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江知栩像往常一样脱掉外套,宋恩羽不敢离开他半步,替他解开领带,解开衬衫的扣子,带他去客厅沙发上坐好。他亲了亲江知栩的脸:“我去药房拿药处理你受伤的伤口,别乱动。”
宋恩羽刚进药房,客厅就传来了动静。他连忙跑出去看,茶几上的茶杯摔碎在地上。江知栩不知所措地说:“我只想倒杯水。”
宋恩羽跑过去把瓷片捡起来,他生怕江知栩又要自己动手。他压着内心翻涌的情绪,语气平和地说:“你想干什么让我去做就行,你自己动手这样很危险。”
终于在两个人无声地沉默里,江知栩率先投降了。他站起身来,不顾宋恩羽的阻拦和呼唤独自摸着空气,走回了书房。宋恩羽刚到门口,就被关了出来。
他焦急地敲门,喊着江知栩的名字:“你别这样!阿栩,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好不好?”
宋恩羽越说越崩溃,他绝望地靠着门口蹲了下来,他说:“我,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我也是第一次,第一次照顾你,对不起!对不起!”
宋恩羽和江知栩回来之后,是角色的转换让俩人都颇为不适。江知栩从没成为过任何人的负累,宋恩羽习惯了被他关怀呵护。而现在,他要学着他当初的样子,去照顾江知栩。
宋恩羽拍着门:“我会慢慢学,学着照顾你,阿栩,你别这样,算我求你了。让我进去,我害怕啊,江知栩!”到最后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开门啊!江知栩!”
他比陷入黑暗的江知栩更绝望。
不一会儿,宋恩羽的声音已经沙哑了,江知栩打开了门。
还没等宋恩羽站起来站稳,江知栩用力地拉起他的手臂把人拖到书房外的餐桌旁。
对方还在茫然之中,整个人已经被甩到了餐桌边,腰磕到了边角,宋恩羽瞬间被疼地逼出了生泪。下一秒衣服撕裂的声音响彻了江知栩眼前的黑暗世界。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空气中玫瑰花的香味被尖叫的声音震颤出了涟漪。
这场突如其来的一切像巨型的绞肉机,宋恩羽觉得自己很快也陷入了黑暗,他被风卷残云地带着在房间各个角落里都留下自己狂抖的身影。
玫瑰的利刺被光滑的脊背碾过,巨大的镜子也被撞碎,从客厅被抱回卧室,宋恩羽勾着对方腰间的双腿已经没了力气,如果不是江知栩双手提着腿弯,宋恩羽只怕已经昏厥在沙发上。
这场“急风骤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两个人已经躺回了卧室,江知栩仰面平躺,努力回忆着天花板上的那片星辰。宋恩羽早已不能动弹,他望着江知栩眼神的方向,又读懂了他的心思。
宋恩羽艰难地爬起来,去开床头边的开关。等星河骛起,他蹭到江知栩身边替他描述着:“阿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在蓄力,也像在平缓心绪。
“阿栩,宇宙有多大,星辰有多少,我们这辈子,下辈子都说不完。我是你的眼睛,我把我看到的都说给你听,好不好?”宋恩羽的温柔在此刻就像是一记耳光,就扇在了江知栩绝望的心上。
他忽然很想就这样放开他。从前把他束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如今自己都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他的未来是那样的美好灿烂。
尽管江知栩的眼睛里再不会有任何神情,宋恩羽伏在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就好像可以读懂他的想法。他笑了笑:“如果你觉得现在就是摆脱我最好的时机,这种心思最好想都不要想。”他去拿自己中指的戒指去碰他右手的戒指,“失明而已,又不是再也看不见了。就算这辈子看不到了也挺好啊,阿栩,留在你记忆里的宋恩羽永远二十三岁。”
他见他的最后一面,就是他二十三岁的生日。
“没了我,谁照顾你啊!要你那笨蛋老哥吗?还是雇一个阿姨啊?除了我会照顾你,还愿意被你欺负,谁会这样对你。我都不嫌弃你一天天老去的容颜,你就别挑了!”宋恩羽平静的陈述着,像极了江知栩和自己说情话的模样。
终究,他活成了他的影子。
江知栩的泪不停地流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握上了宋恩羽的手。
就这一个动作,宋恩羽像得到天大的恩赐,他抬头就吻在了江知栩的唇上,自己嘴唇上的伤口还在沁着血。
江知栩闭上眼睛,替他舔舐着伤口,带着宋恩羽最熟悉的温柔,也带着歉意。
宋恩羽却觉得没什么,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庆幸自己在他身边。
“难得的机会,我们好好聊聊,一人一个问题,问出来必须回答。好吗?”宋恩羽问他。
“好!”江知栩应着。
“给你个机会,你先。”宋恩羽皱着眉头,他此刻浑身微颤,甚至有些失禁。后背那些被刺扎过的地方,都在渗着血,揉皱的床单早已被斑驳朱红浸染,宋恩羽额头上出着密汗,在等下面凌厉的痛楚过去。
江知栩看不到自己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宋恩羽还在安慰自己。
江知栩想了想问:“当年离开我的时候,是真的不喜欢了?还是只是因为那件事后怕?”
