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紫檀木矮几上,置放着一只外形古朴的石盒。
石盒表面平滑,没有纹路,看质地也有些年头,但是由于原料和做工等原因,它并不值多少钱——这是行内多数人的想法。
但事实并非如此。
食中二指顺着表面摸索,把六个面都摸过一遍后,食指轻轻摁下侧面某处。神奇的是那处地方凹陷下去一个指节的深度,盒子六面忽然呈现细密均匀的网格状图案。
几千条细石条慢慢延伸出来,最后变成一个规则的棱面体。张海渔抬头与张海阳对视一眼,读出对方眼里的意味。
这石盒本身就是一把锁,是一把经过精密改造的鲁班锁。它的制式极为繁复,远超张海阳收藏的另一把。一把锁配一把钥匙,这盒子的解法估计只有一种。
每一面的石条长短遵循一定规律排列,两人研究了一会,发现这锁是根据五行卦象设计,易经八卦传到现今统共六十四卦,一卦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再互为补足,解法相当复杂,相较于现在的多级密码锁有过之而无不及。
顺着规律一路解下去,等到里边的东西再次现于人世间时,只能听得窗外夜虫鸣叫的声音,院子里灯火通明。
石盒被拆得七零八落,随手丢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有两只手大小的兽像。
兽像由整块兽骨雕刻而成,通体髹黑。它巨眼圆睁,凶煞异常,双角相较寻常兽像要长上两倍有余,如同两根弯折的枝杈,上面各盘绕着两条黑蛇,蛇瞳墨绿,作昂首吐信嘶鸣状。
准确来讲这是一尊乌骨麒麟镇墓兽。
张海渔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心底就升起一股极为反感的心绪。
“走兽宗麒麟”——麒麟乃百兽之宗,神威不可侵,可这东西却隐隐含着一股邪气。
不过刹时的感知不足为道,重要的是它身上的纹路走向十分怪异,既不像画又不像字,触之艰涩,倒像是铸造这尊兽像的人梦游后的涂鸦,毫无流畅度可言。而且既然是镇墓兽,为什么会被装在这重重机关锁里?
张海阳端详着兽像,忽然将食指塞进半张的兽口。一道几不可闻的“咯啦”声响起,那些奇异的纹路发生了点细微的变化,许多戛然截断的笔画重新浮上表面。
张海渔顺手找来几张白纸,分工誊抄字形。兽像被翻来覆去地观察,两人却却不觉疲倦,颇有种一个秘密即将被揭开的兴奋感。
“西有国,尊王女,神灵虺,祀千载。女与神虺合诞初民,后王女皆有力之能,通神以佑其民……”
翻遍了张海阳的古藏书,对照着逐字逐句翻译,长长一段文字赫然纸上。通读一遍后,两人一时哑然。
张海渔察觉到张海阳古怪的脸色,刚才起他就有些神思不属,神情恍然又迷茫,明显是知道什么更为隐秘的信息。
张海阳怔愣地摩挲着兽像上的沟壑,似乎想到些什么,蓦地站起身。
“你等等……”
含在嘴边的话被强行打断,张海渔看着他走到书架子边,手指往缝隙里一拨,带出个檀木盒,只有一寸厚,但很宽平。打开后,一张风干的、褐绿色的、附满鳞片的皮制物静静躺在里面。
张海渔眉尖一挑,拿出两支钢笔夹起一片仔细翻看。
“这东西你从哪儿搞到的?”
