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殿下跟前提这个名字。”谢忱的嗓音温和, 他掀开一角帘子,“拍一拍她的后背,是做噩梦了。”
白鹭抚着枝枝的脊背,看着她情绪渐渐平复。
她睁开眼, 看着眼前的白鹭, 辨认了好一会儿, 表情说不出来是开心还是难过,只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枝枝翻了个身,抱住了白鹭蹭了蹭, 又睡过去了。
七月的京都白日长,沈云时常递帖子邀请枝枝出去玩。
只是如今摄政王残党偶尔作乱,谢忱不让她出门, 枝枝不得已老老实实窝在公主府。
好在赤霞台建成没多久, 她便流落在外。夏季的公主府内四处枝繁叶茂, 桃李梅子都结了果, 黄绿交相辉映着深红的楼阁,十分好看。
枝枝镇日无聊, 便时常坐在檐下画工笔画。
她这一手工笔落下太久,运笔都不如从前流畅。
枝枝下了狠心去练,几乎日日扑在这件事上, 倒也进步飞快。她将整座赤霞台尽数画下来时,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中旬, 恰好画完了最后一副丹桂水榭图。
沈寒亭也从齐国回京。
与此同时, 消息也传来了京都。
黎国将石油运输给齐国售卖给国库, 同时齐国分出一条和西夷的商线来作为交易。这个消息一出, 京都城内霎时热闹起来, 无数民众交口称赞,无人不夸帝王深谋远虑。
上京城内灯火通明,子民无不载歌载舞。
沈寒亭的车马驶过长街时,无数百姓跪伏在地,振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枝枝是站在城中最高的酒楼上迎接沈寒亭,她看着无数高兴的百姓,心里知道宋诣的做法算是解了黎国的燃眉之急。而且,石油若是当真能代替柴火,用到更多的地方,黎国和齐国日后必定能够强盛百倍不止。
单单是一条商线,因为摄政王胡作非为的黎国物价,或许便能降下去。
宋诣这局棋,下得坦荡又凶险。
但是黎国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感激他。
沈寒亭远远便看到了枝枝,少女立在高楼灯火之中,是盛世里最美的一道风景。
他微微侧目,“去传信给长公主,请她入宫。”
侍从得了旨意,催马转向小道去找枝枝。枝枝也猜到沈寒亭必然会召见自己,她坐了一会儿,便和前来通报的侍从一同入宫。
宴会上来了许多人。
枝枝坐在最尊贵的女眷席位上,远处的流芳郡主隔空看了她一眼,枝枝便微微一笑。
宴席中的臣子们却还在讨论国事,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这次交易石油的事情。毕竟石油看似是水,实则能够烧火,不少人都害怕这东西被齐国知道了,以后黎国失了先机。
可结盟既然成了,就唯恐齐国背刺。
“如今两国结盟,却并无可靠的关系。”老臣抬手作揖,“老臣斗胆,提议两国结秦晋之好,此后休戚相干。”
其余人的目光便又落在枝枝身上。
只是隔着屏风,无人能看到她的神情。
“朕的妹妹,绝不可能外嫁他乡。”沈寒亭不动声色,目光却隐隐有寒意,不动声色地道,“不过,朕若迎娶齐国清乡公主,也是幸事。”
清乡是宁熙的封地。
枝枝也有些意外,她不由看向沈寒亭。
她便想起来十岁时,她跟着兄长整日在太学厮混。那时候兄长也不过十几岁,尚未弱冠,楚亦闹着问他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那时候兄长便说,家世相貌与时宜得当的是何人,便是何人。
枝枝沉默了一会,还是起身,“兄长,此事还需再议。”
原本还想附和沈寒亭的臣子们便沉默下来,有些捉摸不透枝枝的态度。之前的时候,这位长公主似乎不大待见齐国陛下,此事又说再议。
再议的话,不就是她有可能愿意嫁?
“是还要与诸位细细商议。”沈寒亭淡笑着揭过了这件事,却深深看了枝枝一眼,这才继续去和在座的臣子们吃酒。
这宴席吃得不算久,沈寒亭便离席了。
毕竟他留在这里,难免会让旁人不自在。枝枝见沈寒亭离席,不多时也找了借口离席,果然沈寒亭便等候在外。
因为入秋的缘故,夜里气温倒也凉爽。
沈寒亭身上有些酒气,他顺着小道一路走,一面道:“怎么忽然这样说?”他是晓得枝枝受的委屈的,并不觉得她还对宋诣存着不舍,“不过我倒是想起来,是该给你挑门婚事了。”
枝枝微微一顿,抬起杏仁眼有点无奈地看了一眼兄长。
“朝臣怕是都想我嫁过去,兄长未必能拦住。”毕竟作为一国公主,不需要治国理政,却受了万民供奉,有时候便有义务去和亲。
沈寒亭笑了笑,“兄长这皇帝,还不至于这般窝囊。”
枝枝也不想嫁宋诣,她垂着头,心情有些低落。
沈寒亭的脚步却顿了顿,将原本便落后在后头的侍从全都屏退:“总不能一辈子孤零零的,日后朕若是不在了,又有何人照看你?”
