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手中的种子散落一地,殷珑疯了般地往新都赶去。
这个幻境连细节都极具真实,一路上,还能看见墙上张贴的告示:前朝遗孤已得,即刻问斩,永绝后患。
一阵天旋地转,幻境的场景变换到了新都,一座巨大的城墙平地而起。
城墙之上,是慕容渺的尸体,高高地悬挂着。他显然是刚死不久,新鲜的血迹染红了一身白衣,在墙上画出淅淅沥沥的纹路。
城墙之下,是殷珑渺小的身影,在他抬起头、对上慕容渺的一瞬,幻境的景象静止了,旗帜维持着随风飘起的形状,四处飞扬的粉尘也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在这副定格的画面中,城墙下的身形一颤,直直地跪坐在地。殷珑深深地埋下头,整个身子几乎都伏在地上,两肩剧烈地上下耸动起来,他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如同某种巨兽的狂嗥,撕心裂肺,灌满了整个幻境。
殷珑化龙了。
龙寿无疆,与世长存。真龙一怒,伏尸千里。
不过是传说罢了。
幻境中的现实却是,殷珑狼狈地穿行在人群之间,怀里紧紧抱着慕容渺的尸体。士兵见有人盗取尸体,先是拳脚招呼,见追不上他,便放出流箭飞矢,还有人朝他扔石子。
殷珑的身上被这些攻击弄出无数伤口,而伤口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反复愈合,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标志着他走过的路线。
最后,殷珑终于突出重围,他的衣服已经成了一堆破碎的布条,身体却是完好无损。
真龙根本就没有伏尸百万的力量,有的,只是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还有不老不死的诅咒罢了。
那日的殿前自刎,是殷珑最后一次死亡的机会。
祁韧看着看着,忽地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你干什么!”叶枫清刚叱完一句,目光却是定在了那道伤口上,不能移动分毫。
那伤口飞速愈合的速度,竟是同殷珑如出一辙!
“原来是这样,“他拿术法抹去了沾上袖子的血迹,”师尊,我和殷珑是同一种体质,我也是‘真龙’。难怪用我的血能开启秘境。“
“这……“叶枫清若有所思。
“既然化为了真龙,我应该也变得不老不死了。“祁韧将短刀搁在了脖颈处,玩笑般地仰天看着叶枫清,”师尊如果不信,不如让我试试,是不是真的死不了。“
“别胡闹!“叶枫清一把将他手中短刀夺下。
祁韧格格笑了声,继续分析起来:“师尊,你有没有觉得‘龙’和天生灵脉很像?都是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而且伤口恢复得也很快。”
“你是说,天生灵脉就是‘龙’?”叶枫清沉吟。
“什么!?”陈衍冷不丁地大声嚷了一句,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你一惊一乍地做什么?”宁丛暮横了他一眼,讽道,“这两样都和你没有关系吧?”
“是的,是的。”陈衍像是努力证明什么般,连连应是。
陈衍所持的“无为道”行事一向冷漠,他这次如此激动实属反常,不过叶枫清没什么探究的兴趣。
“如此说来,你也是经历过‘化龙’这一阶段的?”叶枫清顺着祁韧的思路向下推断,“在宣城我把你一箭穿心,你却没有死,是因为你在那时化龙了?“
“是啊,被你亲手所杀,我所受的冲击可不亚于殷珑啊。“祁韧轻笑一声,说来的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这么看来,化龙的契机应该是:超越生死的情感波动。“
“既然这样,师尊是不是也有‘化龙’的可能呢?”祁韧沉吟了一会,终是无奈地笑了声,“大概很难吧,毕竟师尊很少有什么大的情感波动。”
叶枫清哪怕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都没有化龙。别提这个了,就算是十年前心智尚不成熟的叶枫清,在遇见安城之灾的时候也没化龙。
陈衍专注地听着他们的话,平日里那半睁不闭的下垂眼张得老大。
祁韧继续道:“天生灵脉适于修炼,而我在化龙之后,修为提升了好几个境界。或许龙这种体质就是与灵力很契合。”
“所以传说没有问题,所谓伏尸百万的力量就是对天地灵力的操纵,只是因为当时没有灵力,而且那时的人也用不来术法。”
而此时的幻境之中,殷珑正在率领起义军攻打新朝的城池。
他其实一直没放下。先前是因为慕容渺而放弃复辟,现在慕容渺死于新朝手中,殷珑的执念已经变得更深。
毕竟,他的存在意义便是慕容渺,现在慕容渺不在了,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试着去追寻慕容渺口中的另一种意义:改变时局。虽然慕容渺说过,时局无法改变。
只是,兵力的绝对差距终究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最先的时候,还能凭借殷珑的兵法布置,和他用不死之躯冲锋陷阵换来的高涨士气,勉强险胜新朝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面对源源不断的新朝军,起义军还是独木难支,步步溃败,最后落在新朝军的包围圈里。
就在他们即将全军覆没之时,忽然,天降倾盆大雨,淹没了新朝军的营帐,粮草辎重纷纷泡水毁坏。殷珑率兵突袭,竟是重创了新朝军。
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更能觉出这场暴雨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与突兀。叶枫清于是狐疑地放出神识试探,结果却让他惊讶至极。
是灵力!是这场雨把灵力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吗?
