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一盏复古的落地台灯亮起,暖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秦正安走到落地窗前,准备拉窗,透过玻璃,对面阳台有灯光漏出来,紧接着就传来岳亮吵吵嚷嚷说笑的声音。
秦正安的手停滞片刻,便缓缓拉上窗帘。帘脚轻扫地面,深蓝色的天鹅绒上画着两个小人,手拉手走在深蓝色的夜空下。线条稚嫩,水彩也褪色了,但就是这样一副简单的涂鸦,却勾起了以往的回忆,冷俊的脸上浮现笑意。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还是最让人羡慕的那种。
因为父辈的关系,他们从未分开过,只有初中那三年,梁叔和岳姨先搬到了新城区繁锦城,云破晓自然也要跟着搬走。而他,要和父母一起暂时留在老城区。
那段时间只要一放假,他就会坐上那辆吐着尾气的3路公交前往新城。他们一起写作业,一起买辅导资料,一起吃麦当劳。初中的日子既短暂又漫长,但那种距离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他本以为等他考上樟高之后就好了,可有一次,他偷听到岳姨和他妈妈通电话,知道云破晓在学校出了事。
在孩子的眼中,这种事情与其让学校和家长出面和稀泥,还不如由他自己去解决!
他第一次逃了学,摇摇晃晃坐了半天车,来到樟川中学门前,几经打探,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埋伏在校门外,等到放学,便将那几个罪魁祸首堵在学校背后的巷子里……战况比他预想的要激烈,对方有几个人是搞体育的。他紧握拳头,一场一场打下来,当然自己也挂了不少彩。
当夕阳染红樟川的半边天空的时候,他手插口袋从巷子里走出来,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樟川河堤畔。
他坐到河堤畔的草坪上,闻着河边吹来的咸湿的风,掀起衣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诧异得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云破晓那张笑盈盈的脸。
足足愣了五秒,他便朝她吼道:“快回去,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什么没去上晚自习!”那时候他,就是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掩藏少年心中的那份悸动与倔强。
云破晓并没有被他吓住,反而淡定地坐到他身边。
“那你又为什么逃学?”她的样子看起来很严肃,还很生气。
他垂着头,不再说话了。
大人们说得没错,这个时期的女孩总是会比男孩更加成熟。
夕阳夹在两山之间,烧出漫天霞光,金色的樟川静静流淌,一只白鹭从水面掠过,吹来微微的风儿,吹得青草摇晃,根下抓住的泥土被晒得又热又烫。
过了一会儿,云破晓扔过来一个塑料小口袋。
“这是什么?”
他打开塑料袋,里面装了一整瓶碘伏还有一袋消毒棉球。
“这么多,你怎么弄来的?”
话刚出口,他立即就明白了,他看见少女白皙的掌心里有一条红色的伤口,从手侧一直到虎口,宛若一条刺眼的峡谷。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种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情绪叫做什么,他睁大了眼睛,紧紧握住装满碘伏的瓶子,猛地倾倒在脸上,棕色的液体顺着脸颊留下,刺激着脸上挂彩的地方。
“嘶——疼疼疼。”
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笨蛋!这可不是这么用的,要用棉球啊。”
她手忙脚乱地撕开袋子,掏出棉球帮他擦拭满脸的药水。
他嘻嘻笑着:“你们校医室对你真大方,一整瓶儿都给你了,换别人怎么就这么抠。”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少女嘴角弯弯,带着一抹骄傲的微笑,格外迷人。
“就是那个抢我奶瓶的女人呗。”
“谁抢你奶瓶啦!我可不记得有这件事。”
“这可不是我瞎编的,你不信回去问岳姨。”
“又赖给岳姨,是吧,安仔——”
两人都大笑起来。
橘红色的晚霞笼罩着大地,奔腾不息的樟川带来了徐徐晚风,吹拂着草地泥土芬芳。在她身后是闪着金光的水面,她就在这整片的光亮中,漆黑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狡黠,他就在那双水光粼粼的眸子里看到他自己的倒影。
“还很疼吗?”
“没有,是今天的风有点大。”
他伸手握住她的掌心,柔软又温暖,那条凸起的伤痕在掌心里怦怦直跳。
“阳阳,我爸妈决定也搬到繁锦城,我也会考上樟高。”
“嗯。”
她点点头,晶莹白皙的脸庞透出两朵绯红色的云,她望向金光粼粼的樟川,在那奔腾不息的樟川上游,就是近年来政府大力投资建设,坐拥三大高校的樟川大学城。
“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当警察呀,抓坏人,你呢?”
“法医。”
他将灰色风衣挂在衣架上,拉开衬衫领口,坐到了书房中央的沙发上。
省城的案子刚结束,秦正安就申请回到樟川,一回来又立即接到了梁检的电话。
省城那边的保护伞摇摇欲坠,樟川这边蛇鼠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回到樟川市的第一天,秦正安就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樟川平原四面环山,全靠中央一条漳河穿城而过,在形成冲洪积扇,从而造就出了这座新兴的城市。然而,在樟川市辖区内的几十个县乡,全都分布在周围的山区之中。尤其是西面,是广袤绵延的大绝山区,多数地方都是人烟罕至的原始森林。那些地方交通闭塞,民风彪悍,导致樟川辖内接手的刑事案件数量,常年居高不下!
