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史上最快掉马,林藏樾感叹。
好在听刚才那句的话音,似乎里面的人对孟婆并非全无忌惮。她索性摘下碍事的遮面帽兜,将这座怪异无比的寺庙看了个明明白白。
与人间寺庙极为相似,但却处处相反。
正殿坐南朝北,晨钟于西,暮鼓则在庙殿之东。庙殿飞檐上没有瑞兽,而是立着面目狰狞的饕餮,正张开黑黢黢的大口剑拔弩张地对着不速之客。
神念符既已吸尽掌心血,阿弥与漓九当已收到自己传出去的行路踪迹。袖袋内的符纸灵应渐强,有人在寻她的来路上了。
林藏樾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外场队友请来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阎王曲敬谣,或是司执、司卫两殿鬼吏先到管用。
描骨坊掌柜在一撞一摔后险些魂飞魄散,长长的骨手按在胸前,用发狂至刺耳的尖细声调问了句迟来的废话:“你——你是孟婆?”
“正是你姑奶奶。”林藏樾冷笑一声,抬手以掌心朝向徐徐摇动的茂盛阴槐,皓腕轻转,一根手臂粗的树枝“喀嚓”一声断裂应势飞落,而后带着猛疾的风声被她稳稳接在手中。
原来冥神孟婆自带这么强的buff?
林藏樾的胆子被自己壮起一万倍不止。她揣起冷脸,把五尺余长的阴槐树枝挥置于身侧,杏眸犀利如刀,盯住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庙殿大门。
庙中供桌上点满一排排青灯,尸油燃烧的腐臭气熏得人眼睛酸胀难忍,可供奉的莲花座上空空如也,不见佛身。
“庙中何人?”林藏樾稳气沉声。
一团黑影步履蹒跚地出现,渐渐变大、靠近,最后走到门前站定,双手合十,与误闯进来的孟婆正面相对。
林藏樾差点没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殿门中的人身形高大异于常人,大半张脸已经腐烂,额间白骨挂着几缕青黑色的血肉,右眼珠凸出眼眶,嘴唇结满黑硬旧痂,半面森森利齿翻在空洞的脸颊外,整张脸只余左侧柔顺半合的眉眼还能依稀分辨出眉如小月目若星宿的菩萨面。
她的袈裟陈旧得看不出颜色,身上散发出极为微弱的鎏金佛光,但很快被更加汹涌翻腾的青雾掩盖。
“婆婆。”描骨坊掌柜慢慢爬到殿阶下,五体投地虔诚匐拜。
“阿弥陀佛。”站在殿前的人念起佛号,声音混沌苍老,伴着风声惹人出了满身鸡皮疙瘩,“贫道今日有幸,得见奈何桥新任孟婆。”
不是善茬。
林藏樾虽然不识眼前的是鬼是佛,法力深浅,但却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除了一身只会放出来唬人却不知该怎么好好利用的神力之外,战力值基本为零。
跑是跑不了了,但符纸灵应越来越强,几乎到了发烫的程度,于是她选择相信队友。
谁知正在这时,描骨坊掌柜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若婆婆能吞下孟婆的冥神之身,功德自然能大涨,能立时修好佛身也未可知。”
我真是谢谢你的建言献策!
“吞我神躯?倒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林藏樾撑住镇静神色,握紧手中的阴槐枝,冥神气息霎时充斥整个庙院,“描骨坊倒卖我的话本所是为何?”
描骨坊掌柜先开口答道:“孟婆金笔一本难求,有人想买,当然有人能卖。”
林藏樾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描骨坊掌柜立时畏惧噤声,缩回鬼菩萨脚下。
“是你解开了我在话本上落下的冥神禁制?”她尽力让自己与鬼菩萨对视的眸光如冰似剑。
“孟婆神力无极。”鬼菩萨终于答话,垂首低眉,语气平静,仿佛真的是柔顺慈悲的金光菩萨,唯一不同的就是在她说话间,脸上的腐肉又掉了两块下来。
说完这四个字后,阴庙又陷入不怀好意的沉默。
林藏樾只能搜肠刮肚地思考该如何跟反派对话。
按照常理,现在的剧情难道不应该走到由对面的人来解释来龙去脉吗?怎么自己遇上了个话少的反派?
