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
太子召集了几位先生商议今早朝会的要事,最重要便是匈奴再次骚扰边境,意欲再犯大魏。
朝臣们在乾阳殿吵得不可开交,一些人说要打,国威不可失,一部分则反驳打战太过劳民伤财,要以防御为主。
大魏立国之初,匈奴趁火打劫,北方丢了甘延十七州,致使漠北边防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匈奴时不时南下劫掠粮食和人口,还要大魏称臣纳贡,宁帝不得已送公主去和亲,那几十年过得憋屈至极。
直到先帝下定决心将匈奴赶出中原大地,举全国之力发动了燕山之战,不惜一切,以国运做赌,打了六年,终于成功将匈奴赶出中原,夺回了甘延十七州,大魏才得以重振国威。
不过为了这场胜利,大魏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烈,民生凋敝,人口锐减,他国趁虚而入,险些国灭,歇了十几年才勉强缓过来。
先帝也因此毁誉参半。
这才不到五十年,匈奴卷土重来,消息传回魏京,便似水入油锅,立马引起轩然大波。
“臣以为,目前匈奴只是在试探大魏的态度,都是一些小打小闹,没触及底线,陛下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出兵,殿下可先斡旋一段时日,待漠北局势明朗后再向陛下提议。”
太子颔首,心中也颇为认同。
他父皇不是软弱的君主,但民生凋敝穷兵黩武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他不可能不考虑自己的名声轻易迎战。
议事完,众人均退下去开始部署,待人散尽,冯曲起身拂袖而拜,他抬起头,一脸严肃:
“殿下,臣有事要禀。”
太子眉梢微抬,青铜烛台上的火光跳动着橘黄色的火焰,映出他眼底的诧异。
动作优雅地扬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金线绣成的龙爪折射出烛光,太子道:“先生坐下说。”
太子对手下的谋士向来十分宽厚,从不自持身份,即便谏言让他不满也很少当面呵斥生气,是以他底下的人都很敢说真话。
冯曲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当初穷困潦倒,因为长辈自小给他定了门婚事,他便拿着婚书和信物来京城求娶,谁知对方发迹后看不上他这个穷小子,不仅不愿应承婚事,还叫奴仆抢了婚书和信物,将他狠揍了一顿丢出城外。他被打得遍体鳞伤,高烧不退,身上仅有的银钱也被抢了,只能栖身破庙。
他以为自己会死,悲愤之下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墙上写下《十言书》,这是他的治世之念,只遗憾不能呈上庙堂了。
恰巧太子经过看见,慧眼识珠发掘人才,将人待回东宫,不仅救回他的性命,还给他机会入朝。
只不过经此一事冯曲的心境已有了变化,不再执着登庙堂之高,他想报答太子之恩,并且从两人的交谈中他发现太子和自己的理念极为相似。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冯曲感念太子的恩情和赏识,自愿留在东宫辅佐太子。
他认为,太子将来会是一个集文治武功于一身的明君。
只是现在,即将成为明君的太子好像过分耽于情爱,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
“殿下,您之前无心女色,为何近日屡屡约楚姑娘同游?”冯曲问。
这话涉及到了太子私事,所以他才等人都走了后才问。
太子目光微凝,从圈椅上起身行至窗边,微微抬起下颌看向夜幕中的弯月,一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
冯曲是他最信任的谋士,就是将互换身体这种诡事告诉他,他也不会对自己不利,还会想尽办法掩饰,但太子谨慎惯了,思虑长远。
此时的忠心是真,可人都是会变的,未来悠悠几十载有太多可能。
太子侧身回首,笑道:“浮生此话有意思,楚四娘是孤亲自选的太子妃,邀她游玩乃是常事。”
冯曲见太子并不正面回应,只得把话挑明了,绷着一张白净的书生脸:“殿下知道臣问的不是这个。臣以为殿下过于沉迷于楚家女了,对殿下而言是弊非利。”
“殿下读过史,应知道‘李夫人’和‘汉皇杨妃’的故事,沉迷声色实乃误国之始,殿下万万要以此为鉴啊……”
冯曲是传统士大夫的思想,认为夫妻间最好的状态就是相敬如宾,要尊重、爱护,但不可以过分亲昵,为此失了分寸。
殿下先前明明也是认同的,决定娶楚家女,不过是看重了对方的品行礼仪能满足太子妃的要求,结果这才定亲多久,殿下居然就如此沉沦。
楚家女真是好手段,能将殿下迷惑至此。
太子听到冯曲居然拿武帝汉皇来比自己,白玉似的额上的青筋凸起,闭上眼,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了按。
在外人看来,他确实对楚令瑜过分宠爱,但真实内情如何只有他明白,却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
太子语调低缓地说:“浮生不必过于担忧,孤自有分寸,不会重蹈前人之辙。”
“殿下……”见太子根本没把自己的劝谏听进耳,冯曲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子挥袖打断,“行了,此事到此为止。”
又怕哪日楚令瑜换过来听到这话,着重强调一句:“以后也不要再在孤面前提半个字,日后若见了楚氏,不可对她不敬。”
太子面上温和,还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但实际上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一旦他决定了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左右。
冯曲见太子如此坚定,心知自己现在说什么太子都听不进去,只好把话都憋到肚子里。
或许殿下从未接触过女子,只是一时新鲜而已?
