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林散点上明亮的台灯,摊开信纸,借着月光的相思,阅读着来自“父亲”的信。
窗外的月色真清冷,完全不顾人情冷暖,独自蔓延。
“致我的女儿小散:
这封信是我在你来看我后第三天开始写的,在那天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死去的打算,你能来看望,我是真的感到不可思议,后来几天我也总期待你下一次突然出现。
我在你送来的袋子里看到了你偷偷给我的五十万现金,当时我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很高兴,原来还有人在乎我。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不想我就这么碌碌无为地死了。那五十万我一直保存着,但是没有动过,就放在我屋子的抽屉里,到时候我去拿给你,或者你来拿。
因为我比谁都懂自己的身体,这个病啊,以前能治,现在不行了,不能浪费钱,治不好的几率大,也许是拖太久了再治疗也是一种折磨,没有人希望自己晚年为了活着一直受苦。
你们都说的很对,我之前那臭脾气确实该改改了,可惜这是一个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感悟。如果这次我好了,那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做个积极向上的人,我打算自己去找份工作,那时你和你妈不必提防着我,我还可以和你们一同庆祝高考胜利,你结婚那天,爸爸躲着你妈悄悄来!
以上都是励志话,唉,本来我不打算往后写这段,但可惜我现在真的很累,这感觉很痛苦,明明是一个病人却无人照看、无人拜访,尽管全身无力仍然自己做饭洗衣,领居的非议都指向一个苦命的人,却无人站出来为我说话,小散啊,人在世一定要交朋友,起码最危难的时候身后有人在。
以后你有困难了,妈妈会在,爸爸如果挺过来了也会站在你身后的……”
其实信纸仅用了两张,字数倒也算不上多,林散看着歪歪扭扭的字体,仿佛能看见多少年未和纸笔打过交道的林城建写这封信时抓挠腮的模样。
林散握着信的手不由加紧力度,她眼眶中隐隐闪着泪光,却始终没有滴落,没有感动,但林散心情很复杂。
林城建的乐观到底是什么来由?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还是一种单纯的自我安慰?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有人去追寻答案了。
林散一个人发呆了许久,拿起手机给舒盛清发去文字信息:“林城建死了。”
那边简单回复:“我已经知道了。”
这个夜晚,清冷的让人窒息,没有阴风怒号,也不见狂风暴雨,为什么人的心却那么阴郁沉重?到底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形容林城建的死亡——在盛满世人所爱恋的莲花的池塘中,少了一只令人厌恶的飞虫。
林散只是可怜林城建连个葬礼也没有,她将信纸折叠地整整齐齐,安放在抽屉里。
身在国外的方悦不知从哪打探来的消息,隔天一早立刻给林散打去电话安慰:“小散,现在先放下手头的事不要忙了,认真听我说说。我们都知道,对你而言父亲是一个枷锁,也是一种牵挂。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其实我并不同情你,反而我认为人在不受年龄限制而获得丰富的人生经历,也是一种极致的成长。振作起来,好吗?亲爱的,你的眼界应该到达更远的地方。”
“好,谢谢你,方姐。”
往后林散再也没向任何人提过林城建,方悦的鸡汤总能给她力量,是啊,人当然得继续向前过自己的生活。
打理好自己,收拾好情绪,林散终于回归常态。
几日后同样的时间点,林散又穿过熟悉的小巷,许久未见,黎烬靠在墙角点着一根烟,火星在黑暗的角落里闪烁。
“你为什么总在这?”林散面色平静地问,“然后前几天又不见踪影。”
黎烬连眼皮也没抬,敷衍道:“前几天有事。”
林散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也没在追问。她想起任协南给她下的难题,此刻就摆在林散的面前,看她如何迈出这下一步了。
“黎烬,”林散叫他的名字,郑重其事的语气让林散抬眸看向她,林散的声音突然心虚地降低了分贝,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林散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一字一顿提出:“我想以后你都能在这个地方,人们都说走夜路很危险,我需要一个人陪。”
黎烬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林散觉得时间突然变得好慢,她的心跳杂乱无章,目光也四处飘散。
黎烬回应的语气很平淡:“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时间。”
林散掩饰着内心的慌乱,她低头补充:“我……我是说你有空的话。”
“嗯,那我尽量。”
林散隔着几米的距离望向黎烬,她没想到一切竟会那么顺利,只是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声“谢谢”。
林散不再有动作,两人静默地对视良久。
十几秒后,黎烬掐灭了烟向她走来,步调中到了几分懒散,这让林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黎烬靠近的下一秒,他侧过目光问:“现在也需要我送你上去?”
