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站定了, 他眼眸低垂,似是怜悯众生的仙人,高高在上,不染一丝纤尘。
可眉眼间却透着疏离冷淡, 连说出口的话都沾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你和孤有什么情分?”
“是你四处宣扬孤之身世低贱的情分, 还是你倚仗公主身份颠倒黑白, 当众欺孤未婚妻的情分?”
温阳公主愣住了, 她张了张唇瓣, 试图分辨, 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如元容所言,她于他的情分, 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自以为是罢了。
她因为想要赶走其他爱慕元容的士族女郎,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更爱元容, 逢人便说他母亲是个身份低微的宫婢,将他不愿揭开的身世和过往公之于众。
不断撕开他的伤疤, 往上撒盐,供人取乐,便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因为不甘心元容迎娶顾休休为太子妃, 便想要从中作梗, 将他的身世告诉顾休休还不够, 更是几次三番颠倒是非,在众人面前找顾休休的麻烦。
她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宁可毁之,损之,这便是她口口声声说的情分。
温阳公主不甘心地仰起头, 任由泪水肆意落下,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到底喜欢顾休休什么?我比她差在哪里?”
闻言,元容轻笑一声,道:“云泥之别,以何较之?”
那意思便是,顾休休是天上的白云,而温阳公主则是地上的污泥,天壤之别,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如此直白的话语,成了击垮了温阳公主最后一根神经线,她双眸瞪得似是铜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像是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温阳公主捂着脸痛哭起来,齿间含糊不断喃呢着:“姑母,帮帮我,我不想回谢家……”
她近乎疯癫的模样,更是让皇帝厌烦,他冷声道:“便依着贞贵妃的意思,褫夺温阳公主的封号,即刻逐出北宫,遣回谢府!”
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当即便有侍卫上前,将温阳公主架了起来,任由她歇斯底里的喊叫,也不过是无畏的挣扎。
而贞贵妃则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温阳公主被侍卫们拖得远了,才假惺惺地掉了两行清泪。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垂着头,似是悲恸的模样——到底是放在身边养了数年的义女,她能如此大义灭亲,只因温阳公主将七皇子的纸鸢扔进莲花湖中,便狠下心褫夺了温阳公主的封号,这惩罚已是十分严厉了。
只要她不吵也不闹,就安安静静表现出一副下了很大决心才走出这一步的伤心样子,皇帝必然会因此而愧疚。
愧疚,就代表着他对她心软了。坚硬的心脏也会随之出现一道裂痕,她只需要见缝插针,利用好他的愧疚,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就好了。
果不其然,方才还对着贞贵妃一脸漠视的皇帝,此刻看到贞贵妃垂眸不语的样子,却是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话的态度是不是过于冷漠严厉。
到底是解决了一大祸害,除掉些心患,而贞贵妃没有袒护包庇温阳公主,反而配合着严加处理的举动,也像是说明了温阳公主跋扈的性格是在谢家就养成的,而非是贞贵妃教养出来的。
一开始,贞贵妃也是出于好意,怜惜温阳公主父母双亡早逝,才将其接入北宫亲自抚养。若非要说她做错了什么,大抵是她平时约束不严,没有及时发现温阳公主暗地里欺负七皇子。
这样想着,皇帝对贞贵妃不由放软了些语气:“你不要太伤心难过,虽褫夺了封号,她仍是你的侄女。若是想她了,你时而召她入宫见一见就是了,往后好好将七皇子教养成人,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听到这里,顾休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贞贵妃真是好心机,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让贞贵妃玩明白了。
贞贵妃往日荣宠不断,在皇帝面前又立了个纯真善良的人设,有些腌臜阴暗的事情,自然不便由她自己亲自动手。
因此贞贵妃才从谢家挑了个性格蛮横无理,又看起来不大聪明,相对来说,更好利用的女郎,借着父母双亡的缘由,将其接入宫中,让皇帝封为温阳公主。
平日里,在贞贵妃刻意的放纵下,令本就嚣张骄横的温阳公主变本加厉,借着温阳公主的手,铲除了不少的异己。
顾休休估摸着,大抵那元容的身世过往,也是贞贵妃无意间透露给了温阳公主,便是借温阳公主之嘴,向外宣扬他的生母并非是皇后,而是个不知名的宫婢。
而贞贵妃前段时间在永宁寺偷鸡不成蚀把米,将自己的偏宠作没了,那温阳公主行事若还是一如既往的莽莽撞撞,任意妄为,只会成了拖累贞贵妃复宠的累赘。
毕竟不管温阳公主做什么,到最后都会被皇帝算在贞贵妃头上。
索性贞贵妃就趁着此次,褫夺了温阳公主的封号,将其逐回谢家,省得在北宫里再给贞贵妃添乱添堵。
不但如此,贞贵妃还要借着此次的事情,让皇帝觉得她是大义灭亲,为了七皇子才忍痛褫夺温阳公主的封号。
这样一来,又能解决掉温阳公主这个麻烦精,又能利用温阳公主叫皇帝心生愧疚,岂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果然不愧是冠宠北宫二十余载的贞贵妃,她必然是手段狠辣,心硬如石,才能站稳脚步,身处高位而宠爱经久不衰。
顾休休此刻觉得,比起那只会通过扮演柔弱无依的小白花,从中获取些怜爱的顾佳茴,贞贵妃似乎更像是古早爽文里的大女主。
没有恋爱脑,没有优柔寡断,当断则断,当弃则弃,连李嬷嬷这样的亲信心腹都可以割舍,大抵就算是皇帝,都不过是贞贵妃手下的一颗棋子。
只是顾休休不解,贞贵妃争其一生,坏事做尽,到底是为了什么?
