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当我醒来,身在一片寂静之中。
打开手机的光源,看到床头放着两盏老式煤油灯。
于是点起一盏。
玻璃罩子罩着火苗,像一个发光的小葫芦。
就让它在我的床头亮着。
橙红色的光忙像是一颗心脏。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
拉开窗帘,推开窗。
我把头探出去,想看一眼外面的夜空。
我呼吸一窒。
蓦然发现有个人影就站在不远处。
他倚着栏杆,唇角闪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红光。
冰凉的雪丝被风卷着,漫天飞舞,落到我的脸上。
烟草味也在一瞬间充满了我的鼻腔。
原来是他啊。是他吗。
雪夜这样的静谧啊。
他的烟烧光了最后一点。
他一侧身就瞥见了我,我条件反射的退后一步。
他似乎眯起眼睛在辨别我的身影。
煤油灯的光线昏黄无比,在我身后照亮一小片的房间。
也勾勒出了我的轮廓。
我低头,看见自己披散的头发都变成了透着朦胧光线的头发丝。
微微有些凌乱。
我伸手抓抓自己的头发。
他却还在盯着我的眼睛。
“是我。”我解释道,“没有吓到你吧。我只是想透透气。”
“没关系。你可以出来透透气。”他把烟头彻底掐灭了。
“外面冷吗?”我问。
“有一点。”
“那好。”我穿上雪地靴围上围巾就跑出去了。
绕了一小圈的路,绕到他身边。
他前面是一片马厩。
由于冰天雪地的原因,马厩里的粪便都被冻住了,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
只有一堆堆小山一样高的粮草,散发着一丝丝干燥柔和的气息。
“原来你是靠在马厩边上抽烟啊。”
我看到他在烟盒里又摸出了一根烟。
“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不不不,没关系。”
“不好意思,烟瘾犯了。”
打火机在他手里被摩挲了一下,窜起来一朵橙红色的火焰。
照亮了他的手指。
另外一只手轻巧的拿着烟去凑近火。
他的手指看起来很干净的样子,骨头也是漂亮的。
打火机冷硬的外壳,烟草的气味,他的皮肤的质感,骨头的形状,冲锋衣布料摩擦产生的极其微弱的声音。
这些细微的事物里,流动着一股能量。
使得他这个人,又雅又痞。
两个并肩站在黑暗里的人,一起沉默着。
前方是雪山,后面是沉睡的土地。
他像一块明亮的阴影,还散发着好闻的烟草味。
我则是他手里刚点燃又熄灭的火苗。
虽然稍纵即逝,却在他身上汲取到了真实的能量,和有关存在的灵感。
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你看起来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他说的是一个陈述句。
他像一个大人在照顾小孩的情绪。
“是吗?”我说。
他不再开口,那还是让我来说道说道吧。
“老公不疼我,孩子不听话,公婆为难我……”
沉默再次拥抱了安静。
“如果你心疼我,就给我一支烟吧……”
一点猩红火光拿捏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他偏过头看向我。
“你成年了吗?”
“对不起,我忏悔。”我的玩笑戛然而止。
“你会在这里过年吗?”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或许吧。难得给自己放个假。”他说。
我心想:“他大概比我大十岁吧。不知道他怎么看我的。”
我有一种错觉。
第一次在快过年的时候感觉新年离我这样遥远。
也许是时差的原因,或者是距离的原因。
这种错觉跟我幼时的错觉很相似。
我认为我会永远留在我的十五岁。
故事情节会在这里戛然而止,宇宙会把我遗忘在时间的夹缝里。
就像一粒雪,融化在高高的雪山顶上,从此世上再没有人记得我。
我跟他说:“你能再问一遍那个问题吗?”
“哪个问题?”
“你快乐吗?”
他显然是先停顿了一会儿。
然后他问我:“你快乐吗?”
“我从不快乐,快乐都是很短暂的。事到如今我常常会怀疑那些快乐的真实性。我费了好多力气走到今天,我的力量早就被消磨光啦,世界上根本没人爱我。”
我只是想把话全都讲出来,讲给旅途中的陌生人听,也讲给雪山听,讲给夜里吃草的马儿听。
我要告诉他们,我这个人真是不开心极了。
他听了,轻轻的笑了起来。
“陌生人!你笑什么!”我小声的质问起他来。
“振作起来,他们不爱你的话就让我来替他们说,我爱你。”他说。
他的烟又快烧光了。
很快他又点起了一根,并不放到嘴边。
他只是仰头看着星空,让黑夜中燃烧的火焰自顾自的烧。
我笑了起来。
我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正常人谁会像我一样呢,浑身上下充满着对自我的厌弃。
但是偶尔、有时候,也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可能我对自己还抱有几分无可救药的期待吧。
有时候我可以让自己满意。不管怎么说我仍然生活在一个不错的家庭里啊,我自己成绩优异,也有男朋友喜欢我。
现实却是男朋友不要我了,父母真的不关心我,朋友也没有到很亲密的关系。
一直以来,被抛弃的都是我。
一直以来我活在一种麻木的厌倦的生活里,做不到接纳自己。
而且每当我一旦开始在乎些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就会反过来让我感到辛苦。
那么我的理论是,我占有的同时也将被占有。所以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要拥有。
我也曾经充满幻想。只是我不能再生活在一个假象之中了。到底什么才是真的。我不知道还能再期待什么了。
我一直就不怎么喜欢我的人生,并且对自己感到有些绝望。
于是我自暴自弃的逃离环境。
于是现在我站在这里,仰望苍穹。
他说:“我姓韩。你可以叫我小韩。”
他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接着说:“没关系,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
头顶星河流转,街上没有人影。
我突然感觉心情愉悦。
但我还是说:“或许别人的人生有意义,反正我不认为我的人生有意义。”
因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就把我的想法这样告诉了他。
我说:“我的人生脚本再普通不过,一百年后也没有人会记得平凡的我。”
“人生还长着呢。”他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像一颗火漆敲在信封里留下的印章。
我需要山,除了山之外,我所需的并不多。太多人在泥淖中摸爬滚打,年复一年忍受煎熬。
我不需要过分包装的生活,我拒绝浮躁的虚荣,和钢筋混泥土的森林。
“我梦寐以求的是那种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埃外的生活。”我自言自语。
“你要做隐者?你才多大?”他讲话有如轻叹。
“但我还是想逃到山野里去。”
“不是已经来了吗?”
“是的。我已经在这里了。”是的,我来了。
他掐灭了烟,离开时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个晚上我做出了决定:“我再也不要被困在贫瘠而绝望的处境里了。”
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没有理由的跟我说爱我。就够了。
很多年以后,当回想起遥远的雪山和村庄,想起相遇的那天,我才发现我记得那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一切。
当我路过常年积雪的苍山,看见穿透阳光的云层,走过缓缓传出民谣的巷子的时候,所有孤身一人的时刻,也许我都会想起他。
想起光穿过薄雾照到他身上,他的脸在雪山下显得无比圣洁。
还有他跟我说但那句话。
人生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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