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愿容。”
少年低沉清冷的声色自背后响起。
指尖、嗓音俱染了丝丝颤抖。
“！”桑愿容一怔，迅速回头。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熟悉的、玉雪般冰凉的清俊面孔，银灰长发下是紫若幽冥的瞳眸。
慕璃：“……”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
她心中一乐，挑挑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左顾右盼，打量着相对无言的两人。
桑愿容缓缓起身，四肢躯干有些发滞。
离艮凝视着她，片刻，朝她快步走去。
揽臂，伸手，将之摁入自己怀中。
“唔！”
桑愿容一下陷入离艮的胸口，侧脸紧紧贴住对方的衣衫。玄紫色的布料在脸上不断摩挲，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
离艮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埋入她的颈窝。起伏的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挠着桑愿容的嗓间，让她倍感痒意。
桑愿容面上一热，下意识想挣脱，怎料对方越拥越紧，像是生怕她逃走一般。
“……唔，离、离艮……我喘不过气了……”
无奈，桑愿容只能捶着离艮的胸膛与后背，呜咽了几声。
“……”
离艮这才松了臂膀，慢慢放开她。
桑愿容低咳几声，又深呼吸几下。
脸上染了层淡淡的红热，不知是方才捂的还是心里羞的。
半晌，她才抬头，看向离艮。
蓦地，她一愣。
——“离艮，你……哭了？”
一行清泪，自离艮左眼，缓缓落下。
“……”
离艮面色惶惶茫茫，似乎没意识自己能心绪起伏至如此，只兀自抬手，指尖划过泪痕，低眸看着手上的湿漉。
……原来，自己竟是会哭的。
他想。
桑愿容看着离艮模样，不由自主，心里也有些难过。
她低头，想找找有什么拭泪的手绢，察觉口袋空空后便试探着伸出手，小巧的手指一点点擦去他的湿痕。
“……别，别哭啊。”
这是她第一次见有男生在她面前哭——还是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少年，她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别难过，我这不是……还好吗……”
她轻轻抚着离艮的脸庞，低声安慰道。
“……”
离艮慢慢侧首，看着在自己面上抚摸的温热，渐渐地合上眼，仿若小兽般主动贴了上去，清淡的唇瓣下意识蹭吻。
桑愿容：“……”
她的脸顿时又红了几层。
……我，我是不是要缩下手、躲一下？
可，可是，他真的好难过的样子……
“咳，咳。”
忽的，两声轻咳打断两人暧昧的寂静。
离艮身形一顿，桑愿容下意识抽回手。
他们往边上一瞧，只见慕璃正笑脸盈盈地望着他俩，双臂抱怀道：
“哎，我真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啊。”慕璃眼神俏皮，一脸“磕到了”的开心神情，“只不过，重逢完了，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
“离艮将军是来救她出去的吧？那，能否也把我捎带上？”
“就算我死去太久复活不了，我也想去冥界轮回。”
“……”
离艮侧身，打量慕璃一会，方才认出这是之前为他所杀，被他冒充的原主。
又看了眼桑愿容。
——这两人，还真像啊……
“怎样，可以吗？离艮将军？毕竟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慕璃两手一摊。
离艮低眉思忖片刻，点头。
“可以。”
“但，我方才进入此地，耗费了些许功力，需静养片刻才能发动空间术法。”
“好说！那就歇一会再走。”
慕璃说罢，大大咧咧地坐下，“正好，我方才正拉着小桑，准备观看有关你的‘影像’呢。”
“……？”
离艮看向桑愿容。
“……唔，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墟界，拥有全知的能力，可以查看任何人的过去。”
说到这，桑愿容认真地看着离艮，问道：
“离艮，你介意吗？”
她想，这其实算是他的隐私。
之前以为不会再见到离艮，那自己索性私下了解下对方也无妨。可现在他本人在此，她当然应该尊重对方的意愿。
离艮：“……”
他没有说话。
只是，手下意识握住桑愿容的指间。
桑愿容：“……”
这是，不愿意？
她瞧了瞧离艮，见对方神色低沉，抿唇不语，确实是不太情愿的模样。
……算了，他既然不同意，那自己再怎么感兴趣，也不能勉强。
于是转头，对慕璃道：“算了慕璃，离艮他……”
“我倒是觉得，你若真想和你喜欢的姑娘在一起，还是让她先充分了解你比较好吧？”
慕璃笑着道。
