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系列演讲会终于要进入尾声了。宋恩羽转辗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没有课,可他还是一大早就起床独自去操场跑步。这几天午后总会下雨,天气没有那么燥热,宋恩羽索性一直在操场等到中午才离开。
吃完午饭回来,就开始换西装。齐武阳被他的吵醒,正要起来怒骂,一看站在镜子前的人娴熟地打着领带,神采奕奕,一改前两日的颓唐。
齐武阳瞬间转悲为喜,从床上直接跳下来,走到宋恩羽身后,忍不住的啧啧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道的是要去演讲会,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相亲呢?”
宋恩羽头也没回:“饭给你放桌上了,今天下午你和来玥负责幕后和接待嘉宾就行了,会场秩序什么的,我来负责。”
“呦呦呦,瞧瞧,和人家大美女去看了场毕业晚会,马上生龙活虎。就这还,‘我们只是朋友’。”他学着宋恩羽的口吻调侃,随后肩膀怼着宋恩羽的后背:“我说,真要只是朋友,就给我介绍介绍呗,副市长的闺女,我能少奋斗十年。”
宋恩羽已经穿戴整齐,回身一拳砸过去:“你放心,我就是给雅心盖座庙也不会介绍给你的。”
齐武阳跟在身后失望地说:“那完了,一桩好姻缘又没了。”
宋恩羽不跟他打闹,拿了宿舍钥匙就径直离开早早就去了学术报告厅。演讲会下午四点半才开始,学生会的其他成员都还没来。宋恩羽一个人坐在礼堂椅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讲台。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异常平静,没有昨晚那样磨人的焦躁不安,甚至是在期待这一次见面。
他并不打算和他打照面,所以才让齐武阳和来玥去接待嘉宾,他就想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坐在一处角落,安静的望着他。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学生会的成员陆续开始先来了会场。来玥见宋恩羽在,甚至意外,上前递给对方耳麦和对讲机:“原来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和老赵去接今天的演讲嘉宾了。”
宋恩羽挂着耳麦,随口一问:“人来了吗?”
“来了呀,都来半个小时了,今天嘉宾比我们到的都早。”来玥也给其他成员分发着,随后让大家都进行着调试,小声和宋恩羽说:“我领着人过来的路上,远远地看了一眼,虽然没看清脸,但那个气质一看就是大帅哥了。”
宋恩羽笑她:“都没看到脸,怎么知道长得帅,你就是先入为主的肤浅。”
来玥逗他:“就算来了你也是咱们学院的院草,紧张什么,还怕抢了你的风头?”边说两个人边走上台,到演讲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导入今天的演讲会标题。
那led大屏上瞬间显示出五个大字:遥远的星辰。
宋恩羽正在和部员试着通话,看到这五个字的瞬间,愣在了原地。宇宙星系的背景图上就浮着这五个字。
像是一场隔空的对话,五年前自己声音又清晰的传来:”我在你的眼里见过世界,看过遥远的星辰,了解过浩渺的宇宙。”
“学长?学长,能听到吗?”耳麦里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宋恩羽这才回神:“能,能听得到。”
不一会儿,毕业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会场,人山人海的入座,嘈杂声淹没了宋恩羽游离的神思。他也收回自己的心绪,开始维持会场秩序。
江知栩到了,就在讲台后面的休息区,翻看着今天的演讲稿,演讲稿上都是些枯燥无味的学术用语,别说学生不喜欢这样的演讲,他自己都觉得无趣。
齐武阳就在旁边招待,对方永远都是一副春风和煦的表情,可齐武阳就是觉得冷,浑身都不自在。他心里开始愤愤不平的骂着宋恩羽给自己安排的苦差事。要是宋恩羽在,一定可以游刃有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跟个木桩似的尴尬地杵在这儿。
江知栩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二十了,他整理着演讲稿,准备进场。忽然台前的音响里传来了无比熟悉又令他日夜思念的声音。
宋恩羽走到讲台上,调试着话筒的音量,随后温朗清晰的声音响起:“大家依次落座后,请保持安静,我们的演讲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江知栩笑了,齐武阳在对方低头的瞬间明显看到双眸里闪动的银星,这一个微笑令他的瞳孔都在震动。
江知栩就在这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这颗死寂多年的尘心冰解时的脆响。即使只是这样也已满足了。
齐武阳愣神之际,耳麦传来了指令:“请嘉宾开始吧!会场都已经准备好了。”
齐武阳刚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江知栩点头示意,径直起身朝台前走着。齐武阳连忙将桌上遗落的演讲稿送上,江知栩淡淡地说:“谢谢,今天不用演讲稿。”
宋恩羽已经在台下找了一个会场居中位置的边角坐好。眼神专注地望着讲堂两侧的大屏。当镜头聚焦的来人身上时,宋恩羽双眸里的泪都就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夺眶而出。
“见面”是这个世上浪漫的良药,可医相思疾苦,可医心懑郁结,可以代替爱意的隐晦,也可以扯碎所有的想念。
他微微扭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异样。
台上的长焦镜头就这样怼在江知栩的脸上,被放大在屏幕上时,会场无数女声都在惊呼:“哇!”
