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阿姨。”
声音听起来很沙哑,磕磕绊绊的,跟磨砂一样,像是什么年老失修的机器运作不通。
叶梓才想起,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和人说话了。
“阿梓……”房玉霞见到来人,面色一喜,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高扬的唇角敛了下来。
“快进来吧。”房玉霞以轻松的口吻问他,“你可好久没来看望阿姨了,今天怎么就来啦。”
“我顺路来看看您。”叶梓关上了门,房玉霞指了指沙发。
“快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唉你这孩子,赶路也记得喝口水啊。”
叶梓苦笑,平常都不能再平常的话语,竟是他也在贪恋的事物了。
他把一次性的塑料杯轻轻握在手心,温热的触感让他有几分放松,他礼节性地抿了一口,喉咙里生涩的感觉才缓和些。
房玉霞坐在了他的旁边,担忧地看着他:“阿梓,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如果阿姨能帮你肯定会帮的,阿姨也算看着你长大的。”
“阿姨,我没什么事,我只是最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叶梓微垂眼帘,露出了进来后的第一个笑容,羸弱得好似随时能散。
“祁迹的遗书……还在吗?”
房玉霞一愣,慢慢地,她展露了很温馨的笑容,好像是欣慰,连嘴角的弧度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浅淡的小梨涡,叶梓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闪亮的灵魂。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看看了吗?”
“嗯,我想通了。”
叶梓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信,两封,一封还好好地密封着,上面写着“留给叶梓”,他不由得茫然地看向这位长辈。
她轻笑着解释:“祁迹独留给你的,我们都没有碰过。”
啊这样,叶梓当时没有办法接受祁迹死去的事实,或者说他在和祁迹拗气,所以不愿意看遗书,仿佛拒绝这些,那个人就还活着一样。
他先打开了另一封,纸张因多次多次翻看而变得皱巴巴的,但边角几乎没有破损,显然它很受人爱惜。
和父母忏悔,道别。
祁迹认认真真地将做决定的心路历程刻画下来,把理由一个个整齐排列,方正有力的字体,娓娓道来的口吻,确实很有他的风格。
专注又温柔,叶梓有些怀念地抚摸着纸上的字迹,每一笔,包含着怎样遗憾的情感,他贪恋地怀念着。
但叶梓觉得还是不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好像不该是这样,像祁迹这样的人,他是因为什么才轻易地放弃了生命,真相似在帷幕后还差一点就能揭露出来,可他抓不住那转瞬而逝的想法。
“我想,叶梓可能并不想看我的这些话,我骗了他,你们能帮我个忙吗?”
“一定要好好让韩姨去做好身体检查。”
房玉霞见叶梓的指尖停顿一下,她的话语适时响起。
“我们当时不明白祁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去提醒了,可小瑶她怀孕了。”
嗯,怀了个女孩子,妈妈也给她取好了名字——叫刘若嫣,应该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会开开心心地长大,被父母痛爱,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喜爱。
但他当时因为祁迹太伤心了,根本没有心思在乎这些。
最后,她还没出生,和她的妈妈一起死在了手术台上。
“没想到她后来……都是这该死的癌症啊。”房玉霞面露痛色,可能也想起了伤心事。
客厅一下又陷入了沉默。
叶梓不语,他打开了另一封密封的信。
崭新得像新的一样,他看得慢,几段字,他看了十几分钟。
“谢谢你。”
一时,叶梓向她笑了笑。
叶城汐说的对——他真是懦弱,如果他再坚强点,也许妈妈也不会被上天带走。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都怪他啊。
还甩锅给所谓的命运,何尝命运曾经也给过他机会,他却完全没有抓住。
叶梓想——他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吧,连阿姨的表情也变得糟糕了起来,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阿梓,祁迹难道写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还是不要看了吧。”她伸出手想拿开那张纸,下一瞬叶梓往后缩了点,手牢牢攥紧手里的信,他有些神经质地祈求。
“阿姨,能不能……把这封信给我啊。”眼神虔诚而渴求。
房玉霞压下心头升腾而起的一丝诡异感,尽量语气和缓。
“那是祁迹留给你的,你想带走的话就带走吧。”
目送着叶梓离开,房玉霞靠在沙发,风扇无力地转动,扑出来一点风,她无可避免想起来了一些事。
祁迹还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活泼和稚气,可后来在他身上的那股气似乎不见了,自什么时候起呢。
和叶梓第一次见面后吧……他变得懂事无比,从来没有让人担心过,可这也是最让人担心的。
作为母亲,她应该是最了解孩子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或许她是个失格的妈妈吧,祁迹才会走上绝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可能经历过什么。
客厅里响起了叹气声,然后陷入了良久的安静。
