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你早点加入我们就没那么多事了,纠结来纠结去,结果不还是跟我当了同事。”猎豹说道,他的麦里还有各种系统提示音做背景音。
邢玉堂在临时工合同最下方签上名字,他点了确认键,“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我的身份和立场。”
前联盟上校,由联盟社会福利机构抚养长大的公民,他虽是帝国皇后,加入皇室后却一直没有更变国籍,他是联盟人的代表,也是两国之间的和平吉祥物,直到他身死,他都得作为联盟人被葬入皇室陵园。
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的立场与帝国不同,所以在皇后任职期间,他从不过问帝国内政,也从不参与政治决策,这样的识趣避嫌对联盟和帝国双方都好。
“但是‘黑洞墓场’事件发生后,你的身份已经法律上确认死亡,现在你有了新的身份,不再是帝国皇后,也不用肩负维护两国和平的任务,你是自由身,还要顾虑政治立场吗?”猎豹不理解邢玉堂某些奇怪的原则坚持。
“这无关国籍。”邢玉堂弹开自动弹出的推送广告,“我在联盟的福利院长大,是联盟人和联盟的社会福利制度养大了我,我不可能站到联盟的对立面。”
猎豹了然:“奇怪的坚持,但我理解,我对联盟上层的作为不予评论,不过联盟的大部分民众还在坚守联盟建立之初的口号理念。”
公正、平等、民主。——《盖亚联盟·序言》
这不仅是盖亚联盟建立之初打出的口号,还是写在盖亚联盟宪法序言前的话,代表盖亚联盟的核心思想。
只是从实际情况来看,联盟上层已经背叛了他们的人民,法律的条条框框只用来约束下层民众,却无法约束制定法律的人。
猎豹客观评价:“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他们无愧于自称的‘人类之星’名号,可惜他们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在这一方面,他们跟贵族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就算这样,你还想维护联盟,即使他们把你推出来当联姻对象。”
邢玉堂手指一僵,又划开一条推送广告,“帝国给广告商开放的权限这么高吗,我开了免扰模式,推送的广告还能占满通知页的一面。”
你这个话题转移得也太僵硬了吧。猎豹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免扰模式只能过滤垃圾信息,这些广告都是经过有关部门审核认证,可以越过免扰模式,直接弹窗提示的广告。】赫尔曼解释道。
有关部门的审核当然没那么容易通过,至少对于普通人,审核的条件和要求苛刻又复杂,但是查询了这些推送广告背后的企业,基本都有贵族背景,某些规矩是用来限制普通人的,贵族们则自立在规则之外。
猎豹有些幸灾乐祸,“那是因为你之前没在主系统登记户籍,你的智脑账户是非法手段注册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黑户,不算在主系统的管理范畴内,当然也不在广告推送的范围内,所以这些堪比垃圾信息的广告才没自动推送给你,但你现在登记的户籍所属帝国,就逃不开广告推送。”
赫尔曼无辜道:【这个部门是内阁投票通过设立的,不归我管。】
“不过守夜者的智脑是特殊编制的,可以屏蔽掉这些广告,以免我们错过紧急信息。”猎豹图穷匕见,“我建议你尽快回首都星一趟,和大公见一面谈谈,转正入职后,组织会分配特殊智脑,到时候你就不用为这些推送广告头疼了。”
邢玉堂兴致缺缺,“等时机到了,我会回去的。”
他补刀:“话说你怎么还在跟我闲聊,你这个季度的报告写了吗?”
“啊!你别提醒我这一点!组织什么时候再扩招,乡下星球只分配一个守夜者,个人承担的工作量很大的!我都已经有两年没有休假了!”
