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可真正的美人，往往既能生成一把美人骨，又能修得绝艳皮。
譬如张宛。
她似乎总演些美而无灵魂的角色。
没人说得出她会不会演戏，但只要她在屏幕上露一小面——甚至都不用走在灯光下，甚至都不用微笑或是眨眼。就只是寂静地藏在画面的犄角旮旯，哪怕是在拿着拖鞋打苍蝇——她都是美的，美得光可鉴人惊魂夺目。
美得画面正中的场景都黯然失色。
美得人人都恨不得上前去替她按住苍蝇让她打个痛快。
张宛几个月前拍了最后一场戏，是个古装权谋电影，她演一个欢场卖笑的花魁，只有几幕镜头。
最后一个镜头是死在街头。凛凛的北风沉沉的夜色，她光艳动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紧凝望着男主角，而后者只是在她身侧寂静地收起沾血长刀。
“是蒲相指使的你，是吗？”
她最后的声音是想表达爱情，没能说出口，噎在空中。
其实没有的事，这个女人只知道跳舞弹琴，根本没有听说过蒲相。
但男主角甚至结局的时候，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误会过一个女人。
下贱之人嘛，杀就杀了。
导演喊“咔”之后，张宛站起来整理长发，不自觉地想抽烟。
多自恋的男人，多愚蠢的女人，多好笑的编剧。
心里不友好的声音很多。
但她只是微笑跟大家说“辛苦辛苦”。
其实片子里的最后一场戏，反而是最早拍的，张宛真正最后拍的一场戏，反而是初遇的时候。
那时候男主角被人追杀，满身是血被她藏匿在花裙下。
她很久以前就远远见过他，仰慕他风骨，自然拼却性命也护他平安。
追杀的人走了之后，他走出来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可光是感谢救命之恩还没有完，他还被她的美貌倾倒。
他说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台词。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张宛没什么文化，凭一己之力根本没办法听明白这种拗口的台词。
她也没有兴趣弄懂。
往常若她自己的本子里有这种台词，她从来只是翻开字典一字一字查好注音，背乘法口诀表一样刻在脑子里。
但那次不一样。
那时候她在和演男主角的祝岳升谈恋爱。
祝岳升生在书香门第，对自己肚子里比别的小花瓶多出来的那几滴墨水自傲极了。
化妆间里，她投其所好，主动问他这句台词的意思。
他浅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就是夸她天生丽质难自弃。”
“哦。”
张宛假意转头喝水，实则轻轻挣脱他的怀抱。
垂下睫毛时，那双大眼睛里藏着微不可查的不耐和倦怠。
看吧，解释完更觉得不合时宜了。
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谁会在危在旦夕之时夸救命恩人天生丽质呢？
但她没说。
她一向很聪明。
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去管自己不该管的事。
她只是个小演员，得到一个展现美貌的机会，拿到片酬，电影上映之后是好是坏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说白了，她只是出一张国色天香的好面孔罢了。
光是这个机会，都是废了老大的力气才争取来的——对。她是被祝岳升带进剧组的。
这台词旁人听起来或许离谱，但她张宛怎么能觉得离谱呢？
其实逻辑很通顺的。
大多数男人对上一个国色天香又出身微贱的女人，即便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龌龊之心大于尊重之情的。
背对男人时，张宛脸上露出自嘲的笑。
“分手吧，”她微笑着转头，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你能找到更好的女人的。”
在男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她转身离开。
在杀青的日子里，让帮忙得到这个角色的男人也杀青。
这种事情做久了，人会越来越麻木的——变得既没有感情也没有良心。
算了，何必想这么多呢？
她本来就是这种女人吧？
本来……就是吗？
又是这种事。
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宴会里，人们躲在远处三两议论着张宛不似凡人的美貌，却没有人上前主动同她攀谈。往常还是有的，不知好歹或者不怀好意的男人们。
这次更怪，连苍蝇一样惹人厌烦的男人也没有。
充满雪松气息的空气偏偏围绕在她身侧时如此寂静，昭示着她想挤进那个生在罗马的“高贵”圈子的自不量力。
但那又怎样呢？
她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和看不起她的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呢。
更何况，今时更胜往日呢。
不管她如今如何丑闻缠身，她仍然是璇玑集团的太子爷冯迟目前的女朋友。
她捧着香槟，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打了胜仗得意洋洋的小野猫。
说真的，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这种短暂的、无人敢冒犯的感觉。
哪怕是因为被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标记为囊中之物。哪怕是短暂的。
终于有人走上来同她交谈。
是三个男人。
打头的端着香槟，笑吟吟伸出手：“是张小姐吗？比电视上还要漂亮呢？”
张宛认出来，这三个是冯迟的酒肉朋友。
既然她现在的身份是冯迟的女朋友，就要给足冯迟面子，她也微笑着伸出手回握。
今天涂了深红色的口红，有自信微笑时比不笑更风情动人，她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呼吸停滞了一拍，在心里暗暗冷笑。
旁边同来的男子也跟她握手。这个人似乎有点紧张，手心里全是汗珠，说话的时候也带着结巴。
“哈哈哈，张小姐！最近打开什么软件都能看见您的新闻啊！”
张宛抽出手，很努力才忍住了想在身上擦擦的愿望。
又来了，那种厌恶感。
这个人，是没有仔细看新闻内容，还是故意想要给她难堪？
张宛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眼底布满寒霜。
头脑中不住地浮现出那些打着“开玩笑”名义说尽世上羞辱难听话的恶心男人。
算了……见多了不是吗？早该见怪不怪了。
想要拿起碗吃这行的饭，怎么就不能学会对恶言恶语一笑了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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