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觉得好笑。
“真是会白日做梦。”枝枝毫不留情地抽回剑, 尖锐的剑刃割开他的手,翻卷露出森白指骨,她想起许久之前她也曾数次伤得这样严重,“陛下, 我们之间, 再也不可能了。”
她低着细长的眉, 半是嘲讽半是冷漠。
宋诣沉默下来,失血过多使得他眼前逐渐模糊,身体摇摇欲坠。
他拢在袖子里掌心鲜血淋漓,剧痛使得他短暂地又清醒了些, 朝前走了几步,“你说了不算。”宋诣忽然抬手抓住缰绳,咬紧牙关, 翻身上马, 一把夺过枝枝手里的缰绳。
枝枝本就不擅长骑马, 霎时间便被夺走了主动权。
宋诣反剪枝枝的手腕, 夺走长剑,将她扣入怀中, 催马朝前而去。
“这话,朕也并不是与你做商量。”浓稠的血腥味儿从宋诣浑身冒出来,黏腻冰冷的血浸透枝枝的衣裳, 使得她都生出一点紧张来。
这样多的血,怕是会要命。
她可不想宋诣死在她身边, 使得黎国和齐国结仇。
可她堵着一口气, 满脑子都是他死了才好, 这样可恶自私的人, 做什么要活着总在她跟前阴魂不散。
正在这时候, 白息追过来了。
白息数年都在战场马背上渡过,此时已经稳住了狮子骢。只是狮子骢见到宋诣,有些有躁动,却被白息硬生生用蛮力拉住,不得已服从。
他一甩马鞭,狮子骢气得调转马头,不肯朝着宋诣而来。
白息却一勒缰绳,再度一甩马鞭,狮子骢吃痛之下横冲直撞朝着宋诣而来,正合了白息的意。
“与朕不可能,便是为了……”宋诣扣住枝枝的腰,带着少女闪身避开,一鞭子甩在狮子骢上,弯腰弓起脊骨时唇几乎贴着枝枝的耳朵,语气几乎咬牙切齿,“一个奴隶出身的粗人?”
“陛下慎言。”枝枝冷冷道。
宋诣却眯眼看着狮子骢,目光明显是有些不耐烦,吹响了哨子。
狮子骢登时躁动起来,想尽了办法想要把白息甩下来,偏偏白息驭马技术一流,便是如何也能找到破绽去拦住宋诣。
宋诣面色却越发惨白,鲜血顺着衣摆再从马鞍,一滴一滴往下淌。
只是捏着枝枝腰肢的手,却收得越发紧,恨不得将她嵌入怀里才好使得,下颌抵在她肩头,语气也带着点脱力的颓败,“听话,枝枝。”
这样熟悉的话,枝枝眼眶有点酸,她腰间被勒得厉害,使得胸口越发酸涩。
她垂着眼,生怕滚烫的泪落下来,滴在他冷得发青的手背上,使他察觉出她的异样。
狮子骢彻底怒了,半点不顾及其他,一甩蹄子翻身跃起,总算是彻底将白息甩了下去。只是马蹄扬起,甩头时一把撞在了枝枝身上,使得两人所乘的普通马受惊。
宋诣本就摇摇欲坠,此时顾不得其他。
他抬手,将枝枝摁进怀里,跌在地上去时毫不犹豫地护住枝枝,脊背却被马蹄砸到。本就强撑的理智在剧痛中彻底消失,宋诣吐出一口血,几乎立刻晕了过去。
白息勒马,将狮子骢绑在旁边。
他快步上前,拉起来地上的枝枝,余光才看到宋诣浑身的血。
斗篷在颠簸中掀开,枝枝也终于窥见,宋诣身上两处贯穿前胸后背的伤口。马蹄又重又快,若非这是训练过的战马,没有发狂,宋诣被踩死都有可能。
青年面色惨白得几乎透出乌青来,奄奄一息。
“失血过多,脉搏微弱。”白息探了探他的脉象,微微皱眉,将宋诣扛上马背,再把枝枝扶上去,才牵马朝着前方走去,微微蹙起眉头。