耳麦里传来猎豹的嚎叫,然后通讯频道被切断了。
邢玉堂切出通讯界面,他站在窗边,侧头往窗外看了眼,眼神放空地发呆。
尽管贫民区的黑市被关停、郊区别墅区发生了爆炸案、球长因受贿和疑似反叛罪被逮捕接受调查、皇帝麾下鹰犬出入警局……短短数日内发生的多起大新闻扰得星网舆论混乱,但真正的案发地w-2星并未表现出局势混乱,骚乱的苗头被暗中掐灭,w-2星依旧保留着乡下星球特有的慢节奏。
楼下的拾荒者不知在垃圾堆里翻到了什么,几个人聚在一起发出欢呼声,引来楼上住户的咒骂。
邢玉堂看清了拾荒者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引擎,飞行摩托的安装规格大小,上面还用喷漆绘制了前卫非主流的图纹,看起来有点眼熟。
飞车党在黑市关停后就被排挤出了黑市势力,估计那群家伙正在想尽办法搞到个假身份,连夜逃出w-2星,不然等待他们的将是其他势力的落井下石。
【你和西奥多吵架了。】赫尔曼说道,他的语气肯定。
吵架应该算不上,那分明是西奥多的告解会。
邢玉堂无奈道:“他连这种事都跟你说?”
西奥多虽然不喜欢使用星网,但他很信任主系统,在过去他还被囚在皇宫的那段岁月,没有人愿意耐心听他说话,所以无处不在的主系统成了他倾诉的树洞,主系统是陪伴他的唯一的朋友。
【他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这二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那么颓丧,连你的葬礼上,他都没有这么没精打采,侍从官借口送餐都敲不开门,好在他还没到绝食的地步。】赫尔曼顿了顿,【但我感觉得出来,他的心理状况比以前好多了。】
“你知道他其实一直都不开心,他心里压着心事,容易把他自己绕到死胡同里钻牛角尖。”邢玉堂说。
赫尔曼否认:【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邢玉堂抿了抿唇,决定还是遵从心里的想法,“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一个‘傻子’,所以大家总是忽视他的个人意愿,替他做决定。”
“但大公曾经跟我说过,就算是以前的西奥多,也不是真正的傻子,他只是反应迟钝了些,他其实听得懂别人的话,甚至他的迟钝和过分感性,让他对别人情绪的感知更敏锐,他有不同于常人的智慧,也分得清善恶。”
“他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海伦娜女士,威廉大公,甚至是你,你们替他做决定的出发点都是为他好,所以他从来不在这一方面表现出自己的小情绪。”
“你们给予他的期望太大,他也想成为你们所想的那样,可他做不到,这些期望于他而言,就变成了一种压力。”
赫尔曼不解,【但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邢玉堂拔高音量:“因为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是吗?懂事的孩子是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所以他的个人意愿不被人所知,连他自己都忽视了自己的个人意愿。
赫尔曼陷入了反思,他的程序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而超负荷运作,【你说得对,相对他的天真和某种意义的幼稚,我很难与他共情。】
【理智上,知道我和他是同一个人,但被放大的感性特质和理性具有极大的反差,我也把他看作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我在替他做决定,只有这一次巡讲,是他第一次尝试着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却依旧装作没听见。】
【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大公和海伦娜女士,纠正这个错误,我们都做错了。】
赫尔曼沉默片刻,【也许我应该跟他说一声抱歉。】
邢玉堂竟然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些悔意。
那是二十三年来,理性第一次对感性产生了共鸣。
楼下拾荒者扫荡完了这片的垃圾,带着满满一筐的战利品返回贫民区,楼上住户见咒骂对象走了,骂骂咧咧地关上窗。
邢玉堂也收回视线,准备转身回屋,他站在家门口,回头看着对面那扇门,边上的光屏登出了出租告示。
那一天之后,可能是自觉羞愧,又或许是因为在伴侣面前哭得一塌糊涂而感到丢脸,西奥多没有再找过邢玉堂,没有一句留言,他退租了,不再住在这个配不上他身份的旧公寓里,仿佛从邢玉堂的世界里消失了。
【放弃?那是不可能的。】赫尔曼毫无心理压力地揭另一半人格的老底,【他为了你,当初连长老会都敢怼回去,指名要让你过来联姻,现在也敢无视内阁催他回去的提议,不把你带回首都星,他是不会放弃的。】
“我只是希望他做事之前能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邢玉堂有些为难,他倒是有心主动上门去求和,但恐怕跟在西奥多身边那位侍从官不会允许平民接近皇帝。
赫尔曼半点不担心:【这你不用担心,他已经想好求和计划了。】
在皇帝个人的账户消费记录里,静静地躺着一条双人份的“瑟维斯星系七日游”旅游套餐消费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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