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一顺着帕上残留的妖气，寻到客寨。
苏寒水和柳十一一出来，婷儿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往他们方向跪着拼命爬。结界阻拦，她就用额头一下一下地撞着。
担心刚补上的伤口又被撞出来，即墨竹将结界收回。
“还真放了？”苏寒水诧异道，他见即墨竹这般糟蹋婷儿，还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玩。
“当然啊，你以为妖都是言而无信，见人就垂涎三尺？”即墨竹一瞟苏寒水，想到苏寒霜与他刚吵过架，得赶紧打发走，“婷儿找到了，那你们也快些走吧！不送。”
柳十一将禁言术解掉，婷儿放声大哭，丝毫不在意形象，“她、她这小妖……”
“我？我怎么了？”即墨竹不解道，略微感觉不妙。
柳宁与婷儿两情相悦，但婷儿卑为丫鬟，家主发现后甚是气愤。于是就有了柳宁被赶出去求仙问道一事。
若是能在这里借苏寒水与柳十一之手，除掉一妖，回柳家再在家主面前润色一番，那就会被另眼相看，至少不会是那个连养马的小斯看不起的丫鬟了。
“她妒忌妾身的容貌！若两位道长不早些来，也许只能见着妾的骨肉了……”婷儿说着，不忘流下满含怨恨的泪水。
“你胡说！”即墨竹怒道，她怎么可以张口就来一顿流言蜚语，还不如用禁言术将她嘴封上！“我即墨竹哪里不比你好看？要你的皮囊作甚！”
婷儿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看向即墨竹的胸口，腔中发出轻蔑的一笑。
即墨竹被气得说不出话。
“既然分不出是谁在撒谎，那么请二位一齐回柳家。”柳十一说着，虽说即墨竹并未践踏婷儿，但柳十一见她生性顽皮，指不定今日放她走，明日又闹出什么事来。
一股灵气如北风夹雪自窗口吹来，在柳十一三人与即墨竹之间划出一道冰峰。“未经允许，就想带走我的人？”
苏寒霜从窗外翻身进来，正对上苏寒水的目光。两股寒流交汇，屋内刮起了暮春不该有的强劲寒风。
一头乌发被吹得凌乱不堪，即墨竹无助喊道：“苏寒霜，我头发乱了！”
渐渐风浪平息，冰雪融化。苏寒霜看向正在整理衣襟的苏寒水，回味方才那一下的切磋琢磨，内心不免欣慰，这小子，修炼可没懈怠！
“这位姑娘的灵力好生熟悉，我们可在哪处有过一面之缘？”柳十一再看向苏寒水，道，“苏道长的灵力，也和她有几分相似。”
苏寒水没刻意掩藏，实话实说：“那位姑娘是苏寒霜，我家姊。”
即墨竹是妖，苏寒霜身上也有掩盖妖气的痕迹，这样看来，苏寒水也是妖。柳十一做出一副惊惶万状的模样，道：“小小的客寨，就有三只法力高深莫测的妖？这可让我们俩人怎么办？”
“柳十一，你讲话还能再贱一点吗？”苏寒霜说着，将即墨竹拦在身后。柳十一从未将他的真实法力施展出，若真打起来，谁胜谁败还不一定。
被指名的人并未显现出不悦，一旁的苏寒水面色几近冷漠，“那夜之后，我细细想了一番，并未与苏寒霜提及柳十一，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柳道长的姓名？”苏寒水说着，又小声对柳十一道，“十一，你该不会和苏寒霜早就认识，来罔我吧？”
在柳十一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苏寒水的同时，不忘用密语对苏寒霜说：“双绛老人，您也真是有趣，不和令弟说您早早就出来玩了，还临时搭个戏台子演。是惦记着武夷的小公子在这世道受苦？”
柳十一隐隐看出姐弟俩关系不和，自己护着一个丫鬟再对付即墨竹绰绰有余，遂与栗栗危惧的婷儿若无旁人般走出小门。
一出门，柳十一就皱眉蹙眼，体内真气流转变得滞缓，先前在柳家的那股不详预感愈发强烈。这是个风和日丽的晴日，却有着黑云压城的沉闷。他回房仓促道：“躲起来！”
屋内三只妖面面相觑，似乎柳十一说得太急忙，他们并未听清。“我说快走！”苏寒水从未听过柳十一略有恳求的语气，心下一软，道：“这是怎么了？慢慢讲。”
柳十一也是被他这临危不惧的气态给整笑了，当真以为自己在江湖里历练个五年十年的就有通天法力？
即墨竹敏锐地感到空气中有一丝星火的气息，拉起苏寒霜就往窗外跳。
一片素白的鸿毛裹着浑厚的灵力，紧随俩妖身后。苏寒霜出手将鸿毛冰住。结成冰晶的鸿毛速度不减，直直穿过苏寒霜的手掌。
温凉的血溅到即墨竹脸上，她瞳孔缩成一条直线，抽出短刀灌满灵力，和羽毛在空中过了几招。
即墨竹手中的短刀崩开了几个口。鸿毛似自觉无趣，便化作了齑粉。
苏寒水看见门外一雪鬓霜鬟的老者伴着氤氲雾霭，倏然出现。灵力像许多无形的手，抓住苏寒水道臂膀。
