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陛下,民女有一事相求。”
桑愿容两手相叠,略一躬身,低垂了眉眼恭敬道。
殷落冲祝烨悠然一笑,起身离开他的寝居。
屋内只余二人,身影投于墙上错落。
祝烨静视着桑愿容,半晌,扬唇。
“桑姑娘,你好。”
“有事找我?是有关离艮的?”
“是。”桑愿容收敛心绪,沉住气,开始认真道:
“民女,想请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屋内登时静默无声。
少顷,祝烨双手负背,侧过身去。
“姑且不论他未入神籍前所做的杀孽……毕竟,这几万年间他为神界、为本帝立了赫赫战功,早就功过相抵。
“可,罔顾命令,一举灭了整个魔界,本帝如今只是让他死,就已经相当便宜了他。
“更何况,他前不久,还间接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族百姓。即便他答应复活之……可,又凭什么让心有余悸的其他人,放过他呢。
“要知道,即便只余四成功力,他依然是六界的巨大威胁。”
祝烨说罢,扭头看向桑愿容,润和的目光中掠过一线冷刃。
“桑姑娘这番请求,未免太过天真。”
“……是,民女明白。”
桑愿容下意识垂眸,没有与祝烨对视,可声音仍旧清澈而沉稳:
“可,民女觉得,陛下应当也知道,离艮他……在很多事上,他不懂。”
因他极为强悍又恐怖的力量,开启了他十万年的杀戮生涯。
漫长岁月里,他始终孤单一人,无人教,无人陪,活在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中,从而使他价值观偏离常人,漠视世间万物。
可,这真的是他的错吗?
不。
他只是被他那离奇又无奈的出身,害成了如今的模样。
“……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民女觉得,他并非那种天性为恶之徒。”
“而且,他已经开始在学习,如何同他人共情,如何去怜悯——这是融于世间的第一步。”
说到这,桑愿容目光灼灼,抬头直视祝烨。
“他,视我为归宿。”
“我想,纵然他还会漠视他人,却会尊重我的意思。”
“我,可以成为他唯一的锁。”
说至此,桑愿容深吸一口气。
“若是放了他,你们不放心,可以尽管盯住我。”
“我只是个柔弱的人族女子,可任由你们掌控。”
屋内又一片寂静。
祝烨转过身,一手负背,一手自然垂于身侧。
他打量着身前瘦瘦小小的少女,面庞却是难以撼动的坚毅。
片刻,他轻哂一声,道:
“桑姑娘,你可真是善良啊……明明与他相识,都不超过一个月吧?”
“而且,你前不久,才为他所伤。”
“……是。”
刹那,那被吞噬而亡的痛苦险些复苏。
桑愿容蹙眉,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
“老实说,我也觉得我有些天真,只是出于对他的同情……”
她低眸,努力消除潜意识的不安与恐惧,道:
“但,我想循心而为。”
“至少,我想试一试,能否从您的手里争取令他活命的机会。”
祝烨:“……”
他轻轻挑起了眉。
“桑姑娘,曾经,在神界,离艮也只听我的命令,为我做了许多事。”
“……”
“可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罔顾了我的期盼,将那么多的魔族将士统统屠尽,整座魔界顷刻被毁。”
“本帝这才知晓,他,当真是不可控。”
祝烨笑望着桑愿容:“姑娘如何看呢?”
桑愿容:“……”
她下意识咽了一嗓。
殷落对她专门细说过魔界被灭一事。
这件事,是天帝乃至整个神界坚持不可姑息的罪名。
“……民女听闻,在离艮出手前,魔界已经为乱六界多年,各界均不堪其扰。”
“而离艮此举虽然极端,却是客观上使得其余五界终于安宁下来——”
“那又如何?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的独走,他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祝烨神色一冷,“这样危险的恶鬼,本帝怎可留他于世。”
“……”
桑愿容暂无回应。
少时,她斟酌词句,鼓起勇气,缓缓开口:
“……灭了魔界,真的只是离艮一人的意志吗?”
祝烨:“……”
他眸中一暗,微歪了脑袋:“怎么?”
“相信天帝定然听说过,人族历史上,战国七雄年间,秦国将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降军的故事。”
“从此,赵国元气大伤。秦国统一六国,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然知晓。”
“可当初,屠杀赵军的背后,当真是白起的独走之行?”
桑愿容轻声道。
“当时,两国交战三年,国库空虚,粮草严重不足。白起虽俘虏四十万敌军,可他和秦昭襄王都清楚,秦国养不起这么多的士兵。”
“……”
“然后……便发生了如此的惨剧,白起从此背负了‘杀神‘的名号。”
“…………”
“那么试问,杀这四十万赵军,真的只是白起一人的独断专行吗?”
“秦昭襄王就当真清白无辜么?”
桑愿容目光似含一团隐火,与祝烨对视。
祝烨嘴角笑容犹存。
呼吸,却放缓了些许。
“……谁知道,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呢。”
祝烨淡淡开口。
“如今,六界只知,离艮是亲自动手之人,他又早早背负了杀神之名。
“为了安抚人心,他死,是最好的选择。”
桑愿容没有说话,抿了抿唇。
藏于袖中的手,慢慢攥紧。
“离艮并非那种大奸大恶之徒。甚至,他根本不在乎您把他当作什么。
“既然现在,他只听我的话,如果、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哪怕是在众人面前假死,让我带他走,至少……”
“不能。”
祝烨淡然打断。
“有些罪,既然落到他的头上,他就得受着。不论是魔界一事,还是他的出身。”
“你觉得他可怜,那又如何。”
祝烨拂袖,转过身去,声线渐渐冷淡。
“另外,本帝也不觉得你能当好这把锁。”
他再次轻哂。
“说到底,本帝贵为六界之主,凭什么信任一个弱小的、毫无力量的人族女子。”
“现在,出去。”
酆都,郊外。
殷落独自一人仰头望月。
听到身后动静,她转身,看向步伐缓慢的桑愿容。
见其脸上毫无笑意,她了然:“失败了?”
“嗯。”桑愿容走到殷落身侧,“不过,我也料到了。”
声音不见得有多么失落,倒是稀松平常。
“当然。毕竟,让离艮将军为魔界之事背锅,也不只是祝烨一神的意见。”
殷落道,“他要权衡很多,处决离艮自然就成了最优解。”
“……”
桑愿容也仰面,遥望长空孤月。
“……我只是觉得,他真的值得一次机会,而不是像现在,刚刚体验到‘活着’的感觉,却只能去死。”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殷落淡然,“更何况,他那么强,即便恢复落月峰失去六成功力,他的力量依然为太多人忌惮……”
“那么,趁他无心求活之时动手,实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
桑愿容不再说话。
……真就毫无办法了吗?
因为离艮世所不容,所以他就应该背负这一切,然后去死么?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
桑愿容眼中燃起微光。
既然不能两全。
那她为何不赌一把。
“殷落。”
“嗯?”
“你之前说,你之所以帮我这么多,是想通过我,向离艮报恩。”
“是。”殷落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你有别的主意了?”
“是,而且……还需要你帮忙。”
桑愿容沉声,“我想最后搏一把。”
“在处决离艮的刑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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