“我来这里的路上听到庭廊两旁诸多鬼魂对我喊冤,他们是谁?为何被你们囚禁描骨坊中?”
“有佛缘者,自当留驻。”鬼面菩萨终于抬眼,凸出欲坠的血眼与悲悯苍生佛目从同一张脸上看向林藏樾,“孟婆既然来了,入贫道庙中吃碗清茶再走吧。”
“不去!”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直接拒绝。
鬼菩萨低低笑出声。
狂风骤然大作,褴褛袈裟如浪翻滚,也鼓起林藏樾的长发与斗篷。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整个阴庙似乎正在飞速向不知何处移转。
三声清脆的木鱼声后,倒吟经文的声音由弱到强的响起,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落突然挤满盘坐在地阖目唱经的僧人虚影。
鬼面菩萨右手往前一送,结出施无畏印,轻语发令:“请孟婆入殿。”
林藏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摇的人还没到,能不能缓缓再打架?
僧人虚影变成有分量的腐尸,被操纵着扑过来。而阴庙似乎已不在原地,符纸灵应迅速变得极远。
林藏樾眉头紧皱,胡乱掏出神念符,指尖用力陷入掌心,大股鲜血流出把符纸浸得通红。可还来不及看神念是否传出,她侧后方向便有数个鬼僧凶神恶煞地袭来。
十来只腐烂鬼手眼看就要抓上手臂,林藏樾心一横,双手握住阴槐树枝打出去,鬼僧当即惨叫着被击退倒地。她眼疾手快解开自己的斗篷,转身间将宽大的斗篷乘风挥如开扇,挡去从正面扑上来的几个鬼罗汉。
鬼菩萨轻叹一声,结印的骨手散来团团青雾,刚才倒地的鬼僧罗汉纷纷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重新向孟婆奔袭。
林藏樾别无他法,身上的冥神威压全开,把能在神脉中唤起的神力尽数灌入阴槐树枝,然后左一棍右一棒,冲袭来的腐尸劈头盖脸狠打一气。
挨了几下鬼掌,又提棍子敲退更多鬼菩萨操纵的傀儡后,她竟然也在被迫加入实战中摸索出了一些关窍。
比如将鬼僧左手敲断,其便会倒地不起,变成在地上无能狂怒的腐尸。再比如对付打阵法的鬼罗汉,就要找准阵眼迎头劈下,就能让整个法阵方寸大乱,但缺点是溅起的腐肉臭血不长眼,沾到脸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阴庙还在急速移动,每隔半刻便换一次方位,移天倒地间,鬼僧罗汉一次又一次被她击退,又不休不止地袭来。
棍子虽然越舞越顺手,但林藏樾毕竟对攻伐之术尚未陌生,孤虎不敌群狼,体力渐渐耗尽。背后一个窝心脚狠踹上来,她一时站立不稳跪跌在地吐出一口温热赤血,腐尸嗅到血腥气,当即团团围上。
“孟婆大人如此不愿与我佛结缘?当真可惜。”
鬼菩萨的声音从腐尸缝隙里钻出来,听得林藏樾火冒三丈。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仅倒卖我话本赚巨额功德,围殴我还想吞了我?那些被你关起来的鬼到底怎么回事你咋不敢说呢?