宋恩羽的手扯紧床单,在捱着炙痛,他艰难地笑着说:“其实,只是和你闹别扭而已。当时如果你说句不舍得我走,我,我会留下来。”
宋恩羽从江知栩身上翻下去,去抽出抽纸,如果没猜错,应该出血了。他怕江知栩察觉异样,开始问自己的问题:“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明明走得时候好好的。”
江知栩知道他和自己玩这个游戏就是要问自己的病因,他没打算瞒他:“走得时候已经不好了。那场高烧之后,眼睛就时常看不清东西。”
说着他侧过身子又问:“回家之后,再提到我是什么时候?和姐姐,和朋友都算。”
宋恩羽清理着伤处,笑着说:“高考作文。”
江知栩愣住了,他喃喃地问:“作文?怎么提的?”
宋恩羽终于缓过来了劲儿,笑着说:“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失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什么病因?”
江知栩觉得和他这样一言一语的聊天,就像在治疗一样,他的心绪渐渐稳定,没有刚回家时那样的不适应。他把人搂紧开始把自己从生日晚宴之后的事说给宋恩羽听。
宋恩羽听到吉雷的时候,心猛缩了一下。那就意味着失明真的不可逆,没办法通过治疗和药物慢慢恢复。
“好了,轮到你回答了。”江知栩神情恢复了温和。
宋恩羽把自己高考作文写的那首《藤与树》读给江知栩听,
藤毫无所求,只想千万遍的缠过树。
“江知栩,我把你写进诗里,把诗里的爱给你。幸和不幸就是一种悖论,所以我们永远都处在幸福之中,答应我,别灰心。”
听到这句,江知栩心底的哀恸把他的回忆带回宋恩羽离开后的每个日夜。他忽然生出无数勇气来。那时候虽然没有失明,却整日都陷在黑暗的深处,而现在只是眼睛看不到了而已,心里一片光明。
他握紧宋恩羽的手,“明天,明天我住院接受治疗。”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小羽,对不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恩羽笑了,他拉起江知栩的手,开始带动着他触摸自己的眉眼,鼻翼,嘴唇,双耳,一点点在江知栩的心里勾勒出自己的模样。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第二天宋恩羽送江知栩去医院的路上,给他开了车窗,让盛夏的风吹进来。
宋恩羽笑着问江知栩:“阿栩,感受到了吗?告诉我夏风是什么颜色?”
江知栩张开手掌放在窗沿,去轻触微风,缓缓地回答:“白色。”
“为什么?”宋恩羽好奇地问。
江知栩收回手,撑着下巴:“因为到夏天的时候,你总爱穿白衬衫。”
宋恩羽笑了,从此他的夏天也成了白色。
等红绿灯的时候,江知栩抬手盲动,宋恩羽好奇地问:“阿栩,要找什么?”
江知栩却寻着他的声音把手放在宋恩羽的腰上,温柔地问:“还疼吗?”
当然疼,今天早上宋恩羽是喝了止疼的药才勉强爬起来。后背的那些伤都是他对着镜子,勉强处理,他连现在坐着开车都在忍受着煎熬,这个时候宋恩羽总会“庆幸”江知栩看不到自己那痛苦的表情,还有身上的伤痕和淤青。
宋恩羽怕他愧疚只好说:“没那么疼。只是可惜那件衣服了。”
江知栩还是道歉:“对不起!我昨天……”昨天宋恩羽在门外的哭声就像是某种引燃剂,瞬间点燃了江知栩在心底积蓄多日,对于自己失明这件事的恐惧和压抑。
宋恩羽自然知道,也不想再回忆昨天的崩溃,他单手打着方向盘,挂着档转弯:“我把你的事和许阿姨还有添哥说了,你不会怪我吧!”
江知栩头侧向窗外:“不会,我身边需要人照顾。”江知栩在慢慢的接受这个事实,也不再像动不动瑟缩作一团的刺猬一样,不想让人靠近。
“嗯,我白天实在走不开。晚上替许阿姨和添哥,来陪你。等你做完手术,回了家,我多请几天假照顾你。”宋恩羽这样安排着。
“好。”江知栩没有拒绝,这让宋恩羽紧张的心得到了缓和。他生怕骄傲的阿栩,拒绝他的好意。
其实江知栩骨子里的倔强要比他多的多,他可以放由自己去接受这个人无条件的好,可江知栩却还需要适应的过程。
正如昨晚宋恩羽说的那样,他在学,学着两个人如何相扶相携。
“公司的事有萧凡他们,我很放心。小羽,你不用老是担心我。过两日方姨也会回来,一切都还可控。至于我的眼睛,只是需要慢慢习惯黑暗,目前还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你别太担心。”江知栩语气缓慢,心性平和地说。
宋恩羽点点头:“我知道。吉雷不会突发,一定有诱因,是那次肺炎高烧吗?”
