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年。
混血子出生后,战局异变,小小幼童挥手翻天覆地,不止天界,整个三界都陷入动荡,岌岌可危,囚牛临时与太白达成同盟协议,共同对抗睚眦。
龙二子在战场上斩了龙六子狴犴的头,踩在脚下,碎成一摊模糊的血肉。那些之前仗着睚眦留情狂妄的龙子龙孙,皆□□脆结果,成为斧下万千亡魂之一。
他本就不爱笑,灵凰死后干脆变成了只会杀戮的行尸走肉,疯得彻底。
连龙八子也离开了他,投身囚牛阵营。
他手中挥舞巨斧,扫过去,便是横尸一片,敌我不分。
“二殿下,那是自己人!”相柳伏于饕餮大腿侧接下一箭,遥遥看到尸块横飞,慌乱拍着身下人道:“大块头,你快想想办法!”
饕餮一脚碾过两个龙兵,回道:“我阻止得了吗!二哥不得连我一块揍一顿!”
“难道置之不理吗!”
“姐姐莫慌。”白衣少年鬼魅般落在她面前,刹那乾坤停顿,时间止息,他身姿轻盈,落地却震飞层层土浪,击飞方圆百米所有兵马。
白衣染沙,他微微拂了拂,悠然自得,宛如置身事外,信手拈花。
他几步便跃至睚眦身边,一把抓住了恶龙仅剩的手腕。
睚眦后来一晚又一晚的梦见灵凰,梦里她还是红衣,如瀑墨发散在身后,被风吹开,美得不食人烟。
可他不甚能看清她的脸,只知她在笑,而后在他触及之刻化作纷飞的凤凰花。
醒来后满目战火,少年用那张同灵凰极为相似的脸冲他讥笑。
“父亲,你看着我,母亲已经被我吃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少年瞳仁缩成一线,凤花形状的黑纹自左眉延至眼下显现浮动,类讨命的恶鬼。
他挥斧嘶吼砍下,男孩却化幻影升空,诱使斧刃直冲天兵。
“饕餮……无上平日穿白衣吗?”
“管他做甚,阴森森的,招人不快。”
棕红色的大地贪婪吮吸亡者的血肉,将最后一丝活气吞噬,留下遍地黑色的斑,兵器交叉的声音刺痛耳膜,在性命的周旋中,所有爱恨消失殆尽。
一群天地宠儿般的龙子,狰狞现出原形,野蛮食饮敌人的肝脏和鲜血。
晶蓝色在这其中格格不入。
他艰难游走于死亡罅隙,似一片飘零的叶。
“哥!”
螭吻冲睚眦哭喊。
他一直被囚牛关在宫中,今日钻了空子才逃出来。
他被人撞翻在地,尖锐的长矛即将刺穿那条宝石般的鱼尾,他下意识蜷紧身体瑟瑟。
而痛苦并未落在他身上。
睁开琉璃色的双眸,他此生唯一的神明就在他面前,俯视他,带着永恒的冷漠和轻蔑。
又着实再次,拯救了他。
“二哥!”
他狼狈但快速地爬起来,死死抓住睚眦的衣袍。
战场死亡是常,龙九子却如此鲜活,是晦暗世界仅有的色彩。
他抓着他流下泪来。
“二哥,收手吧!”
眼泪落在地上,混着泥土,可怜巴巴的滚动。
“求你了,二哥,我们回家,爹爹还在等我们……”
多熟悉的场景。
睚眦记了起来,那是近百年前,他们还是龙王庇佑下的小孩,那时睚眦已经顽劣好斗不受控制,而螭吻是一个真正的废物,死心塌地跟在睚眦身后,任凭打骂都不离开。
那日虎妖尖锐的牙齿刺入螭吻漂亮的鱼尾,咬下一块肉,血液喷溅,幼弟嚎啕不止。
睚眦失去理智,将三只虎妖打出了脑浆,他也险些瞎了右眼。
他记得自己眯着血糊了的眼睛,一拳又一拳,砸向虎妖的脑袋,机械麻木又癫狂狠毒。
螭吻一开始还吓懵了不敢动弹,再后来恢复了神志,手尾并用爬向他。
“二哥!”