异口同声的惊叹,让所有人都大笑,会场顿时又躁动起来。男生都在笑话医学院的女生跟没见过个男人似的,这场演讲会的开场就一改前几日的沉闷,气氛瞬间活跃。
宋恩羽自然也看到了。岁月蹉跎看来也分人,时间没有在这张精致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和当年一样,那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意味。
江知栩调节着话筒的高度,很明显听到了台下的惊呼,他低着头,长长的羽睫轻动,就和春风拂柳一般扫在人的心底,引得一阵撩痒。他笑了起来,唇角微微上扬,算是回应那声“夸赞”。
可因为这个笑容,场上又是一阵喧嚣。坐在宋恩羽身旁的几个女生都在激动的讨论着:“小说诚不欺我,长得帅,温柔多金的总裁真的存在啊!”
“我考研改专业还来得及吗,我要去学医技,去他公司上班啊啊啊——”
另一个女生嘲笑着:“你那是去上班吗?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宋恩羽也笑了起来,笑容里又有了些淡淡地苦涩,这个人从前是只属于自己的。
江知栩轻咳了一声,会堂安静下来。随后他闲适又有磁性的声音通过话筒充满整个会场。他并没有拿演讲稿,而是拿起话筒开始在台上漫步,另一只手插着兜,黑色的风衣在空调风下微摆着。要像从前宋恩羽一定会觉他又要装正经了,可现在他只觉得这个男人把光阴沉淀在成熟的气质里,一举一动不经意间都会让他心驰。
“大家一定都会好奇,有关医学的演讲,为什么演讲的标题是《遥远的星辰》,这和医学并无关联。”底下满是附和声。江知栩顿了顿,笑着说:“没什么可好奇的,只是觉得这个标题文艺而已。”
顿时又是一阵大笑,他的声音好听,又是对他个人魅力锦上添花的一个加分项。
“和大家的渊源不深,仅限于贵院实验楼的那些器材,可我本身就喜欢做一些毫无关联的事。这也是我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第一个话题,‘意义’。”江知栩在即兴演讲,当他听到宋恩羽的声音之后,这场演讲就好像成了一种对话。
“很多时候,我们总会追求意义。读书的意义,考大学的意义,工作的意义,可很多事如果只带着追求意义的目的,那会变得非常的无趣。比如刚刚我拿到的演讲稿,要讲的就是现代医学和现代医学技术的关联,有意义吗?当然有,比我现在和你们聊的话题有意义的多,可我还是把它留在后台,选择和你们说一些无意义的话题。
就和沪大历史系的博物馆,很多人会说,有钱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不错,钱可以衡量出贫富差距,可以把人划分成各种阶级,甚至就包括现在,在座的各位,也有很多看着我就像看着阶级敌人一般。那你知道,你和我唯一可以公平争取,公平占有的东西是什么吗?”
江知栩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地回答出自己的问题:“快乐,我拥有一个亿做成一个项目的快乐,和你拥有一块钱买到自己喜欢口味的棒棒糖,这个快乐是一样的,是不会被贫富差距割裂的。
快乐是心灵的财富,困住你的生活就如深井一般,让你只可得见方寸天地。那快乐就是倒影在井底的星辰,星高悬天际,也在井底。所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它会让你得到财富,得到名誉,得到人生的价值,也别忘了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因为它会让你终生快乐。”
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这一刻的赞许,没有夹杂着身份,地位的胁迫,是发自内心的褒扬。
宋恩羽莞尔的笑容,杂糅在这阵阵掌声里。这些话多多少少都是曾经江知栩会教给自己的东西。
“第二个要和大家分享的话题,就和大家的专业都有了关联,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选择医学,曾经有位小朋友和我说过,高考报考的两个专业都在学生的黑名单里,法学,医学。医学意味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所以我愿意站在这里斗胆猜测,大家选择医学是真的有过热爱,哪怕是短暂的一瞬间。”他说着,下面又有一阵骚动。
前排有人忽然高声回答:“我们可以说是因为待遇好吗?”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全场哄堂大笑起来。
江知栩动了动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眉眼低回的样子,宋恩羽真的入迷了。他并不知道只是角落里的注视,他的心就和陷入热恋一般的激动。又听到了那熟稔的称呼,那三个字江知栩说的很快,可宋恩羽还是捕捉到了夹杂其中的温柔。
你也会想起我吗?宋恩羽这样问着。
演讲还在继续,可宋恩羽却在出神,他忽然悲凉的想着,这样完美的人,真的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这个问题是江知栩四年前送宋恩羽回家时就已经意识到的问题。可宋恩羽却是在四年之后的这场重逢,才清晰又炽痛地揭开这道心底的伤疤。
江知栩讲到了敬畏生命,讲到了看淡生死,不要看惯生死,讲到了在日复一日得窥生离死别时,不要丢掉自己爱人的能力。
“爱才是治愈一切的神药,这是医学技术无论如何发展都难以企及的神奇。这也是我今天的标题,那颗遥远的星辰。亿万年前的光就这样与你我遥遥相望,我是带着爱把那每一束星光认真的收藏,换句话说,它就是我心怀的希望,当它陨落的时候,暗夜里只剩我独行,再也未得见过天地与光明。我把这样的残忍称为爱的枯萎,也把这样的罪过都怪罪在上帝身上,是他抢走了我的整个宇宙。”
这些话,带着些许深奥晦涩,所有人都在一头雾水的望着江知栩,眼神里都是求解的目光,可宋恩羽低下了头,他知道这些话是在说给自己听。
后来江知栩讲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很快宣告结束,进入了问答环节。氛围再次轻松起来,他开始环顾场下的一千多人,随便指了其中一个女生。
对方站起身来,就接过话筒笑意盈盈地问:“我想知道如果我们学校外聘您当挂职的讲师您愿意吗?”