“你见过?在哪儿见的?活的死的?”张海阳品出她话中意,一下甩出三个问题。
“见过,来的路上,半死不活,现在已经尸沉大海了,哦,这只镇墓兽就在那些东西旁边。”
放下笔,张海渔开始详细描述来时路上所遇到的一切。她说的时候,张海阳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镜片折射出白色的光,看不清神色。
“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沉吟片刻,然后缓缓地讲述着,关于鳞皮来源,关于一段往事。
那是张海阳父亲失踪的第十年。
八月初八,母亲赶回来交接任务,顺便陪他过完生辰。印象里,这是张海阳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说起来,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岁,虽然和同龄孩子一样接受训练,但在母亲的庇护下,他内心其实还保留了那么点天真。
那天母亲到师父那里接他,享受着身后一群小屁孩儿羡慕的眼光,张海阳大摇大摆地跨出了院子。
母亲背对着他倚在门框上,似乎在思考着事情,没有发现儿子的靠近。张海阳伸出手想去牵母亲,将将碰到一根手指,母亲腾地一下甩开了他,后来母亲反应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又牵住了他。
仔细想想,其实很多事情在不经意间就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只是那个时候张海阳高兴的情绪大过于理智,再者母亲有意掩盖之下,他度过了一个简单而满足的生辰。
第二天,八月初九,下了场暴雨。
母亲又接到任务,独自一人离开本家。师父把场地安排在室内,张海阳没能去送别,他也知道母亲不会同意自己抛下训练。
再后来,就是第二年的八月初一,镌刻进张海阳一生的日子。他在生辰的前几天,迎来了母亲的忌日。大人们草草地为母亲办了场丧事,小小的孩子跪在母亲的尸体前,一言不发地擦去母亲身上的尘土和血迹。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张海阳发觉了一点违和之处。母亲的左上臂内侧,有一块黑色的痕迹,他以为是什么污渍,抹去表面血迹后,一片婴儿拳头大小的鳞皮映入眼帘。
表面光滑的黄绿色鳞片镶嵌在青灰色的皮肤上,不是随意贴附,像是真实从里面长出来般,让人不得不在意。
张海阳默默记下来鳞皮的样子,将它藏在心底最深处。
几年时间一晃而过,等到他有资格接触更深层的机密,却发现当年母亲的任务并不存在于档案中,只有人员流动的册子上稍微记载过一笔。
换言之,张海阳母亲当年的单独行动、死亡原因等都是未知的,唯一的线索直指那一小块突兀的、来历成谜的鳞皮。
张家崩裂以后,他们兵分两路,张海阳一行来到京城。对于调查鳞皮一事,他从未放弃,所以在外人眼中的张海阳张先生,是个喜欢搜集一些奇怪藏品的人,不少人花重金买到这个消息,送礼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放在了某些动物身上。
直到有一次,某个姓陈的生意人想登门拜访,送来的古董珍藏里夹了一只扁木盒。
里头的东西不言而喻。这种打个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的感觉,张海阳是许久没有感受到了。他见了那个姓陈的商人,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普通人,家底往上翻几番都是一样的普通,除了到他这一代家道中落,他儿子在国外留学之外,实在找不出特殊之处。
谈起那只木盒,对方只说是朋友偶然间从别处得到转赠给他,并不知道具体来历。至于那个朋友,张海阳查过了,结果也差不多。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真是老天开眼,看他可怜想给他一个方向?
若是旁人,这么多年都查不出什么东西,估计稀里糊涂地就用着鳞皮指示的方向追踪下去。
但张海阳是什么人?小时候是只小狐狸,长大就成老狐狸了。找到方向后,张海阳面上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态度,毫无所觉地顺着线索查下去。
他同那位陈姓商人交好,帮他重振家业,给他机会进军古物界,看得旁人是一愣一愣的,疑惑这人怎么就得了张先生青眼。
世间所有机缘巧合都是别有用心——这是张海阳的处世原则。
张海渔带来的信息让他提前走了一招,他要让这盘棋从现在开始脱离对方掌控,他期待着对手下一步动作。
“对了,张海芸那边,我打算找人过去清理清理再接手。”
反正他们没有退路可走,与其旁观他们飞蛾扑火,倒不如掌控在自己手上,必要时还能干点正事。
“你随意,我没意见。”
“嗯,那我先走了,这东西你看着处理吧。”
张海渔摆摆手,离开了书房。
……
清晨的空气清爽怡人,院子里洋槐叶上覆着一层晨雾还未干透,不知名的花香宽慰着远行人的心。这处四合院是张海阳以及张家其他人的私人住宅,空闲时间会过来住,所以不聘请佣人。
张海渔舒展好筋骨,准备出门一趟。不请佣人就是有一点不好,他们的饭食只能自己解决。
如果是在任务途中,食物只要保证能补充精力就好,可他们又不是每天都出门办事,那么对食物的追求就远不止满足入口这么简单的条件了。
什么?自己做饭?
哈哈,别开玩笑了!这帮人里厨艺最好的也只到白面馒头或者水煮白菜的程度,唯一会点厨艺的张海芸还远在山东!
每每想到这一点,张海渔都会自学厨艺的冲动,当然了,别指望她成才,这方面她对自己标准非常宽松,不炸掉厨房就行。
“早,渔姐!出门吃早饭吗?”
迎面碰上一个年轻人朝她招呼,看样子是刚吃完早饭回来。
“嗯。”
张海渔点点头,看他一眼便出门去了。徒留青年回忆刚才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陷入沉思。
他……是有什么地方惹到渔姐了吗?可她不是才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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