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了曾家三条街的地方,有一个专供京城贵人们消费的饭馆,这里红栏绿宇,夜夜灯火辉煌,不仅有酒有菜,还能看到极其高超的表演。
由于这里的服务一应俱全,水平高,私密性又好,所以京城的上层人士都喜欢在这儿谈事情,二皇子孔宥延就刚和孔炽送走了一群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
方才他们光顾着谈事情了,只灌了几口酒下肚,还没怎么吃饭,这会儿歇下来以后总算能填填肚子了。
孔宥延今天非拽着孔炽出来见朋友,跟这些养尊处优的阔少们聊了一通,让孔炽这个交际红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倒不是因为有多难招待,而是他们谈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触及孔炽的红线。
太子那边带着人马在东南边办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孔宥延便顺理成章地代理了很多原先由太子孔理和主办的事情,于是在这朝堂上也显得更加突出了。
今晚的饭局便是借着自己新得的势为这些人在朝中保了些职位,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自己的熟人想做官,二皇子都尽量满足了他们,说到底也是想拉拢他们这边的关系网罢了。
甚至连带孔炽也被他考虑在内,让孔炽帮着自己问问他的朋友有没有想做官而不得的,孔炽虽然心里觉得不能蹚这浑水,但也只能嘴上先应承下来。
所以这么一晚上,他是处处留心、时时警醒,好不容易才熬了下来的。
……
“真不来帮哥哥我?”孔宥延吃了没几口后突然问道。
“哥哥这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要不你帮哥哥做点儿简单的事情?我知道你朋友多,不是还对军事和兵法感兴趣么?”
孔炽笑着装傻,摆摆手说:“没有没有。”
他一把揽过孔炽道:“哎~别这样,虽然咱是堂兄弟,但是哥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有自己的抱负,要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孔宥延突然住了嘴,看起来仿佛挺惋惜,弄得孔炽又风声鹤唳起来。
“唉,我之前去你府上,看你案头时常放着各种兵法和战事评析的书……真不打算试试?”
孔炽的目光来回摇摆着,他也知道自己是心痒痒了。
见他这样,孔宥延眼珠一转又劝道:“没事儿!不管好赖不还有哥哥把关呢嘛!就是让你帮忙断断相关的文书,又不是真让你做决断,不会让你担责任的。”
这听起来的确像是个好差事,孔炽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幻想起来。
按他的说法,自己不仅能亲眼看看那些梦寐以求的军事折子,看看自己敬仰的一些将军们的见解和前线的最新战报,而且还不用担责任,那真是既过了瘾,又不会越界。
可是他的想法也就仅止步于此了,他头脑里的那根线绷着他,让他不敢轻易答应这件事,于是他很快熟练地推脱道:“哎呀我的亲哥哥诶!我哪有那个本事?那都是你们能者操劳的事情,我呀,最合宜于在这热闹的地儿松快。像我这种闲人可干不了这差事。”
孔宥延也跟着笑了,可眼神却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男儿生于世间,总该做要些功业,这可比玩乐有意思得多呀。”
与他对上视线时,孔炽的身体微微颤栗了一下,这是他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
他总觉得孔宥延在暗示着什么,这样的猜想把他那一点薄薄的醉意瞬间给惊没了。
没等他再打太极,二皇子就拍拍他的肩头道:“回去好好想想再告诉我答案,你今天喝了酒,说的话不做数。”
说完,孔宥延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里瞬间冷清下来,只余一片狼藉,以及空荡荡的房间里孔炽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他在桌旁愣了半天,所有的感官与直觉都混作一团指向了同一个想法——
孔宥延在看那个位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些东西,想到这里,孔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猛地站起身来带着随从离开了。
已经快冬天了,夜里的风仿佛挟了刺,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吹得行人都捏紧袖口、脚步匆匆。
“世子,咱回吗?”
孔炽摇了摇头,他的贴身侍从鑫河立刻就知晓了他的意思,吩咐车夫架着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来回转悠。
孔炽把胳膊支在窗边,撑着头看向窗外,任由冷风在他脸上抚摸。
这么漫无目的地绕了半个时辰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吩咐道:“去粟襄郡主府。”
说起来,他也算是郡主府的老熟人了,故而也没人拦着,就任由他这么大喇喇地进去了。
孔炽直接穿过前厅和庭院,到了简臻的院里。
结果刚走到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门前,就看到简臻往简鸣的头上插了根簪子,然后捧着他的脸蛋左看右看。
然而不止于此,简鸣几乎被插了一头的发簪、步摇和花钿之类的首饰,随着简臻的摆弄,首饰们互相碰撞,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对此,简鸣也是无可奈何,一脸的无奈,却也只能苦笑着任凭她蹂|躏。
看到杵着在门外的孔炽后,简臻冲他招手道:“琰甫快来看看,这几个样式好看吗?”
