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响整个横滨的巨大爆炸。
那是漫天的黑色火焰,是天灾,是噩梦。
爆炸过后,原本平整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这就是后来被横滨的人们称作镭钵街的地方。
在爆炸发生之前,潜入此处的阿蒂尔·兰波和搭档保罗·魏尔伦陷入内讧,这是何等没有理智的举动,但是,阿蒂尔·兰波心想,能让搭档接受的,大概也只有‘同类’。
黑发的法国异能者试图读取‘荒霸吐’实验体,但是他的读取失败了。
大爆炸发生了。
男人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有政府的异能组织插手进来,紧急封锁了基地附近因为爆炸而形成的深坑,进入附近区域查找线索、抢救伤员。
他意识不清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同时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起日语。
“先生,先生!还有意识,快,这里需要担架!”
“先生你抱得太紧了,松松手,需要送你们去救治。”
松手?可是他抱紧的又是谁?
长发的男人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干涸的血迹和灰尘让他看上去形容狼狈,可是他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那个孩子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是被保护得很好,但不管怎样,还是需要带他们去医院救治。
男人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让医护人员将自己和那个孩子一起抬上了担架。
医护人员将他们身边的掉落的随身物品,一顶黑色的礼帽放到男人身边,随后齐心协力将他们一起带出了尚未完全排除危险的区域。
等男人在医院中醒来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记忆。
姓甚名谁,从何处来,他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他躺在病床上等待意识回归,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属于自己过往的记忆。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横滨的医院人满为患,他所在的医院更是挤满了病患,一间病房里放下了不知多少张白色的病床,他侧了侧头,看到旁边的病床上坐着一个橘发的孩子,手里正把玩着一顶让他有一丝丝熟悉的黑帽子。
看到他醒来,那个孩子抬起头,用露在外面的那只眸子看了他一眼,里面的蓝色浓郁得让他心下发慌。
她随后伸手将那顶帽子放回到他的身边,这个举动竟莫名地让男人觉得有一丝心安。
医生正在一个一个病床检查病患,有的患者至今未醒,有的醒着,醒着的就会聊两句,终于慢慢走到了他们这里。
看到他醒来,医生显然很高兴。
“这位先生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他说,“有没有感到哪里不适?”
这是例行询问,男人过去的常识这样告诉他,可是他是从什么地方获得的这些常识,他过去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
五天没有喝过水,开口说话时喉咙一阵嘶哑的疼。
他说:“我不记得了。”
医生闻言立刻安排这个失忆的男人做了进一步检查,结果让人唏嘘。
“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人身上呢,真是太不幸了……”
医生喃喃地说,这让男人产生一丝好奇。
“两个人?”
“对,你怀里的孩子也失去了记忆。”
他怀里的……孩子……!?
男人顺着医生的视线看向旁边床位那个正面无表情发呆的橘发孩子,意识陷入一秒钟的混乱。
他为什么看见这孩子甚至还比不上看到帽子感到亲切呢?
……这不应该吧?孩子还不如帽子重要吗?刚刚苏醒的人不禁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一些错误的认知,心里有些许动摇。
“你们是家人吧,先生你是来到横滨的外国人,而那孩子看上去像是混血儿。”
大概是听到他们在谈论她,那个孩子迟缓地将实现从虚空中的某个定点转移到男人的身上。
略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看上去精致又可爱,确实如医生所说,深邃的五官和柔和的弧度交织在一起,这应该是欧亚混血出现的特征。
此时她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明明对这幅外貌感到非常陌生,男人却从她这副虚无的神态中读出了一丝熟悉。
好像有什么人,也有着这样冷酷中带着神性的神情。
男人心里突然又没那么确定了。
“救援人员发现你们的时候,你把那孩子抱得可紧了。”医生往检查的表单上填写着病症,顺口提到这件事。
这让男人的心里越发动摇。
自己真的失忆了,忘掉了这个可能跟他有深厚关系的孩子,巧合的是,那孩子也忘记了他,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啊!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他不记得,他只知道脑子里好像装着一些常识,但是更具体的记忆完全消失不见,就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毫无印象。
医生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兰堂,有印象吗?你的帽子上绣着有这样的字母,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你的名字。”