他保住失控的睚眦,鼻涕眼泪都蹭在了他的后背。
他说,
“求你了,二哥,我们回家,爹爹还在等我们……”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呢?
温热甘甜的血液溅在睚眦狂狷的眉骨上,流入他眸中又滚落,覆盖了旧疤。
螭吻不可置信,血泪杂糅,纷飞如花。
睚眦的长辫拢过他的腰际,他从他体内抽出浸血的斧尖,看着他失去支撑倒下去,伤口从胸口蜈蚣般攀爬至腰侧,瞬间被喷涌的血色模糊。
“二……哥?”
他想起来了。
当时螭吻抱着他,冰凉的身体使他清醒,他放过了虎妖的尸体,也许是战胜敌人的快意太过热切,他难得拉住他的手。
点了头。
螭吻倒在地上,娇小的身躯很快会被黄沙吞没。
“二哥……为什么!”
回不去了。
他最喜欢灵凰的眼睛,那双眸看向别人时,是风平浪静的深潭,唯独看向他时,星辰点缀,游鱼欢腾。
都回不去了。
“老九!!”囚牛从天而降,紧抱住了螭吻冰凉的尸体,他红了眼,挥手弦音四起,蒸腾杀意,悉数覆向睚眦。
睚眦挥斧抵挡。
“螭吻从未想过杀你!直到最后他还想着劝你回来,纵然你犯下滔天大错,他也一直在等你!你是他仰慕的神,你怎么能杀了他!!”
他置若罔闻,冲上前,劈向琴音所在。
“我本不愿龙族相争,天界坐收渔翁之利,现如今,我只想杀了你。”
“龙族覆灭……与我何干?”
他砍下去,又砍下去。
反正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饕餮在修罗场上是毋庸置疑的战神,从前虽总是会受几次暗箭,有时还得从他厚厚的肉褶中扒出细小的兵器,但总归是最令人惧惮的怪物。
如今添了相柳,这种小伤也免了。
“你个莽夫跑去下行的平地,当活靶子吗!”相柳九个脑袋都没闲着,恐吓敌人、观察敌情、还得说教饕餮。她刚吐出一支毒镖,感觉嘴角酸疼,愈发生气起来。“你能不能躲躲!不要总往人多的地方冲!别啃了,快把那条胳膊扔了!”
她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孽,破壳第一眼看到这厮,认作亲娘,落得这般操心劳碌。
“别咬我!我就吃一口,臭丫头!”
忽的一个脑袋咬了饕餮小腿,疼得他“叽哇”跳起,躲过了几支点了火的箭头。
轰了二者一身泥。
饕餮大声抱怨:“提醒我躲开不行吗,非要咬我!”
“闭嘴!”相柳整个攀至他头顶,声音打着颤,他没听出来。
他气呼呼将手中一人高的狼牙棒砸向地面,震飞了一帮来者,他向来敌我不分,眼前一切皆是奔跑的肉食,他想杀便杀、想吃便吃。
所以他身侧甚少跟有援兵。
只有相柳。
“……我听着囚牛弹琴了,是他最拿手的,叫什么名来者?”
“别跑神……你这个呆子!”
“凶什么凶死丫头,这些杂兵能奈我何?”
“你那么厉害,”她甩尾扫开一枚毒镖,无力趴倒在他肩头。“就别让自己受伤啊……”
“不是有你吗?”
他难得笑了,侧目却见她软绵绵滑落,慌忙伸手接住,才发现她后心中了一箭,银色的箭头直穿前胸。
“该死的……”她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苦笑,“别露出那种表情啊。”
她怎么会中箭?她九个脑袋十八只眼睛,多少年伴他左右从未出错!
是谁,是谁让她避之不及?
