，和花芊一起回内山。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谢姝宁往回走时，远远便忘见落云院里灯火辉煌，苏莹笑意盈盈地仰头望着月浮卿，而月浮卿眉眼温柔。
花前月下，确实是好一对璧人。
谢姝宁脚步一顿，转身离开了。
回到远川院后，谢姝宁给自己的屋子草草施了个清洁术，打算和衣将就一晚。
人刚躺下，归山玉上金光一闪，是有人给她传了信。
这么晚了，总不可能是月浮卿，他正忙着和自己爱而不自知的徒弟花前月下呢。
谢姝宁拿过归山令，迟疑的点开，只见里面多的没有，就一句话：
子时，练剑。
落款是三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陆沉昭。
她的大师兄。
谢姝宁差点跳了起来，她几乎把这茬忘了，前世每到子时，大师兄都会敦促她起来练上一个时辰的剑才允她睡下，即便人不在门中，也会用归山令给她传音。
前世她入魔后，几乎就没有再见过大师兄，现在乍然收到了他的消息，谢姝宁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大师兄前世一直近乎严苛地提着她走正道，也不知道得知他入魔的消息后，有没有被气得吐血。
回过神来，谢姝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复。
一则她心里对大师兄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惧意，二则，她今日刚刚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也十分想好好睡上一觉。
虽然说要做仙门第一人，但是———
从明日开始也不是不行。
谢姝宁犹豫了一下，决定当做没看着。
反正大师兄也看不见。
她将归山令放下，打算睡觉。
躺下去不到一刻钟，谢姝宁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归山令震了一下。
她睡眼朦胧地坐起来，刚拿过归山令，便听对面传来一声淡淡的：
“还不练剑？”
这声音清冷如玉石碰撞，但不同于月浮卿不近人情的冷彻，反而在清冷的语调深处透露出一丝极致的淡然。
若说月浮卿是千年寒冰，那对面这人便是山川雪域上升起的人间烟火。
谢姝宁微愣，下意识回了一句：“大师兄？”
她声音中带着睡醒后的懵懂，或许是潜意识还留在上一世，语气中带着局促的疏离。
对面那人顿了半晌，一字一句地道：“谢姝宁。”
“你以为我是谁？”
谢姝宁彻底清醒了，她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瞥见窗外清冷的月色，心虚地咳了一声，道：“大师兄，我方才温书呢，已经学到——”
她随口说道：“百华经第十二章了。”
对面久久未回，谢姝宁静静地等着，半晌才从归山令里面听见青年的声音。
“不错。”
陆沉昭的声音淡淡地，问她：“背给我听听？”
谢姝宁：“………”
她挠挠头，心说果然重来一世的大师兄不会随着剧情的改变而改变，依旧那么不近人情。
她当然不可能背的出来，只好坦白从宽：“大师兄，我说错了，我刚才不是在温书。”
她忐忑地等着对面回复，青年那方传来簌簌的响声，似乎在迎着风赶路，半晌才问：“那你在做什么？”
谢姝宁握紧归山令，一时不知上哪里再找一个不被戳破的谎话，想了想，只得实话实说：“在想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那头的青年似乎顿了顿，随即，归山令上的金纹暗了下来，对面结束了传音。
剩下半路“给我换屋子”，便卡在了谢姝宁喉咙里。
谢姝宁一脸疑惑地掂了掂归山令。
她觉得大师兄真是，莫名其妙。
她不再想，放下归山令，躺下睡了。
刚躺下没多久，归山令又亮了起来。
谢姝宁憋着一股气，拿起来一看，陆沉昭又发来几个字：
“百华经十二章，回来检查。”
谢姝宁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句传讯，良久，在寂静的夜色中慢慢接受了现实。
大师兄的血，应该是冷的罢！
与此同时，离太虚宗数百千里之外的大荒之中，突然刮起了一阵长风。
白袍墨发的青年衣袂翻飞，他的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天光之中，目光却始终落在手心的归山令上。
良久，微风乍起，他迎着风，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随后将归山令缓缓收起。
一只骨节分明、漂亮却过分消瘦的手握住腰间长剑，踩着脚下妖兽的尸骨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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