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几日,慈宁宫每每都送来有关那座别苑的信折。
云朝烧得干净,一封都没拆开。
可这压不住她心绪凌乱,乱得整夜都睡不着觉,没出两日便染了风寒。
这下慈宁宫倒不再有什么动静,只有徐太医来把脉后开了一副方子,云朝喝了多日才有了些气色。
可是她望着四四方方的天,途生了一股子叛逆。
“朕想出宫走走。”
秋苑把蜜枣盒放到云朝手边,想劝又无从劝起,“奴婢随您一块儿去吧。”
云朝点点头,“好。”
她的出宫实则就是到了楚王府。
门前依旧挂着大灯笼,府中多了些绿植像是富了二月里的春色。
但出现的只有管家秦伯,他说殿下不在府里。
云朝问去了何处,秦伯低头道不知。
云朝没有为难他。
只在翠峰堂喝了盏茶,要离开时看见墙上挂着的山水墨画。
这是她画的,但母后总说她笔锋太过秀气,在山水画上会露怯,所以后来云朝也不怎么敢提笔。
如今再看到,反而觉得碍眼。
“阿苑,把这画摘了吧。”
秋苑看了看点头应了。
在皇宫和楚王府之间一来一回不过半个多时辰。
云朝回到养心殿,看见寝殿合着门。
她推门进去,见母后无声的坐在团椅上。
“母后怎么来了?”
“云朝,哀家给过你机会。”
“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
太后不知道云朝何时拿捏了那幅不沾喜怒的表情,但放在当下的场合着实让她郁愤难平。
“那你好好想想这是什么!”
她一气之下把手里紧揣着的东西狠狠地砸到了云朝身上。
云朝没有躲,她也来不及躲。
只看着那小小的玉石自她衣袂间滑,随后落到了地上,又与圆柱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
云朝的视线随之一路。
身上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无端地开始泛疼。胸口更像是积了无尽的郁气,她在嗓子中连咳了几声,可咳到铁锈味泛进唇齿仍是无处释怀。
“想起来了没?”太后逼问她。
云朝无声的点点头。
她知道。
这是盛启寺的平安穗,玉石深纹里隐刻着她的小字。
她还特意去查过,小皇叔在寺里规规矩矩地留了七日,就为了这块东西,所以她很欢喜。
但她的欢喜,惹怒了母后。
“是哀家没有教过你廉耻之心,才纵得你一次又一次往别人家门上送!”
云朝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地把沾了血迹的衣袖翻折起,尽力维持着体面,“母后言重了。”
“云朝,你的话哀家还能信吗?”太后站起身,“先前你说与他并无深情,却几次三番共处一室,你以为在平阳哀家就不知道了吗?”
“母后”
“别叫我母后!”太后厉声打断她,“哀家真是后悔将你扶上这个位置,优柔寡断、色令智昏!”
“朕不是。”云朝反驳道。
“你不是吗?”太后反问她,“那你现在立刻去让楚倾榆毁了那道圣旨,然后交出楚家的兵权。”
“母后。”云朝又叫了她一声,“小皇叔若是有异心何必等到现在?看朕一步步坐稳朝堂再起兵?他何苦呐。”
“而且母后又何尝不知道,若是让他交出来,那下一个倒的就是楚家。”
云朝自诩是一个理智的君王。
她知道弃了一个齐家不要紧,李家倒台也不要紧,因为楚倾榆可以永远在这个制衡点上。
但太后现在的心性全然顾虑不到这么多。
她更气的是云朝的不听话,几次三番做出脱离她掌控的事。
“我看你是儿女情长,不堪大用!来人,给她验身。”
云朝脸上的维持的平静瞬间破碎,震惊地看着她,“母后你疯了。”
但场面根本就容不得云朝拒绝,桂嬷嬷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似的,带着四个嬷嬷一左一右将云朝按入了内室。
“陛下,老奴得罪了。”
桂嬷嬷抬手来解衣服,云朝觉得巨大的耻辱蔓延,可她被几个嬷嬷压得死死的,根本反抗不了。
最可悲的是她无助到将唇齿咬出血,却不敢喊一句来人。
桂嬷嬷带的几个嬷嬷也是一脸的忐忑,动作间有细微的恐慌。
好在结果尽如人意。
随后桂嬷嬷给云朝换了身新的衣衫,太后收到几个嬷嬷的复命后也走进来。
她的语气稍有缓和,“今后不准再私下与楚家往来。”
云朝坐在榻上,发髻松散,稍有遮掩的小脸尽显麻木。脊背微微佝偻,像是个任人摆布的小木偶。
过了良久,她顿顿地抬起头,轻声问:“母后,若是皇兄没有死,你会像对宋意一样对我吗?”