说实话,现在被赋予了‘兰堂’这个名字的男人对这个发音奇怪的名字同样毫无记忆。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换到下一个床位,去看那个同样失忆的橘发孩子。
兰堂的视线微微偏移,看清了帽子上绣着的名字。
‘兰波’
他在心中默念道,这样比兰堂这个名字顺口许多,也许这才是他的语言和文字,而这位医生念错了他的名字。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兰堂并没有去纠正别人的误读,潜意识里,他在试图隐瞒这件事。
几日后,被冠以‘兰堂’之名,失去了全部记忆的法国人带着那个疑似与他有某种关系的橘发孩子出院了。
因为镭钵街的爆炸,横滨的公共医疗体系濒临崩溃,接收了太多伤员,实在是无力承担更多,转为轻伤的患者便不再继续安排住院治疗。
兰堂只得带着那个孩子暂时离开,尽管她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也许他们会在相处中慢慢忆起过往,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但凡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还记得往昔,也许情况就会好上许多。
走出医院时,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在深春的季节依旧穿着厚重的冬装,但这也没有为他完全阻断寒意。
他不知来处,更不知去处,在这让他感到寒冷和陌生的异国街头走走停停,身后跟着一个沉默的孩子。
等他走累了,便寻了一处路边的木椅暂时休憩,他倦怠地靠在坚实木板制成的椅背上,金绿色的眸子里盛满空洞和茫然无措。
而那个孩子依旧跟在他的身后,轻盈地仿若亡灵。
也许她就是来自过往的一抹幽灵。
目光在空中交汇,同样一无所有,同样空洞。
那个橘发的孩子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兰堂问:“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过去应当是没有的,直到有人赋与她羁绊。
她记得一个清亮活泼的声音曾经这样称呼她——
“夏夏……也许吧。”
兰堂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的名字大约是兰堂。”
两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心虚地移开目光。
兰堂想的是必须要隐瞒下‘兰波’这个名字,这不是谨慎,而是刻入骨子里的本能,由此可见,他以前的身份应该不那么光明。
夏夏想的却是,她此前大约是没有当人类的经验的。
而且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男人身边,似乎也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因为她隐约记得,她和另一个人手牵手,跳进了时空的洪流之中,然后是漫长的痛楚和筋疲力尽的倦怠,她们在时空中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夏夏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和过往的记忆。
她被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另一个女孩子拖着、拽着,离开了那暗流汹涌的金色海洋,来到这片焦土之上。
她已经无力开口,眼眸半阖,视线也恍惚不清,身边的人比她的精神要好上许多。
粉色头发的女孩子驻步在焦土之上,身上的伤痕正在逐渐自我修复,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妹妹,左右张望,意图给她找到最好的归宿。
“左边,新生的中原中也……要加入羊吗?嘛~夏夏这么笨,怕是会被人骗。”
“右边,失忆的法国超越者,至少是个成年人……可是他的搭档太狗了,魏尔伦,嗯,夏夏应该能应付……吧?”
她依旧不放心,不顾跳越时空带来的能量损耗,用尽力量去看两个选择的不同未来,试图从中找出最优解。
“……两条路都会遇上小兔宰治,真让人不爽。算了算了,不会遇到蓝染更重要,既然如此,那就你吧——法国美人,救济包裹已经送达,请尽快接收。”
她语调活泼地嘀嘀咕咕,选定了其中一个人,珍而重之地将珍宝托付了出去。
“你可要好好帮我养妹妹,养出来的大杀器可是给你救命用的!”
夏夏迷蒙中被轻柔地放进一个陌生的怀抱,有人在调整他们的姿势,使他们看上去有着亲密无间的关系。
小小的孩子身上带着伤痕,嵌进男人高大的怀抱中,两个人一同昏迷在地,等救援人员到了,必定认为他们是亲密的家人。
粉发的女孩子做完这件大事,拍拍手,准备离开。
“碰瓷大作战——完美结束!”
“接下来,我该到哪个世界呢?”
真可惜,她们有着同根同源的血亲关系,却不能同时身处一个世界,那样太招摇,也太显眼,会招来不想见到的人。
这是她为夏夏亲自挑选的一个相对安全的世界。
“愿你度过无忧无虑的一生。”
“愿你找到为人的意义。”
“愿你此生不再杀戮。”
“夏夏,在这个世界书写你的故事吧!”
她也该去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了。
“还有,这辈子可别那么凶了,被砍到真的很痛唉,温柔一点吧。”说着,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还能感到幻痛。
哦不,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全身都要痛。
感受到能量在回复,粉发的女孩子再次跳入时空洪流当中。
“让我看看还有哪个冤大头适合碰瓷。”
在另一个世界,某位刚刚结束任务的世界第一杀手无语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孩子。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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