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括这时,眼睛才清明起来,恢复以往的神情。以前的那个真实的柳括,才终于回来了。
可覃栀没有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只有她的死亡,才能换回柳括的彻底清醒。
柳括在目睹覃栀躺在草原上的那一瞬,眼眸第一次睁得那么大。
落寞的身影在黑暗中停下。
覃栀咽气得太早,没有看见过柳括露出的奇怪神情,那个为了她覃栀而痛苦万分的表情。
光线黯淡的疏影里,他的目光偏执又深邃,如同那无穷黑洞,似乎多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进去。
他看着覃栀,仿佛没有了力气一般。他想要跑过去扶覃栀站起来,可他发现自己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尽管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心里却十分清楚。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触碰覃栀了。他背叛了当初许诺给覃栀的誓言了。
他看着浑身都是血的覃栀,什么都不说,只一次又一次崩溃地大喊。
他坐在地上,眼神慢慢地溃散,不知不觉中,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脸庞已经湿润了。
他此时才明白,他哭了。
而这时,脑海里一股脑地冲进了往日的回忆,他记得的,他不记得的,全部都在他的脑海里一一走过。
他想起章张和江潮身死的那日,她也是哭得像他这般痛苦。
可他明明都清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任由着她一点一点地陷入情绪的低落漩涡。
他看着覃栀,可他心里却清楚极了。覃栀再也不会看向他了。
她已经死了。
而柳括纵使知晓自己对覃栀,有天大的罪过,他没有资格再去接触覃栀。
可他觉得,覃栀不应该睡在这里。倪森仁不要她了,他得带她回家。
可他走不过去,他对她心有愧疚。他甚至不敢直视覃栀那已经紧闭双眼的面容。
于是,他一步一步地爬到覃栀的身边,轻轻地扶起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了,柳括心里清楚,他此刻的所有感觉,所有痛苦,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覃栀是他有生以来,一直藏在内心里的人。可这个他最喜欢的姑娘,却被他害死了。
一时分神,他竟不小心摔倒在地。泥土糊在了他的面上。他的脸庞沾染上了尘灰,头发也乱了。
覃栀如果还活着,肯定会很惊讶。原来平常的那个对她嗤之以鼻的玉面公子,竟然也会为了她而打乱面容。
如果覃栀看见了,她肯定会很感动,准确来说,应该是很不解。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便从心底里就想着要好好地爱他。
她的爱就如同一串串的爆竹,一经点燃,便以飞火燎原之势燃烧起她的所有爱意。
她一次次地追随在他的身后,未曾有过一丝怨言,未曾有过一丝悔意,她甚至还总是为了柳括找遍借口,替他遮掩住他的恶行。
可他的恶意,他的冷漠,他的不信任,通通都化为了汩汩寒冷彻骨的江水,一次又一次地浇灭了她的爱意。
她本来,是想要一直喜欢柳括的。
如果要问覃栀最后悔的是什么,那无外乎就是喜欢柳括这件事了。
她想:说多了都是泪啊!
柳括无法正视覃栀,便只能背起覃栀,让她稳稳地在他的背上,就像当年他拯救她于高山悬崖边那般,他背覃栀下山时那么平稳,那么令人信任。
柳括一边背她回家,一边哭着。哭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当时覃栀为他一次次痛苦的场景。
而此时的江黎也没有消停,她似乎还以为柳括陷在天道地控制里,还妄图让柳括回来,离覃栀远点。
这时,柳括也彻底撑不住了。他拿起手边的剑胡乱地挥着,让江黎无法靠近。而嘴里,却一直重复着“别靠近我,离我远点!”