“总比将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过去，要好得多。”
离艮：“……”
桑愿容又回头看向他。
片刻，见他仍旧低头不语，便道：“没事，我不勉强……”
“好。”
离艮忽然抬首，看着桑愿容，目光微灼。
“一起看。”
他握紧桑愿容的指尖。
墟界之内，混沌之中，三人一同于无形之地上坐下。
桑愿容聚精会神地盯着慕璃召唤而出的屏幕虚影。
无数画面徐徐而放。
桑愿容看到，十万年前的六界伊始，诸多生灵纷争不休，而后初代冥界之主为挽回劣势，强行献祭了数万只地狱恶灵，在血池山火中炼化出少年的身形。
她看到，少年在睁眼刹那，竟直接扼住为他主人的鬼王，然后释放大量恶灵吞噬而上，将之吃得一干二净，连骨渣和碎屑都没有放过。
她看着他迈出脚步，缓缓走出血池。
每步血印之后，生灵皆灭，草植皆枯。
她看到他第一次出手，杀死了第一个试图进攻他的敌人，死状凄惨诡异至极，吓得她直接闭紧了眼。
她看到他遭数人围攻，将他团团围住，一拥而上；可随即，就被他周遭黑气所化的利刃尽皆穿刺，尸块无数悬于半空。
……
三万年的离艮生平，在桑愿容眼中疏疏而过。
桑愿容从刚开始看会吓得蒙眼、会恶心想吐，到后来能勉强直视那些七零八落的尸首。
渐渐的，她可以直视。
也开始麻木。
杀戮，杀戮，杀戮。
除了杀，除了恶灵、鲜红与尸首，她几乎看不到别的。
无数战争因他而起，无数杀伐因他而终。
她看到，一场大战结束后，少年孤独地坐于尸山血海，静静地遥望鲜红的血月。
许久，他道了一句。
“我是谁？”
桑愿容：“……”
她咽下嗓间的干涸与苦涩，扭头看向离艮：
“你那时，没有名字吗？”
离艮：“……”
他摇头：“有。一出生，我就叫离艮，是鬼王取的。”
沉默一会，又道：
“那只是个名字。”
桑愿容：“……”
——只是名字。
并非，自我认知与身份认同。
刨除名字后，他是谁？他是什么？
恶鬼？杀器？世所不容的……怪物么？
他活了三万年，连身为生灵的最基本一步……都没做到吗？
影幕画面再次转变。
这一次，幕中少年受伤了。
伤得很重。
他一手已断，一腿已折，脖颈处一道撕裂般的剜口。
他在尸山血海中蹒跚而动。
渐渐地，少年远离了战场，步入一片森林。
因重伤之故，他自身特含的幽冥之息已全然收敛，无法释放。
可即便如此，他流淌的红黑血迹，仍使所有经过的草木生灵当场毙命。
他走到一棵树下，挨着树干，闭上了眼。
鼻息渐渐微弱。
“……”
离艮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动。
他知道，这是他从未忘怀的，关于那个小树妖的记忆。
很快，画面切换，切到了一株小巧玲珑、枝叶形状的妖怪身上。
突然，不知怎的，画面停滞了。
紧接着，树妖身体表面慢慢扭曲，逐渐扭成一圈漩涡。
“？”
桑愿容歪了脑袋。怎么回事？
慕璃也甚为奇怪：“咦？画面暂停了？以前没出现过啊？”
她起身，走近那一小团漩涡：“这是什么？离艮将军知道吗？”
离艮观察一番，摇摇头。
他当时已经昏迷了，自然不知这树妖身上曾发生什么。
而虽有这么多年的世间阅历，却也不知这漩涡为何。
“诶？这漩涡……我好像在哪见过？”
慕璃边说，边挥手，又一影幕自手边浮现。
只见幕里，穿着现代装的桑愿容处于画面中央，手捧着她所穿的虐恋小说。
书本上，同样浮现了一团漩涡。
桑愿容：“？？”
她不由自主站起，走近这幅画面。
……她记得，似乎就是差不多这种场景，在看书时……突然穿越了？
她忍不住离那书上漩涡近了些。
没留神，另一边树妖上的漩涡，已悄然对准了她，渐渐放大。
“！”
离艮瞬间察觉，直接出手，欲将桑愿容拽回自己身后。
可惜，还是慢了一拍。
只见倏忽间，漩涡骤然放大，巨大的吸力凭空而生，竟直接吸住桑愿容的身体，将之拉入画面之中！
他一时反应不及，只让衣袖活生生从掌心滑脱，眼睁睁看着她被吸入屏幕。
漩涡慢慢缩小，消失。
慕璃：“……”
离艮：“……”
两人面面相觑，均是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
……这究竟，怎么回事？
“唔……我这是，在哪啊……”
桑愿容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只觉视线忽然变矮了许多，仿佛自己缩成了一个几岁的孩童。
鼻息间蕴着草木泥土的清芳，有朦胧的初阳在余光中舞蹈。
“……”
随即，桑愿容觉得手背有些发痒。
低头一看，大吃一惊。
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已然不是正常手臂的形状，变成了一截粗细不匀的枝干。
而所谓的“手”，也变成了几片嫩绿的树叶。
“…………”
结合起之前被漩涡吸入的诡异回忆，一种猜测油然而生。
“我这是……魂穿成，几万年前的那只树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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