江知栩苦笑着摇头:“不,是当年江文邹在拿我这个细胞做实验的时候,基因受损。可能他也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会被一场发烧引发出来这个漏洞。”
宋恩羽没再说话,江知栩能平静的接受这突然的变故,大概也因为自己的确诊的确会让江文邹引以为傲的医学研究受损吧!
父子真的成了仇人,在江知栩的心里,恨意滋长了好多年,到现在如果不是还有宋恩羽,他不介意玉石俱焚,让这个人彻底声败名裂。
许月茹见了江知栩就开始掉眼泪,她不敢啜泣怕江知栩听到,只是无声地抹着眼泪,在她心里姐姐和这个儿子受了太多了磨难了。
方渐丽陪着专家是七月二十八号到的沪城,手术是在三十号下午。
宋恩羽没有请假,他依然在自己的科室忙碌着。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去想这些。下午他也有一台手术,进手术室换洗手衣之前,他把中指那枚蓝钻细羽的戒指摘了下来,这么多年,以及此后的岁月,除了手术的时候,他再没摘下过这枚戒指。
他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着,低声说:“祝你好运!”
两台手术几乎是同时进行,那手术灯光骤然亮起之后,宋恩羽遗忘了外界所有的事情,江知栩也陷入了沉睡。
今天的手术是心脏搭桥,主刀的还是陈齐寿。宋恩羽虽然是规培医生,可从实习开始就跟着陈齐寿见过无数凶险万分的场面。他就像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手术过程中,病人循环衰竭,宋恩羽那湿润的眼神顿时慌乱起来,给陈齐寿递刀的手明显在微抖。对方却异常冷静地提醒:“别慌,准备抢救。”
宋恩羽微微抬了一下眼眸,陈齐寿那冷静的面容就好像是在给他定心。等到缝合血管的时候,宋恩羽几乎屏息凝神地专注着,他今天在这样一台高难度的手术中担任二助。陈齐寿对他的教导不会藏私,今天这台手术几乎拿出教科书程度的标准,每一步,每一刀,每一针。
这台手术持续了十二个小时,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宋恩羽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高度集中后的精神松弛下来,宋恩羽撑着墙壁,努力让自己站起来。走廊的安静,静的可以听到心跳。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压在自己心头的石头就这一瞬间碎裂了。可他哭不出来,他找不到词语描绘现在的心情。
身后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陈齐寿已经换下了手术服,他走到宋恩羽身边,弯下腰把他扶起来。宋恩羽有些受宠若惊地难为情,他靠着墙壁推辞:“陈老,我,我自己走。”
陈齐寿没说话,只是扶着他走出了手术室。当耳边响起喧嚣的时候,宋恩羽又听到了人间。
两个人到了洗手间,陈齐寿拧开水龙头亲自给他洗手,宋恩羽往回收:“陈老,我,我自己来。”
陈齐寿一改之前的严肃,和宋恩羽说:“我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吐了整整三天。我观察你,好像天生是当医生的材料,细心又专注。”
陈齐寿的手布满了岁月砌刀雕刻的痕迹,换句话说这个睿智手老者本就是光阴故事:“今天的手术很有难度,可你站不稳不是因为这场手术。你心里有事,我刚刚就感觉到了。这是我要第一点批评你的地方,未来就是天塌下来,你拿刀的手和你动刀的心都不容有一丝一毫的乱。不然手里的刀就不是救人的东西了。”
宋恩羽低下头:“对不起,陈老。我吸取教训。”
陈齐寿又开口:“一个医生最无奈的就是这个时候,心内的医生也有救不了的心。吉雷不是什么大病,失明也不可怕,真正的病在心里。那陷入黑暗后的每一天,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再也不能正常的生活。这种苦闷会持续很久。所以,做好面对一切艰难的准备吧!”
宋恩羽压着哽咽:“您?您都知道了?”
陈齐寿带了笑容,他拿过纸巾给宋恩羽擦手:“柏文那个大嘴巴,什么都和我说。他怕我不请给你假,所以来和我求情。”
宋恩羽瞪大眼睛解释:“我,我没有要乔老和您说,我只是问他那几个吉雷专家怎么样?”
“我知道不是你。”陈齐寿开始自己洗手,“柏文就是这样爱替人出风头的性格。去吧,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三分,去给你的爱人打个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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