“啊……不用了,”林散转身欲跑开的动作似羽毛在风中飘转,她的声音也如羽毛般轻柔,“期待下次见。”
黎烬心中微微颤动,他含笑看她,眼中却有着无名的悲伤。
往后几日里,黎烬真就频繁出现在小巷,他总是像履行接送孩子的指令一般陪着林散从小巷入口到下一条街道的入口。
也许是黎烬在白天有自己的事情,林散清晨上学不见他,但夜间归家时,黎烬总会在巷口叼着烟或嚼着口香糖和放学回家的高三生林散闲聊几句。
每夜月光都呈现着不同的姿态,人们将影子踩在路灯下,便都忽略了月光的千姿百态。
其实,是因为身边有人陪伴,乐趣藏在了谈笑声中,才会短暂忽略月光皎洁。
林散和黎烬就是最好的例子。
林散双手搭着书包肩带,白色运动鞋一下又一下踢开地面的石子,她像和朋友聊天般轻松地告诉黎烬:“今天我们测试了。”
黎烬向来不喜欢绕着问题兜兜转转,询问成绩和名次都不在他该参管的范围,所以黎烬只回答:“尽力了就行。”
林散抬头:“我的年级排名掉了20名。”
“那就认真听讲,好好学习。”黎烬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他慢慢地呼出一口烟。
林散撇开目光,小声嘟囔道:“可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讽刺黎烬的意味她认为已经很明显了。
毕竟成绩退步源于心思不在学习上,而导致这结果的出现原因,正是和黎烬有关的种种琐事。
黎烬沉默不作回应,只是叼着烟,将团团烟雾吹散到空气中。
这是作为拉进两人关系的计谋的一次简单聊天,不过一切只是开始,林散的计划远不止这样,她需要循序渐进,从而获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后来某个雨过天晴的夜晚,熟悉的小巷,林散在前,黎烬在后。
还是林散先挑起话题:“你家在这附近吗?”
黎烬目光转向两人前进的相反方向,“到这里不到十分钟。”
林散若有所思,不合适宜地,她问黎烬:“那个……黎烬,你的父母呢?”
虽然问出口后,林散仍在纠结到底该不该扯上这个话题,但这一直是林散与黎烬相处以来最大的疑问,他整日像无业游民一样晃荡在城市各个角落。
所以如果一直沉默,那么黎烬是什么身份,何种背景,林散又该如何知晓?
听闻林散的问题,黎烬侧眸轻瞟了她一眼,又回过目光平淡地回应:“他们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不会管我。”
不是自嘲,也没有悲伤。
林散不知如何回答,所以选择了沉默。
她没能理解黎烬的话语的深意,毕竟世间没有感同身受,自然不好发表言论。
但黎烬却突然把目光转向她,说道:“你呢?我同样没见过你的父母。”
“他们……”林散没料到黎烬会反问,片刻后只是淡淡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妈妈她很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留给家里,我爸……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前几天去世了。”
话落,黎烬没有那些譬如意识到自己提错问题而道歉的反应。
两人沉默片刻,林散突然开口:“我们好像有共同点,但又不一样。”
“嗯,林散,”黎烬转过头问林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竟然略显卑微,“我的事……你愿意听吗?”
林散先是一愣然后轻声答应:“当然。”
“很久没提过了,其实我一直活得很累,我爸在我十岁就死了,因为不是意外,也和他人无关,所以我一直忘不了。”黎烬没看她,而是仰望天空,“后来我妈改嫁了,一切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林散静默地注视着黎烬,她的眼神中也许有同情,也许有悲悯。
可明明有共同悲惨处境的两人,人们却无法看见林散眼中那一份仿佛能感同身受的痛楚。
坦白说,林散的目光中只有同情和怜悯,也许是因为她和黎烬不一样,起码她做不到杀人,也绝不会触碰法律底线。
所以黎烬眼中那股要命的狠劲和仇恨的欲望在林散眼中并不会存在。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林散说,“所以你后来杀人和这一切有关吗?”
黎烬再次用沉默回答,他不再继续讲述他的过去。
不过,黎烬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散,抬头示意让她看向天空。
林散有些懵懂地跟着照做,当她仰望着夜空时,繁星点缀,星光点点,绛紫色的天空渲染上无名的柔情思绪。
她又回头去看黎烬,少年被抹去的美好的未来仿佛呈现在此刻。而黎烬至始至终抬头望天,从未注意林散看他的目光。
此处无声胜有声,烂漫的星空表露了黎烬所想表达的意思——抛开烦恼,面向生活。
可惜,黎烬劝勉了林散,却忘了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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