贞贵妃早已经在北宫站稳了脚步,那些因意外而惨死的皇子们,不论出身,又或者背后的家世,没有能比得过四皇子的。
就算贞贵妃不害死他们,皇帝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们,若贞贵妃不作妖,好好生养四皇子,以元容病弱的身体,坚持不过数载,届时那皇位仍是会落在四皇子身上。
几次三番暗害她更是没有必要,还是那句老话,元容如今的身子便是强弩之末,便是她嫁进了东宫,便是顾家全力支持他,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贞贵妃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那贞贵妃在担心什么?又在争些什么?
顾休休一时理不清头绪,但不论如何,她自然都不会叫贞贵妃这样顺心如意。
她接过皇帝的话茬:“贞贵妃大义灭亲之举,实在叫小女钦佩。只不过小女心头仍是有一疑惑,温阳……”
“哦不,是谢瑶。谢瑶在宫中居住并非一日两日,七皇子也在您的永贤殿中住了小半年了,这期间谢瑶多次欺辱七皇子,可有嬷嬷和宫婢向您禀告此事?”
贞贵妃闻言,怔了一下,随而恢复平静:“自然是不曾禀告过,不然本宫怎会眼睁睁看着谢瑶欺负七皇子而置之不管。”
“既然如此,那便说明七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婢不尽职,不尽责。该打,该罚,应当全部换掉。贞贵妃以为小女说得对否?”
贞贵妃还以为顾休休想做什么,听闻这话,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原来是想换掉七皇子身边照顾的宫婢——换掉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将暗地里的眼线,更换为了明面上她的人罢了。
只要七皇子还在她的永贤殿,那他就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贞贵妃颔首道:“顾家女郎说得是,今日这些失职失责的宫婢与嬷嬷,本宫都会一一问罪责罚。待回到永贤殿后,本宫再细细挑选一批宫婢,定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顾休休温声道:“小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倘若嬷嬷和宫婢不将此事禀告与您,或是因为失职失责,那七皇子呢?七皇子也从未告诉过您,他多次受到谢瑶的欺辱吗?”
贞贵妃瞳孔微缩,唇瓣张了张,总算知道顾休休绕了那么大圈子在干什么了。
顾休休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是混淆视听,叫她放松警惕罢了。
真正等着她回答的,根本是这个致命的问题——若她回答,七皇子告诉过她,谢瑶曾经欺负他的事情,那她方才还说过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谢瑶欺负七皇子,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若她回答,七皇子从未告诉过她受欺负的事情。
这便相当于告诉皇帝,她平日对七皇子根本就不上心,不在意,所以七皇子遇到事情也不会告诉她,之前将七皇子要到自己殿中教养都不过是个幌子。
不管怎么回答,皇帝大概都会将七皇子从永贤殿要走,交给皇后或其他嫔妃教养了。
说不准皇帝刚刚生出来的愧疚之心,也会因此而消散了,只觉得今日之事都是她不关怀七皇子,放任谢瑶作恶才酿下的苦果。
好一个顾休休,小小年纪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上次在永宁寺反将她一军不说,这次又敢从她手里抢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贞贵妃压下眸中的寒意,当即朝着皇帝垂首道:“有今日之事,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忽略了七皇子年龄甚小,刚刚失去母妃,应当多有人在身边陪伴。更是没有教养好谢瑶,让皇上今日虚惊一场,臣妾愿领罚闭门思过半月,将七皇子交由皇后娘娘教养。”
她知道事已至此,顾休休无非是担心七皇子回了她的永贤殿后,会继续遭受不公的待遇。
既然顾休休执意要将七皇子夺走,那她给了便是——这一切都不过是暂时的妥协,是她复宠路上的隐忍,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本来听了顾休休的话,心中有些责怪贞贵妃,谁料贞贵妃却毫不推诿,直接认了错,倒叫他不好再恼怒发火了。
“便依你所言。”他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眼贞贵妃:“你身子骨还未养好,趁着闭门思过的半个月,也好好养病。若是身子好了些,还能赶上出席母后的诞辰。”
这便有些安抚的意味在了。
到底贞贵妃身后代表着谢家,他今日又是褫夺公主封号,又从她手中要走了七皇子,最后她还自请责罚,要禁足半月。
这些惩罚对于贞贵妃来说,虽然造不成什么身体伤害,但却让她失了颜面——在北宫中,这样身居高位的嫔妃们,一向是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皇帝自然是点到为止,打完一棒子,再要给个甜枣吃,才不至于让谢家为此事上奏书烦他。
他看着瑟瑟发抖的七皇子,勉为其难道:“看起来七皇子受了不小的惊吓,便由朕亲自将七皇子送去皇后宫中罢。”
顾休休:“……?”你根本就是想找借口去看皇后吧?