按道理,他应该告诉枝枝,是宋诣替她挡了一箭。
可若是枝枝起了恻隐之心,怕是又要和宋诣纠缠下去,实在是斩不断这份孽缘了。
枝枝坐在马上,脸色也有些苍白。
有人追来时,白息的手捂着她的脸,自然无法挽弓杀人。可她听到了羽箭破空的声音,和刀砍断人头颅的声音,偏偏宋诣胸口多了个窟窿。
她有一点模糊的猜测,却又无法得出准确的证据来,无法去确认。
宋诣靠着她,躯体冰凉,血流滴答。
枝枝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微抿唇,宋诣是如何都不能死在这里的。她只迟疑了片刻,还是从袖子里取出来一罐金疮药,胡乱朝他满身的伤口撒上去。
马背本就颠簸,宋诣疼得微微抽搐了一下。
枝枝下意识将金疮药藏在袖子内,对方却并未睁开眼,枝枝这才又拿出来,一口气把一整瓶药全倒在伤口上,然后丢掉了瓶子。
她收回手,松了口气,却发现宋诣死死拽住她的袖子。
枝枝抬手去扯,对方却攥得越发紧,低低地说着胡话,“枝枝……”
枝枝唇角往下一拉,眼睫颤了颤,咬着唇别过脸去,忍住了心头的恨意。春日的风是有些冷的,枝枝的衣裳被血打湿,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白息有所察觉,抬眼看到少女气得鼓起了面颊。
他抬手想要扯掉斗篷,枝枝却先一步道:“不必了,快些去医馆吧,宋诣不能死在了我们黎国。”
医馆都紧闭着门,好不容易进去了,大夫一面给宋诣检查伤口一边叹气,“伤成这样也罢了,怎么还不惜命快些送来,失这样多的血,能不能救回来都说不准了。”
“命给他吊着,”枝枝坐在熬药的火炉子旁,抬眼,“受些苦也是次要。”
左右他只要不死在黎国,惹得两国出矛盾便好。
“伤得贯穿肺腑,伤口还撕裂成这样,”大夫手里的刀雪亮,手法熟稔利落,“这已经够疼了,换个人早就疼死了。”
枝枝便不说话,她其实早就察觉到宋诣身上的血腥味儿过于浓,怎么也散不去干不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火炉子扇火,片晌才道:“知道了。”
大夫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
宋诣即便是晕过去了,眉头开始紧皱,惨白的脸上升起病态的红晕,梦中仍在低低呢喃着枝枝的名字,倒像是陷入了噩梦一般的憔悴。
枝枝想起在东宫时,她住的院子里没有炭火,风寒发作时,枝枝也反反复复高烧了好几次。
她身体不好,夜里咳得几乎睡不下。
唯有发烧的时候,意识昏沉,半梦半醒地陷入梦境里。她盼着宋诣来看自己,可他总是没来,醒过来时夜半的月光照在窗格内,显得静悄悄的。
她想离开宋诣,却还是喜欢着他。
碧桃不在,她一个人靠在枕头上,眼泪就静悄悄地顺着眼角淌下来,打湿枕巾也无人知晓。
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害怕,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样。
想抓住点什么,可又能抓住什么?
