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前人头济济,摩肩继踵,晗君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衣着鲜亮的各国商贾,盛装打扮的敦煌百姓,言语迥异的各方使者皆汇聚在此,听说今日有一位龟兹的高僧要来此开坛讲法,信徒们早早就等候于门前,只等大门一开,便鱼贯而入。
“这浴佛节其他庆典都在其次,能听到高僧讲法,才是无上功德。”太守夫人任氏笑着解释。她的年岁比晗君要长许多,却做足了谦卑恳切姿态,一直热情地向晗君介绍着各种敦煌旧俗。
“公主,你身份尊贵,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不要久留。”卫萱在身旁委婉地提示,看着人影攒动的前方,不由得皱了皱眉。
“萱姑娘大谬,此处虽然人多,但皆是信徒,最是慈悲仁善不过的,怎会有危险。”任氏从侍女手中接过几只香烛,递给了晗君,言语贴心,“侍佛最讲究心诚,公主若是亲手将香烛供奉于佛前,必能得到庇佑。”
说罢,她又凑前几步,附耳低语:“妾说句不该说的,大王驰骋沙场多年,手中定然鲜血人命无数,因而才有膝下稀薄之患。公主不妨潜心祷祝,为大王祈福,涤清杀孽。若得佛陀庇佑,当有阖家之福,子孙之幸。”说罢,又捂着唇笑了起来,“妾已生育四子一女,我家夫主常说,这都是诚心的结果呢,灵验得很……”
不得不说,任氏很有说服人的本事。晗君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小腹之上,略有恍惚。其实她嫁给窦慎也不过半年时间,窦慎也从没有任何焦急的意思。但是他已近而立之年,膝下未有一儿半女,落到别人嘴里便会生出许多是非。有人说,是他造杀孽过多的缘故,沙场上冤魂无数,尽管他不喜杀戮,却也受亡灵所扰。
日光照在金色的穹顶之上,寺中的浮屠传出一阵金铎撞击之声。近在咫尺的地方似乎有一种魔力,窥破了心中隐秘的恐慌,引着她前去。
然而,她只是瞬了瞬眼眸,忍住了胃里翻覆的难受,拒绝的彻底:“我近日身体确实不豫,还是不去了吧。使君夫人,前面有个楼宇,听说风景十分宜人,咱们坐在上面置些茶点,这边的所有热闹就尽收眼底了,如何?”
又能如何,她都已经发出了邀请,还能拒绝不成。任氏勉强的笑了笑,答道:“自然是好。”踟蹰了片刻后,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制备些点心,端到永宁楼上。”
侍女刚要告退,已被卫萱拦住:“公主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夫人无需操心。”这句说罢,便有数个百姓打扮的人围在他们身边,不动声色的拿着短刀将任氏等人胁迫着走上了永宁楼。
“公主,这是何意?”惊魂未定的任氏质问晗君,手紧紧攥着衣袖,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出了一片乌青之色。
晗君手中执着盏,笑得清浅,却不说话。
此处风景甚佳,半城繁华尽收眼底,晗君起身,俯视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心头只觉得苍凉。人的喜怒忧患皆来自于有所求,所求越多,忧患越多。
“夫人久居敦煌,可知这一处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晗君轻轻坐了下来,姿态十分娴雅。
任氏脸上惊慌与愤怒交织,怒目看着晗君:“我如何得知?”
晗君引袖而笑,一双眸子清亮美丽:“大王告诉我,用兵之道当知己知彼,此处地势最高,敦煌城尽收眼底。夫人说,若是有人妄图拥兵谋反,谁会是第一个知道?”她说完,看着任氏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心头有愤懑的情绪涌上。于是,换了个端肃的表情,对任氏道:“刘使君乃是宗室,又肩负郡守重任,何苦要与大王作对,做别人的爪牙。夫人,趁大错还未铸成,早早劝使君罢手,大王或许会看在他劳碌多年的份儿上宽恕一二。”
任氏僵住,只觉得胸前的空气一点一点被抽走,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你们如何……”她想问的是如何得知。自以为无比周密的计划,轻易便被人窥破,事已至此,好像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晗君拂了拂衣袖,叹了口气:“大王掌兵多年,军中之人皆心服口服,军队驻防调配之事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夫人,南营那三千兵马异动频频,他会发现不了吗?我只是不明白,放着太平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谋反?”
任氏咬了咬下唇,撑起一口气,仰着下巴倨傲着最后的尊严:“窦慎其人不孝不悌不是理由?不忠不义不是理由?我家夫主是宗室,怎会容得一个乱臣贼子继续把持着凉州,让刘氏天下岌岌可危!”
“所以,你们打着忠君爱国的幌子,干着刺杀公主的勾当。杀了朝廷派来和亲的公主,这就是维护刘氏的江山?”晗君很少动怒,但是此刻语气中已有了愠气升腾的感觉。
任氏更加惊惧,讷讷了半晌,额上已经浸出了汗水。
“公主,佛寺中的刺客已经被抓到了,你看如何处置?”半晌后,当卫萱走进来说出这句话时,任氏才彻底瘫软了下来。
晗君垂着眼眸,眼底漫过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淡淡吩咐:“打到招供为止,廷尉府的手段你也是听过的,只要别让痛快死了就行。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何必要怜悯。”这句话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但是任氏入了耳后,却让她的牙齿开始打起架来。
素来温柔端和的人,说起这样的话,更让人恐惧。
“我来猜猜你们的计谋吧?之前我想的是,你们会让三千南营军士哗变,以挟持我来逼迫窦慎,最后趁机杀了他,再扶阿谨上位,管控凉州。可是……”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们发现我和他龃龉颇多,算得上是怨偶。便临时改变了计划,想了个更釜底抽薪的主意。于浴佛节百姓聚集之时杀了我,引得骚乱,待抓住刺客后,招供是为大王所派。再从府宅中搜出什么诅咒朝廷的东西,他造反的罪名就落实了。此时南营举事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到时大王不仅性命不保,就连声名也尽数狼藉。此时岑氏有了大义灭亲的举动,爵位或可保留,凉州还是一样会落到你们手中,而且他的部将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夫人,这个计谋真的是无懈可击,精妙非常啊!”
任氏彻底瘫软在地,绝望地用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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