叶梓真正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来找房阿姨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遗书。
还有一个是告别。
熟悉,住了很多年,陌生,离开了很多年。
狭小的屋子里青烟袅袅,凌乱的茶几上堆满了杂物,还有少时的相册集,全被叶梓一股脑地塞进了包里。
唯一昂贵的柜子上,放着的是妈妈。
不,准确说是她的骨灰、木牌和黑白照,叶梓刚点燃的熏香。
叶梓隔着缥缈的轻烟,流露出些许梦幻的表情,他深情地望着相框中女人如记忆中灿烂的笑容。
“妈妈,我昨天梦到祁迹了。”
“很不可思议啊……说实话,我都快忘了他的长相了,我已经多久没梦到他了。”
回想那场支离破碎的梦境。
一切被模糊抽离,意图拼凑出连五官不甚完整的回忆,他只记得那人与他相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墙,场景破碎而落,下沉、翻滚、沉沦、沉底,自己伸出手意图触碰他。
蓦然,一只手穿过桎梏抓住了自己,他们掠过无数个虚影,拉他入画,光线扭曲,他们走向深渊,却甘之如饴。
“我才知道,祁迹也曾经想救我,可我错过了,救不了他,也救不了自己。”
朝阳下海面浮动的片片金鳞,沙滩上没有一个人,除了叶梓,叶梓升起一堆火,火焰噼里啪啦地跳跃着。
他面色沉静,冷静得不像个为自己上刑的人。
他打开了背包,拿出了第一样东西,他把相册一本又一本地扔进火堆里,表面的封皮烧出了焦黑的裂洞。
他把他们从前的回忆全都烧掉了。
叶梓拿起了最后一样东西,那罐折纸,他旋开瓶塞,把瓶子倾倒,一个个白色的兔子从瓶口飘出,落到火焰上。
叶梓似手心一烫,瓶子也掉了进去,弹出一打灰烬,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可他笑了。
一边盯着那团火焰,一边发疯似的发笑。
解脱?不是,没有那么深奥,他只是想发笑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毁了所有所有和人间有关的东西之后。
叶梓恍惚间躺在沙滩上,他好像看到了原作的剧情,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想象了。
好像抛下他的人不是一个叫祁迹的外来客,而是那个叶城汐那个混蛋,没有人会注视着你一辈子,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祁迹站在海边,向他招手……
“我已经明白了一切,你不是兔哈哈哈,但你也是,你也不要我了,祁迹你真的很自私啊。”
那个祁迹又露出了那副他最招牌的抱歉脸,光看眼珠的转动方向他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因为曾经的自己就是那么病态地注视着他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叶梓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如果他的世界是一本书的话,可能都稍显无趣,全都是一个疯子的呓语罢了。
“不过,祁迹,我原谅你了。”
“带我走吧,带我去那个有你的世界吧。”
叶梓等那一天很久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一具尸体在世间长留那么久,或许是对韩瑶仅存留的爱意吧。
在看到韩瑶骨灰的瞬间,他觉得他残余的部分被那两个人一点不剩地带走了,被最爱他的两个人,他所爱的人瓜分殆尽了。
记忆里的祁迹仍是那么温柔,其实他的脸连也无可避免地开始模糊了,他手里握着的烟花,叶梓下意识就拿在手里。
祁迹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拒绝他前往,脸上带着笑容,像往常那般柔和,却是那么悲伤,连叶梓都不自觉地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叶梓孩子气地喊着。
“如果你不带我走的话,我就去和叶城汐在一起,我还要烧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我还要和房阿姨造谣你喜欢我!”
祁迹终究是拗不过叶梓,握住了他的手。
眼前的场景逐渐与梦境重叠,光线扭曲,黑暗逃逸,祁迹的背影飘散在浓墨重彩的夕阳下,透着悲伤,明明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却感觉他已经与海融为了一体。
我们正在走向海的尽头……
风呼啸而过,不要命地贯穿他的耳膜,叶梓在高速坠落着。
零碎的画面一幕幕快速闪过,叶梓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早就疯了。
他跨过的海岸线,不过是顶楼的栏杆。
在几年前就失去了自己,像蒲公英被风推着走,命从此成为傀儡,无力改变任何事物。
不止一次幻想、妄想,企图麻醉自我,哪一想,始终处在为自己构建的幻境中,同时失去了生与死。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通了,
如果死亡是祁迹一直所期待的事情,他终于实现了——我作为朋友,应该要替他高兴啊。
我想那天日出真的很美,可惜祁迹看不见了,变成了一具尸体,我不该哭,可是……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一阵头晕目眩后的不幸如约而至,生命的高度几乎到达,他眼睁睁地看着离地面越来越近。
原来今天是满月啊。
在月亮前跳跃的影子,与其说是疯子,
不如说是兔子。
“近日新闻,几日前xx市有一男子坠楼身亡……”
“现在年轻人寻短见的,从来没想过自己父母多难过!”房玉霞不忍地别过头,唉声叹气的。
“我记得某台有新的连续剧,听街坊说挺好看的。”
祁正良怕妻子会想起伤心事,赶忙换台。
其实他也心里难受。
夫妻二人丝毫没想到这是那位前几天见面的,已经没人收尸的可怜家伙。
(ne疯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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