没有一个人在。
她连烤火顺手扇扇风的兴致都没了,随手丢开扇子,回头看了一眼街道,琢磨着齐国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带走宋诣。
还有沈衡,也不知道如何了。
枝枝垂着眼睫,略微有些头疼。好在片刻后,齐国的人当真来了,白鹭也带着车架来接她了。
枝枝没有久留,她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在车上换好了衣裳,这才转而去宫里。道路上满是打斗留下的痕迹,人也极少,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果然,宫门处戒备颇深,不放枝枝进去。
她也本就是过来碰运气,顺便看看沈衡处境如何。如此看来,赵夷确实没打算即刻动沈衡,暂且也就急不得。
转道回了公主府。
“殿下,谢丞相回来了。”白鹭拿着帖子,掀开了帘子。
枝枝抬眼,她刚沐浴过,伸手接过帖子打开来,“那便更好了,廿三日在青花楼会面。”枝枝早就想和谢忱商量,只是谢忱回乡探亲去了,“这几日,你去一趟永宁。”
白鹭点头,“是。”
沈蝉音的封地便是永宁,那里有一支太宗皇帝给她的护卫军,私底下只听命于她。
但是后来沈寒亭即位,她也没有去往封地,而是一直留在了京都,那支护卫军便一直没有机会使用。
如今局势动荡,她起码得能护住自己。
等到白鹭出去,枝枝才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撩起衣摆,白皙柔腻的腰肢上有一道一道淤紫,看起来触目惊心,枝枝用药膏一点一点涂上去,也疼得有点哆嗦。
宋诣简直像是疯狗般,半点不复从前当储君时的温和。
檐下风铃清脆。
宋诣靠在海棠树下,看着少女跪坐在榻上,撩起的衣摆内是绯红的小衣。
纤细的腰肢白得晃眼,玉般的指尖一点一点揉着淤青,珍珠般的脚趾疼得蜷起,绯红的腰带散落在脚踝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披着宽衣,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色憔悴至极,却拄着泥金镶宝的拐杖,朝着窗边走来。
“殿下的肌肤,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嫩。”
青年的身影在窗前投下一道阴翳,宽大的氅衣带子几乎垂到枝枝鼻尖上来,她下意识抬起脸,能看到宋诣松散的里衣处一道漂亮的锁骨。
她没想到,两三个时辰前还半死不活的人,此时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的内宅。
枝枝唇边的笑意有些寡淡,“此非君子所为,出去。”
宋诣看着枝枝将脚踝收到裙摆内,放下衣摆,领口却还是松散着的,一段雪白的脖颈往下是精巧的锁骨,此时靠在小榻上,眉眼间有些倦意。
他扶着拐杖,氅衣被风吹得翻卷。
“朕过来,不过是为了保护殿下罢了。”宋诣靠在窗边,外头杏花靡靡,越发衬得他眉眼漆黑,“赵夷有心逼宫,却又怕朝臣闹事,进退两难。”
他低眉,披下来的长发散入枝枝领口,漆黑的发遮住了天光,晦暗下去的光线便有些暧昧难言,“现在,正准备逼沈家自请禅位,好堵天下悠悠之口。”
枝枝侧过身去,捞起一只绣鞋穿上,起身避开。
“有劳了。”皇城之内的所有守卫与兵力,全都在赵夷手里,即便白息是镇北大将军,边地的驻军却是无法带回来的,一时之间也无法反抗。
而宋诣就是那个微妙的存在。
宋诣咳了几声,拿帕子擦了血迹。
他食指扣在手杖上,看了一眼室内低垂的床帐,上头挂着的金铃铛被风一吹,泠泠作响,“那殿下又拿什么,与朕做交易呢?”
枝枝沉默,她百无聊赖地拨了拨香炉。
“陛下想要什么?”
宋诣笑了下,狭长凤眼初看温润,实则偏执冷厉,“长公主以为朕要什么?”
枝枝手顿了顿,对方便绕过窗子,从侧门进来了。木质的手杖一下一下敲在地上,使得枝枝有些心慌,她自然知道宋诣要什么。
对方停在三步远,看着枝枝耳朵尖儿上的一抹薄红。
低声道:“要与长公主,抵死缠绵。”
枝枝拨香灰的银箸一声脆响,她心口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酸涩难言,却又羞窘至极。她眼眶有些红了,说不上来是恨意还是羞愤,只觉得难以言说的不悦。
对方却拿手杖勾起枝枝的裙摆,握住了那条绯红的裙带,抬手扣住她的下颌,“长公主觉得呢?”
宋诣看到枝枝发红的眼圈,眼底蒙着水光。
就像是从前那般,委屈而隐忍的一双杏子眼,被迫朝他看过来,不说一句话就叫人心尖颤得发酥。宋诣有些恍然,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蹭了蹭她的额头,“作为交易,朕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枝枝死死抓着腰间的软剑。
她也可以和上午一样,持剑刺向宋诣,可又无法出手。
沈衡不能死,沈家的江山不能失,黎国的子民不能任由赵夷那样的人屠戮驱使。
“好……啊。”枝枝的嗓音有些发颤,却竭力露出一个自然傲慢的笑容,带着皇室独有的矜贵,捏住宋诣的衣领,踮起脚来,勾住对方的下颌,“陛下,你懂得如何取悦本宫吗?”
枝枝看着宋诣的脸,觉得作呕。
她眨了下眼,略微离宋诣远了些,淡淡道:“还说是,陛下还要本宫做出从前那副卑微可怜的姿态,求您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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