咖啡机传来滴滴声。
秦正安接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将电脑屏幕翻开,继续查阅接手的各种案情卷宗。看了一会儿,显示屏右下角忽然跳出新闻窗口。
他扫了一眼标题,迅速点了进去。
标题是那种传统的,振奋人心式宣传口号,秦正安的注意力落在后面的副标——樟川市民营企业家许堪出席桦龙地产慈善爱心捐款活动。
许堪,八十年代离开原有单位,下海经商,从经营一家生物医疗器械公司开始,经过几十年摸爬滚打,成为樟川有名的企业家代表,曾经被评为“樟川市十大杰出企业家”之一。
不过,许堪还有另一个身份,
——许笑的父亲。
新闻照片上,许堪头发花白,一脸慈祥,脖子上套着花环,看起来倒还真像个慈善家。
秦正安冷笑,许堪这些年真是将“慈善家”气质修炼得炉火纯青,很难让人联系上五年前那个,在许笑的死亡现场,对着云破晓破口大骂的男人。
他移动鼠标,打开一个加密的文件夹,点进去后还有另外三个文件夹,全都加了密。
秦正安将光标移动到第三个文件夹上,从里面点出一份卷宗,而左上角的那张照片,赫然就是年轻时的许堪。
秦正安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电脑屏幕,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找寻蛛丝马迹。
……
五年前的那个黑夜,许笑之死让秦正安、云破晓和许堪都被警方传唤。因为许笑在死前半小时内,给他们三个人的手机上都拨过电话。
秦正安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他一整天都和特别行动组在一起,正全力缉捕一名叫巢自兴的变态杀人犯,根本无法接听私人电话,而他的电话也一直放在警局办公桌上。
警方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例行问讯还是必要的,做完笔录之后,便放他离开。
秦正安出来之后,坐在临江分局走廊上,等着云破晓,但迟迟未见她出来。
没过多久,许堪确先被放了出来,但他也没有离开。
许堪当晚有个重要的企业家晚宴,接到女儿的电话之后,立即开车赶来,路上闯了两个红灯,被交警拦过一次,全程都有相关记录。
按照流程,对相关嫌疑人的讯问需要分开进行,在排除嫌疑之前,不得见面。
一直等到凌晨一点,云破晓才从讯问室里慢慢走出来。
她刚走到门口,许堪便猛得从边凳上跳起来,一手攥住她的衣领,一手扼住喉咙,将她按在墙上。
秦正安将云破晓救下来的时候,许堪也被赶来的警察按在了地上。许堪疯狂得叫嚣云破晓是杀人犯,固执的认为是云破晓害了他的女儿。分局的整个走廊,到处都是他的辱骂声。
这场纷争惊动了整个临江分局。
那时候,云破晓双颊潮红,整个人却冷静得诡异,她请求许堪同意让她对许笑进行尸检。
当然,换来的是许堪歇斯底里地拒绝!
那晚之后,秦正安被撤去行动组组长职务,不得再参与后续调查,留警局待命。
直到后来,他在私下调查时,才知道那个案子有一个细节:许笑死前,用指甲在凳子背面刻下了云破晓的名字。
不过那个事件的最终结果是,警方认定许笑为樟川连环杀人案的第4名受害者!
那个连环杀手名叫巢自兴,在杀死许笑之前,巢自兴已经以同样的手法连续杀害了3名年轻女子。
巢自兴的作案手法不仅十分变态,还极具个人标记特征:他会逼迫这些年轻女子吞下玻璃弹珠,让其受尽折磨之后,再将她们勒死。
许笑的死状竟然和她们一样。
秦正安将杯子里残留的咖啡一饮而尽。关上电脑,揉着眉心,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敲打着窗外玻璃,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忽然想起今天在海天至尊门外面遇见的人,那个人是叶家的大公子,叶家最开始只是在樟川做些小生意,后来通过某些途径傍上了大腿,从此扶摇直上,一举成为樟川新贵。
这些年,他也一直关注着叶家的动向。
秦正安起身旋开按钮,音响里缓缓流淌出《倾国之恋》的主题曲,他重新坐回沙发,静静欣赏音乐。
那是和她看的最后一场电影。
屏幕的白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整个人越来越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电影里,男女主挣扎在命运中——
“我们要一起足够强大到面对这个刻薄的世界。”
“人们只看见他的付出,那我呢?我的生活我的名誉。”
“我与他生死相依,不能离弃,无处可逃。”
……
电影即将迎来尾声,秦正安起身吻了下去,她没有拒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她的脸颊上一片冰凉,不断涌出的泪水几乎成了她身体唯一的温度,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不会因为一场电影哭成这样。
他,其实有点想不明白。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
她再次抬起头,已经恢复平静。
“我们分手吧。”
“……好。”
他转身走出电影院。
这一走,就是五年。
清晨,手机铃声响起。
“秦队,圣灯市场那边有个案子……”
……
三十秒后,秦正安换好警服,拉开窗帘的手蓦然一滞。
窗外,岳姨正带着云破晓和岳亮陆续上车。
又是一年清明。
每年的这天,阳阳都要去白云山上看她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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