他呆呆看着她,期间许多利器插入了他的身体,他无动于衷。
“我也想一直……”她脸上沾了泥土,像个贪玩弄脏了的漂亮小孩,她不甘心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还是忍着疼冲他咧嘴露出个笑,“吃了我吧……饕餮……”
涣散的瞳孔映出他怔然的神情,血污之上,清晰两道水痕,滚滚流动着三十年的朝夕相伴,她心满意足,笑靥如花。
“老八让开,得去阻止大哥!”
镇魂曲的催动让场上所有修为不足的兵卒头脑昏昏,不分敌我,全靠本能残杀起来。
嘲风和狻猊正同霸下周旋,想去阻止囚牛。
“大哥要和二哥同归于尽,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太迟了,你们过去只是送死!”
不等嘲风再说什么,饕餮震耳欲聋的哀吼传来,霸下素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惊现一丝恐惧,狻猊还没来得及看清局势就被一柄巨大的狼牙棒砸飞,跌出数米远。
“老五!”
四周哀嚎更加频繁,少了兵戟相交的声音,森然透骨的杀意使空气都要凝结,大地震动,沉重的脚步声、骨骼破碎声、求救声、拖曳声……
“那是……老七?”
“快,找二哥……”霸下不自觉后退,说出前一秒自己还不赞同的话。
而怪物已经显现于风沙中,他口里还咀嚼着肉块,手中抓着半截蛇尾,身上几乎插满了兵器,像一只庞大的刺猬。
他们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得快逃才行。
嘲风回头,发现狻猊伤了腿,一直没有站起来。
“老八,我引开老七,你带狻猊走。”
“逞什么英雄,你又不是不知道七哥疯起来……”
“我们不能都死在这吧!”
“难道让你自己死在这吗!”
霸下挥开他,率先冲上去,流星锤飞舞,一头牢牢套住饕餮脖颈,另一头被套在山石上。可仅仅几秒,粗重的锁链在饕餮手中碎裂,他怒不可遏向始作俑者扑来。
剑气适时割破了他的后背,他哀嚎回头,看向嘲风。
“不要手下留情!”霸下向仍旧心慈手软的龙三子提醒。
三人缠斗成团,给了狻猊修复的时机,他的腿骨断了,碎骨插至皮肉外,内里也受了伤,这会方将狼牙棒挪开,撑着地试探起身。
“老五!”
嘲风不知自何处朝他奔来,踏过遍地龙尸,满目焦急,衣摆血迹斑驳,不远处传来囚牛的琴音,凄厉狠绝,激荡心魄。
身后是沉重的脚步,震动黄沙浮石,他回头,饕餮庞大的身影近在咫尺,遮住了所有光,他挖出自己的双眼,吞入口中,无识咀嚼。
何其熟悉,原来如此。
这是他的梦魇,他的心魔,他不可成佛的执念、不小心窥见的结局……
也是整个龙族的业果。
若他该命丧于此,那么天道难违,他理应放下。
狻猊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被狠狠推了出去。
疼痛席卷全身,理智都模糊不清,他被霸下接住,看见嘲风跃向饕餮,将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三哥!不要手下留情啊!”
霸下喊破了嗓,胸腔轰鸣震荡狻猊,他也被不安的浪潮没顶,印象中古怪的老八甚少乖乖叫人哥哥,何况此时,还带着悲痛欲绝。
他看见饕餮抓住了嘲风。
“三哥!!”
他看见嘲风的头落下来,滚在沙土中,打了几个滚。
这不对……
这不是他预想的结局。
他想过自己会死,可绝对不是嘲风。
他在霸下怀中挣动。
“嘲风……”
他看见饕餮撕咬无头的尸身,心脏的叫嚣来的后知后觉,却痛意滔天,足矣摧毁苟活之人。
“嘲风!”
后颈受击,他晕了过去。
霸下最后看了一眼他残破不堪的两位兄长,背起狻猊,远远的逃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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