太后愣了愣,刻意忽略了这句话,转身离开养心殿。
桂嬷嬷也退出内室。
云朝整个人脱力一般向后倒,倒下的时候肩颈处磕到了桌边的硬物。
听着碰撞的声音沉沉,她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睁着眼,无神地呆了片刻。突然又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玉瓷上往外走。
秋苑担忧地推门进来,忙拉住她,“陛下,地上凉,您怎么”
云朝淡漠的眼神盯着那圆柱,“玉石呐?”
秋苑朝那处看了一眼,“太后娘娘让桂嬷嬷收拾走了。”
“让她回来。”
“这”秋苑犹豫了半秒,还是出去将桂嬷嬷追了回来。
云朝仍是站在原地,等桂嬷嬷进来才伸出手,“拿来。”
桂嬷嬷缩着手不肯给。
“拿来。”云朝又重申了一遍,径直走过去将东西取回。
她今日摆不出什么威仪,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怏怏无力。
“朕自己处理,不劳嬷嬷费心。”
这夜云朝又是发了一夜的寒,翌日早朝都取消了。
徐太医来了一趟又开了两幅方子。
头两回喝着还好,第三回云朝直接吐出了苦水。
“这是换了药方吗?”她喘着气儿问太医。
徐太医眼神微闪,“与上两回是一样的。许是陛下这几日味觉恢复了,所以觉得苦味重。”
云朝点点头,没有多加质疑。
帝后大婚之日就落在二月里。
云朝对这场喜宴没有任何期盼,比之宋意她反而更像个毫无气色的傀儡。
这些繁复冗长的礼节,华彩红绸的宫殿,流光四溢的翠喜,看到最后她只记得长殿上有道烛火突然断了。
已经堆积着厚厚的烛蜡,压得人喘不过气。
晚间秋苑给她退下喜服,腰间解开封扣的时候才发现压根没搭紧。
“陛下又瘦了。”这才做的喜服竟然不合身了。
云朝抬手敲了敲酸痛的脖颈,无意地“嗯”了声。
宋意换下凤袍穿了件简单的宫裙,泰嬷嬷已经在门外等候,是要接她回慈宁宫的。
“等一下。”
云朝看着宋意那张温婉懂事的脸,不禁心生恶意,“皇后来。”
来伺候更衣。
宋意愣了下,迟疑地上前换到了秋苑的位置。
云朝伸开手,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就这样目光平平地看着远处。
直到宋意的手推到了里衣,整个人一下子僵在原地。
云朝退后了一步,慢条斯理地将衣服又合上,笑得没什么深意,“母后这都舍不得告诉你吗?”
泰嬷嬷也察觉到不对慌张地走进来,看见姑娘满是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张干净的小脸煞白一片。
这下宋意都顾不上礼节,像是落荒而逃。
云朝突然间笑得很放肆。
她颓唐地坐回榻边,长身一曲红衣红袖随意地搭在锦被,脑袋也低低地垂靠在床架上,只有脸上的笑意未减。
秋苑复又进来,方才安尚宫送的膳食到了。
“陛下今日都没进什么食,还是吃些再安寝吧?”
