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伽在谢姝宁面前坐下,将其中一份饭菜精美的托盘放在她面前。
谢姝宁许久没有尝过外门的饭菜,她夹起一箸菜正准备入口,一抬头却看见黑衣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一愣,注意到少年前面的托盘里只有一份米饭并一盘黑溜溜的菜。
谢姝宁努力回想起来,太虚宗饭堂虽是外门弟子们的用食之处,可一应饭菜都需要自己花钱买,又因外门普通人众多,饭堂考虑周到,也只收人间的货币。
是以外门弟子们除了修炼,第二大事就是赚钱。
谢姝宁看着百里伽,心说他别是因为舍不得花钱才只吃这么一点吧?
但她面前的菜式却十分丰富,显然是少年省下来给她的。
谢姝宁顿时觉得手边的菜也不香了。
百里伽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迟疑地问:“小师姐,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谢姝宁回过神,摆摆手,道:“不是,这菜很好。”
想了想,她伸手,将两个托盘掉了个方向。
百里伽拿着筷子的手一滞,听谢姝宁道:“小师弟,你才吃这么一点怎么行?来,你吃我的。”
她低头夹了一箸黑溜溜的菜咬进嘴里,瞬间被口中咸味激得眉头直皱。
这咸菜也忒难吃了罢!
他每日吃的就是这些么?
百里伽捏紧筷子,抿唇道:“小师姐,我吃这一份就可以。”
他伸手想拿回谢姝宁面前的托盘,便被谢姝宁摁住了。
他一愣,低头一看,少女白皙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手心里传来的淡淡凉意,还有她指尖上微薄的茧子按压在皮肤上的触感。
“不用。”
谢姝宁收回手,皱眉道:“吃你的!”
百里伽静静地看着谢姝宁,良久,默默地收回了手。
谢姝宁又尝了一口,她缓缓放下筷子,问:“小师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很缺钱?”
百里伽抬头看着她,语气有些艰涩,“还好。”
还好?那应该就是很缺钱了。
谢姝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却想起她的银子好像已经在下山的时候用完了。
谢姝宁悄悄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有机会多攒点银子吧,她用不上,给小师弟一点也是好的。
她再次拿起筷子,看着对面百里伽一动不动,不由面露疑惑:“小师弟,你怎么不吃呀?”
别是被她感动坏了吧?
百里伽一愣,抿唇摇头:“谢谢小师姐,我,还不饿。”
谢姝宁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低下头快速将饭扒完,端起碗起身,善解人意道:“我不看你,你快吃吧。”
谢姝宁误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吃饭,便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她走后,百里伽收回目光,端着托盘起身。
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轮椅的滚动声。
苏莹在裴澄的推动下来到百里伽身边,她侧头,不好意思地对裴澄道:“三师兄,我有事要和师弟说,你可否在一旁稍等?”
裴澄看了百里伽一眼,目光中是隐藏不住的不屑,却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走到一边。
他走后,苏莹缓缓看向百里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小师弟,你和姝宁师妹,很熟么?”
事实上,自清晨看见二人坐在一处时,她便想问了。
苏莹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知道这个世界的走向,知道在将来,有哪些人会成为三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便能做一种被称之为预知的梦。
靠着这些梦,她一路从偏远村镇的农家女,慢慢成为了仙门里众人仰望的奇才师姐。
而这个预知梦,也是当年在断魂渊上,她选择假死坠入断魂渊的原因。
因为当年的她在梦中看到,未来的魔君刚刚逃脱了封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未来的一方妖主即将被家族赶出,流落在外受尽欺负。
于是她制造了一场危机,假装因为救下同门而坠落到断魂渊下,幸运的是,她真的遇见了重伤昏迷的少年魔君。
她假装是路过的修士,顺手将魔君救起,并且在离开时留下了太虚宗的归山令,直白地暗示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她没想到,进入断魂渊容易,出来却绝非易事,里面魔物妖兽横行,四处危机起伏,她不得不整日东躲西藏,受尽苦楚。
幸好她记得里面还有一位落难的妖主,便按照梦里的指示找到了他,并且在以后的这些年,毫发无损地被那位妖主保护着。
出断魂渊时为了不让宗门起疑,她只好假装身受重伤,被那大妖送回了宗门。
那大妖初初涉世,性情单纯,还以为自己真的被他所救,一路对她忠心耿耿,为了救她,明明知道到了太虚宗就会被关进镇魔狱却也没有丝毫犹豫。
一切都按照她所设想的发展,但奇怪的是,魔君的剧情出现了些许偏移,他到太虚宗的时间提前了几年,而且还莫名幻化成了她的小师弟。
不过只要有救命之恩在,这点剧情的偏移便不算什么,她只假装不知,因为不知不觉才好让魔君为她沦陷。
在苏莹的设想中,她回山之后便会利用全宗的愧疚,依次接近师尊月浮卿和大师兄陆沉昭。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消失的这二十年,陆沉昭身边多了一个谢姝宁。
没办法,为了避免手中的底牌和谢姝宁接触,她只能假装在百里伽面前显露委屈,加重他对谢姝宁的厌恶。
苏莹看向百里伽,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柔和。
这是别人没有的,她想。
百里伽果然解释了:“只是说过几句话。”
苏莹松了口气,没有别的关系就好。她看向百里伽,捏紧了衣角,问:“我听闻你前几日生了病,可好多了?”