孔炽愣了一会儿,心里还颇为感慨——自己这边正如狂风暴雨般泥泞凄凉呢,没想到这姐弟俩在家里倒是挺快活。
这喟叹在简鸣回过头来看向他时被瞬间抛在了脑后,让他忍不住爆发出来,叉着腰在门口哈哈大笑。
简鸣被笑得不好意思了,收住笑容轻咳一声,然后把头扭回去看着简臻,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敢拔头上这些东西。
“姐姐……”他指了指头上的首饰,“这些东西……”
看他耳尖绯红,简臻一面觉得可爱,一面赶紧动手帮他把东西拆解了下来,孔炽则在旁边笑得肩膀直抖,甚至捶起了桌子。
“你别笑啦!”简臻无奈地劝道。
东西一摘,简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首饰放进托盘,然后把托盘端了出去,路过笑得前俯后仰的孔炽时还冷冷得瞪了他一眼。
“呦呵还瞪我!就你姐姐能治得了你是不是?!小心我让你姐姐把你打扮成个丫头片子!”
闻言简臻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以后可得注意点了,毕竟孩子长大了——要面子。
她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然后才转移话题问道:“这么晚怎么来这儿了?”
一听这话,孔炽脸上的神采顿时就淡了些,或者说,是又显露出了刚进门时的愁容。
他一屁股坐在简臻对面,倚在那榻上哼哼:“我今天跟二殿下出去应酬了。”
换作往常,他会说“宥延如何如何”,这时候居然不冷不热地称作“二殿下”,想必是发生什么不愉快了。
孔炽把孔宥延今晚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她。
“我也知道不能掺和这事儿,可我……我就是心痒痒。那些文书和外面闹着玩儿的时评、话本可不同,我真的,太想看了,做梦都想。”
“你不能。”
简臻压根没听他说完,就直截了当地做出了评价,要换做以前,她肯定是娓娓道来、循循善诱,既顾及他的情绪又说明事理的。
这话也让孔炽有点闹了脾气,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冲着她吼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连他那样的人都能随意指挥发表政见,而我却不能?!就因为我是惠王府世子,就因为我爹是圣上的兄弟,就因为我们可能有那些心思?!可我们……”
他的眼眶都红了,紧蹙着眉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做着无力的辩解:“可我们根本没有啊。”
“血浓于水,”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什么狗屁的血浓于水,只有猜忌……毫无根据的猜忌,哈哈哈哈单是臣服也不够,即使是赏你一巴掌,你也只能笑着谢主隆恩把脸递过去……”
说着,他竟哽咽起来,连带着声音都缩紧收窄,喉痛被压得生疼,可他却突然又低笑了几声,跌回了座位上。
简臻倒是知道一些近来的情况。
那孔宥延最近巴不得在朝中都安插上自己的人手,好把太子党的势头压过去,说起来,他的能力一般,简臻也接触过他几次,只觉得他性格冲动,然而不止于此,在了解了一些内情之后,才发现他还是那种闷在心里的狠毒的冲动。
孔炽的这一番她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但不同的是,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而他却只能被自己的身份压得动弹不得。
“琰甫,别掺和。”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后,她还是只能这么说。
孔炽毕竟不是小孩儿了,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也听说了一些你在做的生意,我以前一直也没问过,因为我觉得没必要问,你做事一向稳妥……但是我现在想问一句,”他抬头看着简臻,垂死挣扎般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仿佛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他的眼神类甚至带了某种恳切,他心里甚至还存有一丝希冀,就等着有个人能替他做出选择,哪怕是冒险的、不切实际的,可……
“即使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还是这个答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可他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简臻把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拉回来了,可他心里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到失落了。
呼吸顿了半晌,他最后还是笑了,道:“瞧我这脑子,喝了点儿酒就不清醒了。”
然而简臻却没笑,她看着孔炽,再一次戳穿了他嬉皮笑脸的伪装。
“你根本就没醉。”
“臻臻啊,你比起从前……真的是不一样了。”他苦笑了几声,感慨道。
说着,他喝了口冷掉的茶水。
已经有些涩了。
他们之间的氛围稍微和缓了一些,又把刚才的话题拉回了家常去。
“哪里不一样?”
“若是换做以前呀,你肯定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你肯定会两头都夸,即使我信任你,你在我面前也会滴水不漏,不肯说一句皇子们的坏话,不过……你现在这样,反倒真实了不少。”
简臻看得出,他的眼神里是真的有些欣慰在的,便玩笑道:“怎么?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解语花,担心了?”
“怎么会。”孔炽摇摇头笑了,然后又认真地补充道:“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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