柳十一潜意识地转身往下跪，低头死死盯着客寨的地板，道：“弟子柳十一，拜见师尊！”
“师兄，你还认得师尊啊？”一少年似踏着飞云，行至老者身旁，仰头觑着下跪的柳十一，说道，“你说你离开宗门这三四十年，这债该怎么还？唉，师兄，这是哪位？”
少年目光炯炯，快给苏寒水盯出个洞来。
“他、他是我……”
“不必说了，”老者开口打断，声音深远泓邃，“将两人都带回九穹宗。”
话音落地，老者抬手虚空一拂，屋内便空空荡荡。
九穹宗，宗如其名，意九天，坐落于高处不胜寒之地，欲离天界更近一步。
凡人登九穹，只登山而不见屋舍。九穹宗，只有修得真仙的凡人才可进入。柳家的心法出于九穹宗之手，故每位柳家家主登九穹，拜真仙。却没一个再次见着的。
倒是柳十一，那夜出逃后，就被星驰带回宗门，成为九穹宗的弟子。
离别数十载，再来时，不似当年那般安心意落，而是满面愁苦、心不甘情不愿地登上九穹之巅。
“师兄？”少年颜松筠，剑眉星目，与柳十一站于长谣殿外，“回宗门了应高兴才是，却见你眉目自始自终未曾舒展，可是担心殿内那人？”
“你们带他回宗门，又要做些伤天害理、背违人道的事？”说是担心苏寒水，有是也有一点，但最主要的还是——柳十一憎恨师尊提升修为的方式。
三百多年前九穹宗被谪仙建立，明面上说着要斩妖除魔，保家安宁；实质却是为谪仙一己私利，找晬清、回天界。
妖被除尽后，就到人间各处找些资质卓越的凡人，带回九穹宗，说是助他成仙。柳十一就是其中一个，师尊星驰就是那在人间逗留了三百余年的谪仙。
晬清落入人间后就不见了踪影，谪仙就以除妖的名号，吸天地之灵气，转化为自身法力。这才得以在人间苟活三百余年。
妖没了就找人，若是凡人有那个资质，却与仙道无缘。那便会成为星驰提高修为的原材。
星驰助宗门弟子拥有仙体，故他们习以为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在柳十一口中正解为“伤天害理”。
“你这嘴巴倒是越来越伶俐了。大家都能接受师尊做的事，独独你柳十一不可接受，还私逃出宗在市井里玩！九穹宗有什么不好的，又有哪一点亏待你了？”颜松筠说着，企图想要柳十一后悔当初离开宗门，后悔所做的一切，“师弟师妹都很想你。”
“我不想，一个也不。其实都是师尊手下喂的狗。”柳十一漠然道。
“你自己也不是？你那一身的法力，不都是师尊教的吗？”颜松筠冷笑道，将腰间的灵剑拔出，“让我来看看师兄这些年在人间都学会了些什么本领。”
离开九穹宗，就是失去了练习仙术的机会。凡尘里的那些跛脚功夫，哪比得上仙人的虚空一指？以前颜松筠打不过柳十一，相差千里，但此刻他却有着十足的自信。
“和你玩些无聊的游戏？找别人去。”柳十一说着，便迈步走开。
“比不过直接说就好了，何必自做高冷？”颜松筠道，“师弟知道师兄练功懈怠，理解、理解。”
“柳师兄，”一羽衣飘舞，灿若明霞的女子从长谣殿内走出，步履轻盈，“师尊唤你进去。”
柳十一颔首，回首对颜松筠道：“师弟，你和阴如烟比吧，师尊唤我呢。”
阴如烟已经很久没听到柳十一的声音了。星驰每每带回一个凡人，鲜少有亲自传授仙术的。柳十一算是幸运的，得师尊亲传，而后入门的颜松筠和阴如烟，身上的仙术八成是柳十一教的。
对于他们来说，柳十一不仅仅是师兄，还是一个小师尊。
所以再怎么练，柳十一都对他们出招的路数了如指掌，所以你颜松筠还想与柳师兄比试？阴如烟内心轻笑道。
偌大的长谣殿，唯星驰一人。
柳十一进殿，未见苏寒水，道：“他人呢？”
“回宗就有底气了？现在是有多大的本事，见着师尊都不先行礼？”星驰略显不悦，说道。
见柳十一凑合着行了个礼，他继续说道：“你觉得他是人？”
“不是，是妖。”
“你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妖气？”
只有一点，不是很浓，也许是被他刻意掩盖了。柳十一想着，说了让苏寒水别跟来，偏偏一意孤行。“师尊，他在哪？”
星驰悠哉地摸着雪白的美髯，不急着回答，问道：“那位在你心中的份量有多少？”
柳十一不知该如何作答。
“既是说不上来，那便是微不足道。”星驰说道，“你与他在人间也只是萍水相逢。前世也没有恩怨，今生也未生怨恨，何必这么在意他？他只不过是破晓前的一颗露水，很快便会消散。”
“弟子不能明白，也不想明白。”柳十一说着，自他发现师尊的真实面貌后，他就不再对星驰有多大的敬佩。“所以，他在哪里？”
“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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