“缘你个蝴蝶结!”她怒喝一声,冥神威压骤然提高数十倍,无形气浪将密密麻麻的腐尸全部掀起。
林藏樾飞身而上,提着阴槐树枝正要给这欠收拾的鬼菩萨迎头一击,却见鬼菩萨收回结印的骨手,鬼僧罗汉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趴在她脚边的描骨坊掌柜,则被提起来挡在身前。
本就摔得七窍流血散了六成魂魄的掌柜用鬼身结结实实承下孟婆神力拉满的一棍子,登时魂魄飞散,除了地上一滩青黑脓血,连缕青烟都没有留下。
第一次杀鬼,林藏樾当场呆住了。
鬼菩萨趁她愣住的刹那间反冲上来,林藏樾忙拿阴槐树枝横在身前,却为时已晚,被扑压在地。
近在咫尺的鬼菩萨在她身上贪婪地嗅了几下,露出渴望的神色:“那些不顶用的鬼吏果然比不得孟婆神躯,我鸠荼阴佛母终于等到重铸金身的一天。”
“我看你是想屁吃!”林藏樾实在不想死在这张鬼脸之下,双手抵住阴槐枝用力向上推。
咔嚓。
树枝断了。
林藏樾:“……”
鸠荼阴佛母狂笑,张开半是腐肉半是骨的嘴正要下口,一条玄龙鳞密织成的长鞭闪电般凌空飞来,长了眼一样在佛母脖间迅速飞绕几圈,死死缠住。
鞭身满布锋利倒刺,阴佛母的脖颈被勒出腐臭黑血,她双手徒劳地拽着龙鳞鞭,嗓间发出锯木头一样刺耳的声音。
没了压制,林藏樾就势顺着殿阶滚了下去。阴佛母被长鞭提着脖子甩到空中,腐烂鬼脸上黑筋爆起,凸出的右眼被勒得眼球崩出,摇摇晃晃挂在脸颊上。
在佛母坠下的瞬间,寒昭烬如同一把锋利的玄铁利剑,从摇动不止的阴槐间破出。
阴庙停住移转,玄衫长身稳稳落地,鬼帝收回龙鳞鞭,另一手负于背后,立在林藏樾与鸠荼阴佛母之间。
寒昭烬背对着林藏樾,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鬼帝的寒银发冠与被战衫勾勒出的细腰长腿,听见鬼帝极为冷峻的声音:“鸠荼阴佛母,你竟藏在我冥界地府中。”
“冥帝寒昭烬。”阴佛母咬牙切齿,转而对林藏樾歇斯底里狂吼道,“一定是你引他过来!”
青雾四起,阴佛母残破不堪的腐身疾风般绕过寒昭烬,瞬步冲向毫无防备的林藏樾。
从獠牙下拼尽全力捡回性命的林藏樾一时无法再调出神息来,断得酥脆的阴槐树枝沉默表示自己的高光时刻已经结束。她往后滚了两圈实在避闪不及,正准备赤手空拳再跟阴佛母贴一回时,龙鳞鞭乘风破空而出,追上了鸠荼阴佛母快成虚影的身形。
几下清脆的扬鞭声后,鸠荼阴佛母的速度并未被拖慢,林藏樾急中生智,想到方才那些鬼僧的模样,大声提醒挥鞭的人:“左手是弱点!”
“噼啪——”
在骨指刺入林藏樾胸口的前一刻,龙鳞鞭狠准抽下,齐根斩断鸠荼阴佛母的左手。
阴佛母惨叫倒地,与此同时,无数根莹白色的琵琶琴弦从远处刺来,把她绑得结结实实。
是曲敬谣。
林藏樾高兴极了,顾不得满身污血,一骨碌翻起用力挥手:“曲大人!”
曲敬谣带着一众阴兵鬼吏从阴庙山门走进来,脸上没了温柔如水的笑意,神色凝重肃杀,冲奋力起身的林藏樾微微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阿弥与漓九两人看到林藏樾这般模样,几乎要抱在一起哭出来,但惮于鬼帝与一众鬼吏在此,不敢造次出声。
“陛下。”曲敬谣走上前向寒昭烬复命,“失踪的鬼吏与鬼魂找到了,皆困在描骨坊地牢中。还有一些可能已被鸠荼阴佛母吞了魂魄神躯,尚待仔细查问。”
寒昭烬冷眼看着阴佛母,桃花眸霜冷无比,眼尾不消的绯色描出杀意四起:“带回司察殿看押,由你亲自审清后送回西天佛界。”
“是。”曲敬谣承命。
寒昭烬剑眉凝成“川”字,回头对一身腐肉污血的林藏樾微怒道:“孟婆为何在这里?”
林藏樾扶着断成两截的阴槐树枝,累得气喘吁吁,指着被五花大绑的阴佛母满脸不服:“她高价倒卖我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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