皇帝说话间,已是将七皇子带着锦被一起裹着抱了起来——这还是七皇子第一次被皇帝抱起来,他怔愣之间,眸中又渗出些怯懦和渴望。
他小心翼翼伸手搂住了皇帝的脖颈,试探着轻轻圈住,而皇帝却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或者说也并不在意。
七皇子圆圆的脑袋贴在皇帝胸前,明明眼中还含着泪,却抿着唇,向顾休休露出了一丝破涕为笑之意。
临走之际,他还不忘指着莲花湖:“纸鸢……”
闻言,顾怀瑾足下轻点,踏着枯败的荷叶,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到了莲花湖的中央。那只纸鸢飘在湖面上,他身姿轻盈,弯腰拾起了被水浸透的纸鸢,又轻飘飘飞了回来。
这些年过去,顾怀瑾的武功越来越强,反倒是顾休休,仍是个半吊子。练武纯属是强身健体,防身也刚刚够用——若是碰上居心不轨的坏人,一打一还是勉勉强强可以死磕,若是以一敌多便只能跑为上策。
顾怀瑾将纸鸢交给了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示意他好好保管,若是没有破损,风干一下,勉强还能给七皇子当个念想留着。
皇帝前脚刚走,贞贵妃便也起身回了永贤殿,倒没有像是寻常的反派似的,非要撂一句狠话才能离开。
七皇子身边的嬷嬷和宫婢们,都被相继带回了永贤殿,一时间热闹的莲花湖边,倒是清冷了下来。
顾休休半蹲在地上,缓缓舒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心绪,便听见顾怀瑾似笑非笑道:“豆儿,你长本事了啊,没学过泅水还敢往莲花湖里跳?”
她一听到这教训的口气,便知道顾怀瑾要唐僧附体了,连忙道:“我没跳!你不要随便猜测我的想法!”
顾怀瑾颔首,问道:“行,就算你没跳。那你方才那套救人的法子,从哪里学来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顾休休眼前已是多了不少质疑的弹幕。
【卧了个大槽,哥哥说得对啊,这不是心肺复苏术吗?休崽怎么会这个?】
【真相只有一个:顾休休是穿越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原主夺舍了,我估计应该是中秋夜宴上,要不然剧情怎么会走得这么偏】
【难怪呢!我说顾佳茴怎么干不过顾休休,顾佳茴一个土著当然玩不过穿越女】
【这也太无耻了吧!顾休休相当于开了个金手指,佳茴什么都没有,要是没有金手指,她凭什么抢走佳茴的女主光环?】
【楼上几位,你们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先不说早在汉朝时期,名医张仲景就曾用较为原始的心脏复苏术(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救过一个上吊气绝身亡的人。就算休崽是穿越者,那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穿越者的身份,就一定是金手指吗?假如你们穿到了古代,你又能利用这个金手指做什么?是当众背一首《水调歌头》,还是唱一曲《死了都要爱》?】
【笑死,历史课没好好上,心眼子又不多,要是我穿过去,根本活不过一章】
【就算是穿越者,休崽没有剽窃过任何一位诗人的诗词歌赋,更没有利用这个身份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是用心脏复苏术救了一个孩子,这有什么错吗】
【就像是顾怀瑾说的,休崽根本不会泅水,但就在七皇子落水的那一刻,如果不是朱玉拦住,休崽已经跳进去救人了。光是这份善良和勇气,请问你们的女主顾佳茴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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