她这几日忙着待在月浮卿身边,竟一时疏忽百里伽这边。
不说还好,一说,百里伽便想起了昨日自己被谢姝宁送回来的情形。
困得直点头的少女执拗地守着自己,时不时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给他掖完被角后又用一根手指探他的额头。
“好多了。”
他回过神,笑了笑:“多谢师姐关心。”
苏莹柔柔地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秀眉微皱,低下头咬着唇,懊恼地道:“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你别见怪,自从回来之后,看着小师妹,我总有一种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感觉。”
说完,她似乎说错话似的啊了一声,道:“我不是怪小师妹,我只是……”
苏莹红着眼,哽咽道:“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抬起头故作坚强地笑道:“不过,姝宁师妹那么好,能被她代替,我还应该感到荣幸呢。”
她好么?
百里伽眼前突然划过谢姝宁娇矜明媚的脸。
他低眸看向苏莹,眉目间沉静如水。
“苏莹师姐,更好。”
他说。
苏莹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终于破涕为笑。
……
下午的课业,谢姝宁一直规规矩矩,没再偷偷和百里伽说话,时不时低头做着笔记
上闲真人对她颇有青睐,时不时对她提问,谢姝宁表面带笑,心里却暗自叫苦。
照他这么提问,她肚子里的墨水迟早得被用完。
她只能暗自决定今晚又要熬夜看书,以免自己的“天纵奇才”的名号才刚打响又宣告破裂。
好在在她撑不住前,上闲真人合上书,结束了授课,走之前朝谢姝宁看了一眼,面露鼓励之色。
谢姝宁收书同花芊一起离开时,出门时,花芊提醒她别忘了今日去镇魔狱送东西的任务。
谢姝宁这才猛然记起,朝花芊道谢之后往弟子堂领东西去了。
镇魔狱的守山弟子虽都是门中精英,但守狱无聊,又整日与邪祟相伴,未免他们滋生心魔,便由外面弟子定时送些上好的饭菜伤药什么的,以昭示宗门对他们的关心。
谢姝宁领了东西之后,向穆长老道过谢,便往后山走去。
百里伽照常来到弟子堂时已经晚了一步,穆长老惊讶地看着他,道:“你那小师姐已经来过,还托我嘱咐你放心,让你回去歇着。”
少年眸色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伫立半晌便转身离开了。
因为手心的通行令,谢姝宁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镇魔狱处,守狱的弟子看见她,不由一愣。
“怎么是你?昨日那个外门弟子呢?”
谢姝宁摆摆手,不以为意,“哦,那是我小师弟,他这几日正病着,穆长老便换了我来。”
听闻是穆长老的安排,守狱弟子们面面相觑后,便没有话说了。
上辈子,谢姝宁只在和大师兄押送魔物时来过这里几次,镇魔狱常年阴暗潮湿,谢姝宁待得不是很舒服,送完东西后便转身离开。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这里到处都是妖魔身上的血腥味,气息压抑又沉闷,怪不得宗里会担心弟子们滋生心魔了。
她跨着篮子走得飞快,却在经过拐角处时听见隔壁牢房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她不由往里瞥了一眼。
牢房没有门,因为这里的每一处房间都有禁制,门内弟子可轻松进入,魔物碰到却会灰飞烟灭,是以弟子们一点也不担心他们逃跑。
只见昏暗的石室,一道天光从头顶的细洞中投射下来,照在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脸上。
那人赤/裸着上身,上面全是笞魔鞭打出来的痕迹,透过一道道深可到骨的鞭痕,依然可以看出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肤色。
再往下看,他的下身,却是一条蓝色的、泛着琉璃光色的鱼尾。
此刻,他漂亮的鱼尾上鳞片掉落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大大小小的血孔,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
谢姝宁愣了一下,发现这竟然是条鲛人。
鲛人虽美丽,可却是当之无愧的妖物,据说常年在海上以歌声诱人,杀人食之。
谢姝宁收回目光正要离开,却见那人微微动了动,抬起了脸。
青丝缭乱间,他的脸上尽是血污,谢姝宁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却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明净如大海般的浅蓝色瞳孔。
他微微仰头,眼皮虚弱地撑起,在看见门外的谢姝宁时,整个人突然一震。
良久,他干裂的唇微动,不敢相信般地吐出几个字:“姐…姐姐?”
谢姝宁摸了摸脸,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书里面苏莹的爱慕者之一,上辈子在她入魔后追杀过她的大妖,好像就是一个鲛人。
太虚宗,镇魔狱,姐姐……
一切都对得上了。
谢姝宁没有兴趣面对仇人,本想就此离开,却忽然想到:她上辈子的修为之所以无法精进,不就是因为她的灵脉天生受阻么?
而若想疏通灵脉,需要的一味药材,好像就是——
被称为沐明子的鲛珠。
想到此,她顿住脚步,朝石室内的鲛人看去。
良久,她抬头对他露出一笑,缓缓道:
“对,我是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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