雨下了很大,遮天蔽日。在层层叠叠的雨幕之下,隐隐约约透出个白衣少年的身形,依偎在殷珑身边。
是死去的慕容渺。
而殷珑仰头淋着雨,发丝湿成一绺一绺地粘在额头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嘴唇开合,似乎喃喃地在说些什么。
他根本就看不见慕容渺。仔细看去,慕容渺的身形是透明的。
慕容渺之所以生而通古今,是因为他根本不是普通人,他真的是神使。因此,他死后也重新变回了神使。
他一直默默地跟在殷珑身边,这场大雨便是他的手笔,他割破手腕,洒下的血落地便成了雨。
他本来是不想出手的,毕竟改变未来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呼风唤雨对他的消耗也很大。只是,殷珑露出的表情实在是太绝望了。
从那日开始,起义军一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众人称其为——
如有神助。
的确是如有神助,每当起义军有溃败之势时,总会出现异常的天气,让他们转败为胜。
是慕容渺。他将皮化作雷霆,他将筋化作狂风,他将骨化作暴雨,他将脉化作火种,他将肉化作浓雾。
雷霆劈开了暗沉的天空,狂风吹散了阴郁的云层,暴雨润湿了干涸的土壤,火种焚尽了农田的杂草。
灵力被播撒到大地上。
灵力滋养了贫瘠的土地,无数作物从肥沃的土壤生出,漫山遍野一片葱葱郁郁。
就连殷珑和慕容渺生活了很久的那间屋舍前,也抽出了几支兰花的新芽。是殷珑失手播下的种子。
异象过后,万物生长。灵力所及,生机复苏。
而慕容渺也终于散尽了骨血,再也帮不上殷珑了。
这些苟延残喘的旧朝余孽终究是在逆天而行。新朝出了十倍兵力强行镇压起义军,没了慕容渺的助力,起义军被坑杀,殷珑被生擒。
新皇恨极了殷珑这个乱臣贼子,在他身上将所有的刑罚都用了一遍。
绞刑、斩刑、炮烙、凌迟,剖腹、抽肠、沉河、虿盆。
没有一个刑罚杀得了他。
新皇大怒,因失职而被处死的侩子手不计其数,伏尸千里。
还真是“真龙一怒,伏尸千里”。
殷珑的躯干被一片片割下,筋骨被一寸寸打断,成了流淌着血水的没有人样的一团肉,又飞快地恢复如初。
因为他是龙,不老,不死。
最后,新皇终于耗尽了耐心,打消了将殷珑弄死的念头,将他打入牢中,不再管他。
反正他也已经目如死灰,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而此时的慕容渺已经濒临消失,他甚至已经站不起来,只能蜷缩成一团靠在殷珑身边。
牢中昏暗潮湿,不辨日夜。只有一扇天窗勉勉强强地漏了些光影进来。
殷珑靠着墙,身体缓缓向下滑坐在地,他抬起头,瞳眸涣散,兀自出神。
慕容渺挣扎着想站起身,却是连抬起手都做不到。他的面部扭曲着,是那种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在两人记忆交织而成的幻境中,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心底无声的呐喊:
“我就要陨落了,看过来,求求你了,看过来。我知道你看不到我,但至少我可以假装你在看着我。“
白色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散殆尽。
殷珑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他一直维持着仰着头的动作,眼里竟是映出了慕容渺的模样。
是他们初见之时,慕容渺从高台一跃而下的那个飞鸟似的、神使似的纯白的身影。飞扬的袖袍化作翅膀,他飞在空中,朝他微笑。
殷珑眯起眼,脸上浮出了痴痴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虔诚到了悲怆的地步:
“小渺,是你来接我了吗——“
并不是。那只是从天窗透进来的一缕初晨的白光。
ps:奶奶的,写完发现慕容渺的本质是恋爱脑,他原人设是纯粹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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