另一边,楚老夫人听说楚令瑜经常同太子出门,也忍不住招来问话。
“你昨儿又应太子的邀约了?”老夫人坐在上首的塌上问。
进入六月,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塌上的软垫都铺上了竹编凉席,楚令瑜一路走过来,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软玉般的脸颊一片热红,这抹红倒正好应了景儿。
楚令瑜坐在老夫人塌边的杌凳上,微低着雪白的脖颈,柔声应了句“嗯”,明丽的脸蛋挂起羞涩幸福的笑。
“殿下带我去了京郊的马场骑马,还送了我一匹小马驹,可漂亮听话了,听说是西域上贡过来的。”楚令瑜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的全是欢喜,眼里心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这份开心,倒不全是装的。
楚令瑜是真的喜欢骑马,她喜欢骑马飞奔时,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好像能像话本子里那样抛却所有枷锁浪迹天涯。
她只在外祖家时跟表哥一起骑过,那时她年纪小,只学了点皮毛,回京后却没这种机会了。
太子文武双全,骑射十分出众,他担心她变成自己时因不会骑马而出丑,便特意带她去学,好歹能装装样子,楚令瑜当然乐意至极。
老夫人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手里捻着佛珠,声音苍老浑浊:“太子看重你是好事,但你要记得你始终是我楚氏嫡女,行事得庄重些,免得落人话柄。”
楚令瑜装作没听懂老夫人的意思,尽心扮演者一个坠入爱河的小姑娘,脸上笑意不减:“祖母放心,我跟殿下并没有逾矩,只是一起游玩而已。”
“太子殿下极为体贴,从不让我为难,孙女只觉得能得太子青睐真是十世修来的福气……殿下还说,过两日要邀我去赏荷呢……”
眼见楚令瑜越说越兴奋,浑然忘我,老夫人念佛珠的手指一顿,泛黄的眼睛一点点冷下去。
“瑜丫头,你要记住祖母的话,太子的喜爱只不过是一时的,楚家才是你真正的根,万不能因为一时的迷恋就忘了根本。”老夫人沉声,积年的威势压下来。
这丫头最近被太子哄得五迷三道,要是再不敲打敲打,说不定就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她没将瑜丫头嫁到余家,可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只懂情爱的丫头,她要的是一个东宫立足、心系楚氏、为楚氏谋划利益的太子妃。
楚令瑜好似被泼了盆冷水,表情凝固在脸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讷讷道:“孙女谨记祖母的教诲。”只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委屈。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重新转动掌里的佛珠。
太子跟楚令瑜都被说了一顿,但依旧不影响两人见面。
这段时间朝上朝下因为匈奴的事都不太平,几个皇子更是想浑水摸鱼拖太子下水,句句挖坑,他们互换频率大概是两三天一次,太子不得不经常约见楚令瑜。
这天,楚令瑜又不幸的在太子早朝时换了过来。
她终于不像先前那回一样两眼一黑手足无措了,被问起话时,就按太子教的说,若某件事没提及过,她就装傻充楞。
当天下午,还在太子身体里的楚令瑜立马就叫人去接太子。
冯曲看到宁安驾车准备出门,急忙在前院拦住太子:“殿下,您要去哪儿?”
楚令瑜顿住脚步,面带微笑地看着冯曲:“孤要去楚国公府,同阿瑜约好了,不能失信。”
她现在已经能泰然自若地面对东宫里的属官谋士,不怕他们看穿自己了。
“可朝事还没议呢,还有底下呈上来的奏本。”
楚令瑜心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要出去一趟啊。
她面上却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妨,稍后再议,孤心中有数。”
说完,她便绕开他,径自跨出大门上了马车。
冯曲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痛心疾首,整个人都气得颤抖起来。
他原以为上次劝谏过后太子会听进去就此疏远楚氏女,结果反而变本加厉了,现在竟然为了她连朝政都可以搁置,长此以往那还了得,说不定“从此君王不早朝”就要在太子身上重现了。
冯曲感念太子的恩情,决不能叫太子的一世英名毁于一个女子身上。
他一定要再向殿下进言,就算殿下因此厌了他,将他贬出东宫,赔上这条性命,他也一定要让殿下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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