云朝没应声,她笑得久了又突然开始咳嗽。
躬着身侧靠在床边,咳得无法言语。
秋苑慌张地跪在一边帮她顺气,过了许久陛下才缓和回来。
她正要去倒杯水来,抬手的瞬间接落了一滴眼泪。
“他今日怎么没来呀。”
云朝的声音很清,像是小姑娘的低喃。
可惜听到的人无从应答,会应答的人不曾出现。
大婚第二日,两人应当去两宫请安。
但宋意昨夜便被接回了慈宁宫,所以云朝一大早是自个儿去的。
原以为会迎来母后的震怒,毕竟昨日那一出怕是超出了宋意的认知,毕竟母后将她护地太好了。
但云朝进去之后发现慈宁宫中气氛居然挺合宜。
宋意的眼神不像是原先那样拘谨地,而是眉眼弯弯地朝她请了安。
稀奇。
云朝心想。
“庙堂那边还等着呐,你们早些过去早些回。”太后催促着今早去请安。
云朝点点头,率先出去了。
一路上也没同宋意说什么话,到分开的时候宋意突然拉住了她。
云朝带着些疏远的看过去,“何事?”
宋意张了张嘴,凑近了说:“今后我和你一块儿。”
这下轮到云朝晃神了。
和宋意一块儿?
云朝想起小时候,宋意每每都想拿出表姐的架势来帮她。
结果两个小废物凑在一起除了哭声大点,其它也没干出什么大事。
嘉清三年。
亦是云朝在位的第四年。
张筠禄像是突然放了权一样,没有再压制云朝的一些政策。
因着先前平阳雪灾一事,云朝对贪污之人惩戒有佳,也越加的注重地方水利。
这新年伊始,派往各地巡查的官员已有数十人,明察暗访惩治了不少乱象。
在百姓之中,她渐渐有了值得称赞的好名声,不再是空座于高堂的君王。
只是云朝从这百忙之中抽出身来的环顾四周的时候,没有半点雀跃,也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她不想做母后心里那个听话的云朝了。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河泉又叩门进来,对于皇后时常往太和殿跑这件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云朝理了理神色,托着腮看宋意走进来,“又是什么吃的?”
许是开春后气候得宜,宋意近来的身子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平日里无所事事,就整天央着泰嬷嬷鼓捣些吃的。
“云煎笋片糕。”宋意翘着手指,眼中有些小得意,“我记得你也爱吃,特意送来一份。”
云朝挑挑眉。
煎、笋片、糕。
她听这名字就不爱吃,宋意又是从哪儿记得的。
宋意亲自将食盒拿上去,献宝似的递给她。
云朝半信半疑地接过尝了一口。
微咸,酥脆,是还可以。
宋意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然后开怀地笑起来,“是不是同我们小时候吃的炸糕味道很像?”
云朝微滞。
她隐隐想起宋意说的,迟疑地点点头,“是。”
“你还喜欢便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处理朝政啦。”宋意满意地退了一步,“对了,你放心,姑母她不会知晓的。”
她手上小动作颇多,举止间有些手舞足蹈。
不过正要离开的时候张筠禄前来觐见,宋意慌乱地收起了她那些小得意,谨慎地低着头规规矩矩地道了句,“臣妾告退。”
路过张筠禄时也颔首笑了笑,但她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与她寒暄了一句。
“微臣张筠禄参见皇后娘娘。”他道,“听闻娘娘先前身体抱恙,这近来可好?”
宋意没应付过这种话,求助似的看了眼云朝,但云朝一言不发,最后还是泰嬷嬷上前应答了两句。
云朝久久地端坐在龙椅上,她垂首看见那盘糕点的时候,突然觉得内疚。
月末里,云朝收到了楚倾榆离京的消息。
小王爷每年都会出去游玩,他若是成日在京城反而让人觉得奇怪。
许文渊不觉得有异,待递话的公公出去后他续上方才的话题继续讲学。
云朝听得心不在焉,连连咳嗽了几声。
许文渊停下来,“陛下的风寒还未好全?”
“可能是天气凉,所以好得慢了些。”云朝道。
“陛下还是要以龙体为重。”许文渊道,“今日已讲了一个多时辰,瞧着也不早了,微臣这书便到这儿吧。”
云朝点头。
许文渊出去后她招来河泉,“王府别苑那姑娘是不是也不在了?”
河泉含糊地应了声是。
云朝疲倦地趴到桌案上。
整个背部弯曲振动,又咳了几声。
平阳城好像是她的黄粱一梦,回京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她那些不敢为外人知的儿女情长,却也始终等不到他来哄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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