柳括现在心里乱极了,他现在甚至想一头撞死在这草原上。
可他一想到如今所有人都对覃栀不屑一顾,他怕没有人带她离开这冰冷的草原,所以他一定要带覃栀回家。
可覃栀活着的时候,他没能遵守诺言,遵守他曾允诺给她的决定,纵使他如今表现出自己有多么的悲痛,多么的伤心,覃栀也不会再回头看他了。
覃栀已经闭上眼了。
那一天,他永失所爱。
在他挥剑的过程中,剑锋划过江黎的脸颊时,他一点也不心疼。
他从未真心爱过江黎,他甚至都没有将江黎当作朋友。
可他却为了这个人,千次万次地伤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间接害死了那个无辜的章张。
柳括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不是人。
他背着覃栀不停地走着。
黑夜,月亮。
夜幕沉沉,男子背着女子的身影从远方渐渐地出现在视线里,柳括脚步沉稳,覃栀在他的身上一动也不动,乍眼一看,似乎没有一点奇怪。
点点星光明亮了整个星空,却无法点亮柳括想要覃栀回来的心愿。
这一天,夜色很美,可柳括的心却没有往常那般平静了。
夜晚的风虽没有雪中的风寒冷刺骨,却也不是温柔,风吹在他的脸上,竟让他生起了哭意。
柳括这一路,一直在对覃栀说:“阿栀,对不起,对不起。”
可他心里很清楚,覃栀再也听不见他的道歉了。
柳括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对覃栀说过一句喜欢,所以他又改了话语,开始重复。
“阿栀,我爱你。”
“我喜欢你好久了,上元节那天,我就喜欢上你了。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明我的心意,是我的错。”
“你送我的糕点,送我的任何东西,我都十分珍惜,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肺腑之言,他以前因为倔强,没有对覃栀透露过分毫。
而如今,纵使他悲恸万分,也换不回覃栀的温柔一顾了。
背着覃栀回到皇城的时候,柳括愣在了原地。
他想要带覃栀回家,可他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如今,倪森仁不认她,倪渠思和倪衮都对她有愧疚之情,将覃栀交给他们,难免会有差池。
柳括呆愣在原地,神色恍惚。
他第一次知道,覃栀在这个皇城,原来是这么孤独。
这偌大的皇城,竟没有一分容得下覃栀的地方了。
最后,柳括将覃栀葬在了一个庙里。
那是她曾经在姻缘树下,许下要一直喜欢柳括的愿望时的那个寺庙。
皇城里的人和事,会让覃栀沾染上许多的忧愁,而在这个寺庙里时,覃栀她是开心的。
那是她穿越进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少有的安稳时光。
覃栀会喜欢这里的。柳括想。
而安葬好覃栀之后,柳括就像逃跑似的,跑到了曾经他与覃栀一同去过的茶馆里。
如果不是太子殿下亲自来找他,柳括他可能会一辈子将自己困在寺庙旁,永远的守护覃栀。
太子见柳括死活也不离开,便将柳括打晕带回了皇城。
几番波折,倒也将柳括留在了皇城。原因只是因为覃栀的一封信。
覃栀希望柳括能够辅佐太子做一位盛世明君,希望他好好活着。
柳括不敢再辜负覃栀对他唯一的心愿,便也将就留在了皇城。
覃栀死后不久,虽然柳括十分痛苦,可他总觉得,待到时日长了,自己能够慢慢释怀。
可没想到,他后悔的情绪却伴着时日的流逝沉淀下来,堆积在心头。
他被压的喘不过来气。
无数次的梦醒时分,终于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好像看清了自己的执念。
他看见了上元节的漫天灯火,看见了人来人往的密影,看见了满树冬色。
他看见了于人群中穿着一身蓝裙的覃栀,义无反顾地向着他走来。
她羞赧起来,持着她的兔儿灯,笑得热烈。
他记得,那时的谈话。
“请问公子,您贵姓是什么?”
“我叫柳括。”
自此,穿着蓝裙子,戴着栀子花簪的覃栀,就这样毫不讲理地闯进了他的眼里,甚至是他的心里。
这一闯,便是永恒。
柳括终于想起来了。他一直都在喜欢着覃栀,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后来,就连他也忘却了。
他开始想念那个,一直跟随着她的覃栀。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晃神,而晃神之中,他总能看见那年上元佳节,花灯下穿着一身蓝裙的覃栀,对着他笑。
无数次端坐于桌前,他好像总能看见坐在他身边为他磨墨,和他商讨朝堂的覃栀。
在他的生活中,覃栀早已深深地烙刻进来。她如同一朵栀子花,蛮横地扎根在他内心深处,茁壮生长成繁茂的林群。
他忘不了覃栀……
可他心里很清楚,她回不来了。她的死亡,是由他亲手造成的;她的遗体,是他亲手葬于寺庙里。
他已经想好了,他会向覃栀赎罪。
待他功成身退之日,他会亲自请人,将他挫骨扬灰。
他,柳括,是没有资格与覃栀葬在一处的。
但他会永远记得悬崖边际,倔强着不要帮忙的覃栀;会永远记得月夜之下,为他疾奔于山间的覃栀;会永远记得上元灯宴上,穿着蓝裙的覃栀直望着他。
他心中的那片栀子树林,将一直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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