伴随着所有人起哄的声音,江知栩冲他笑着:“如果你是因为这场演讲有了这样的想法,那我的回答是,我并不适合当讲师。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外表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只能说,很遗憾,你要毕业了。”
女生捂着嘴脸红着交回话筒,周围有人低声喊了一句:“可以为你继续留下来呗!”
宋恩羽心中忽然有种吃味的感觉,尽管他再也没有任何身份。
第二次点到的又是一个女生,对方站起来言谈大胆:“不是什么有意义的问题,您刚刚也说了,快乐至上嘛,所以我就是替今天在座的姑娘们问问,您有女朋友吗?”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还有男生吹着口哨,会场顿时难以控制起来,吵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宋恩羽急忙起身,站在各个区的学生会的成员也都站起来,摆手示意所有人安静。等再度安静下来之后,宋恩羽察觉到了身后灼人的目光,尽管隔着很远。他又开始尴尬地摩挲着脖子,回身坐好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江知栩就这样望着他,察觉到镜头又转向自己,他才收回目光,回答刚刚那位女生的问题:“没有。”
女生又问:“那请问您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江知栩余光已经看到宋恩羽坐好,他大方地注视着那个方向,认真地回答:“我的理想型不是女朋友。”
宋恩羽绝望地闭上眼睛,这句话简直达到了地震的效果,耳边的口哨声,起哄声简直让他耳鸣。前排有男生高喊着问:“那您有男朋友吗?”
宋恩羽一听,径直站起来,走到前排从那位女生手里要过话筒,严肃地说:“请大家保持安静,注意提问的……”
江知栩微微侧首,就心情复杂又紧张地望着他心心念念的人。长大了,这是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他打断宋恩羽的话,回答:“有。”
宋恩羽终于扭头,望着台上的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宋恩羽只觉得这场旷日持久的风暴终于从灵魂的深洞里席卷而出,把最细枝末节的隐晦都抛出来,一一陈列,逼着宋恩羽正视自己的心。
碰撞,撕裂,摔碎。
他们再也听不到任何嘈杂,只有自己的心跳,或者也是对方的心跳声。
江知栩撤回目光,温柔地声音再次响起:“最后一个问题了,既然这位同学拿着话筒,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所以人的目光就这样聚焦到宋恩羽的身上,他察觉到自己握着话筒的手在出汗,甚至觉得今天的领带都系的太紧了。
沉默,直到沉默着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宋恩羽还是没有开口。问题就在他的唇边的,他只想问:这四年,你过得好吗?
江知栩耐心地等着,安静地望着。他是第一次见他穿正装,黑色的西服,白色的衬衫,衬着他的身姿,衬着他的气质。那双眼睛里是江知栩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每当宋恩羽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是这个眼神,闪着朦胧的光,带着些许委屈,四年了,还是没变。
江知栩又心软下来,他刚要替他解围。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我想问,每一颗星辰有初始就会有陨落,就连宇宙,用彭罗斯和霍金的证明,坍缩到一定的半径,就会存在一个奇点,空间和时间都会在这一点消失。那你又为何要怪上帝呢?”
江知栩听到他的问题,略有惊讶的神色。齐武阳在后场看着他的背影,也吃惊地想,这小子疯了吗?抬什么杠?
江知栩看了他半天,笑着回答:“因为爱不会消失。”
眼里盛满深情,江知栩缓缓解释:“在伊斯坦布尔有一座名为‘纯真’的博物馆。是小说家奥尔罕根据自己的同名小说所建,博物馆有一面墙,墙上收集着4213个烟蒂,这些都是女主人公抽完扔掉的烟蒂,男主人公细心收集,每一个烟蒂都有日期,还有爱人的心情。宇宙有伊始,星辰会陨落,当时间空间都停止的时候,你觉得,这些存在过人心的爱,也会消失吗?刚刚我说,‘束缚灵魂的深井倒映着天际的繁星,星辰会落在井底。’这句话的实际意思应该是:
“星辰在井底,你在我心里。”
“哇!”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叫着,感叹着。深情是可以被察觉到的,这句温柔的告白,只有他听得懂,粘乎在宋恩羽的心头,扯出拉丝一般黏腻的甜。
他笑了起来,轻轻地回答:“谢谢。”
和五年前他收留发着高烧的他一样,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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