“如今不想嫁娶。”枝枝抿唇。
她盯着脚底的绣鞋尖儿,上头明珠闪现柔和的光彩。
沈寒亭却叹了口气,“白将军深沉内敛,更是勇毅忠正,是陪着你长大的。”他不再端着人前君主的姿态,是以兄长的宽厚态度缓缓道来,“楚小侯爷烂漫明朗,心思澄明,也和你青梅竹马。”
枝枝听得头疼,有点想溜。
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出来个借口,“我今日约了吴先生来家里帮我看画,怕是要误了时辰,我先走了。”
话一说完,便拎着裙摆小跑几步。
枝枝回过头,对着沈寒亭狡黠得意地笑了笑,没了人前的端庄娴静,“兄长,来日我再入宫来看你,也顺带帮你相看相看京都哪家贵女德行才学最佳。”
少女微微一笑,水杏眼里盛着明亮的月光。
正照进翻过栏杆追来的楚亦眼里,少年郎微微失神,片晌后露出一个更明朗的笑,“陛下,殿下。”
沈寒亭也有些意外,看到是楚亦却懒得恼怒,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楚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看了枝枝几眼,“殿下不是说,让陛下……再考虑考虑嘛。”
沈寒亭面色仍是威严冷淡的,眼底却含着三分笑意。他看向不远处的枝枝,楚亦也跟着看了过去,看着枝枝提着裙摆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走,立刻道:“殿下,你先别走。”
枝枝被迫顿住脚步。
楚亦看着沈寒亭,似乎想说什么,却耳朵通红说不出来,反倒是出了一头汗。
“夜色深了,少卿还是先回去吧。”沈寒亭扫了枝枝一眼。
枝枝如蒙大赦,赶在楚亦开口前,再度拎起裙子朝着不远处的白鹭小跑过去,一面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露出几分歉意似的,“我赶着去见吴先生,下次再见。”
绯色裙摆拂动,金铃铛和珠玉叮当作响。
不过片刻,枝枝便远去了。
楚亦挫败地拍了下大腿,侧目看了沈寒亭一眼,被对方含着君王之威的目光一看,不得不老老实实起来,“陛下,是臣不该翻栏杆突然跑来。”
“下次再教朕瞧见了,自己去殿前领板子。”
沈寒亭也走了,只余下楚亦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好像白跑了一趟。
“难道还放不下?”楚亦喃喃自语,随即愤怒了,“宋诣真是个狐狸精,阿音都回齐国了,还阴魂不散。”
……
枝枝顺着宫墙往外走。
身后千重宫阙拉开长长的影子,像是将她拢住了一般。白鹭提着灯笼,低声对枝枝道:“殿下,要我遣人去请吴先生么?”
“不找了。”枝枝抖了抖袖子,“我想去城外茶楼坐坐。”
白鹭便道:“近来兴起了新的烹茶法子,只是殿下届时少吃几碗,免得越发睡不安宁。”
城中灯火通明。
枝枝去了茶楼,屏风外是说书的先生。
此时讲得正到兴头上,嗓门洪亮嘶哑,醒木一敲,“却说那齐国陛下宋诣一剑斩杀宁国公,彻彻底底将世代压制着齐国历代君主的世家拔除,振兴了皇家荣耀!自此之后,李氏便再也不必被外戚威胁。只是啊,那宁国府李三娘,才情绝世美貌绝伦,更是一颗心痴恋着宋诣,最终为了求宋诣放过父兄,当着无数人的面膝行到皇宫,一头吊死在了宫门前。”
白鹭一直在警惕枝枝的情绪变化。
好在她并未激动,枝枝低头一点一点品茶。
“太后娘娘也自请去了皇陵守墓,为陛下祈福,不再插手宫中事宜。”台上的说书先生微微一笑,“不过此事,却是我们陛下帮了宋诣一把,促成了西域商线对我黎国开放。可见,说到底还是我们君主贤明,各位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咯。”
“殿下,当初伤害你的人,我们陛下是不会放过的。”黄鹂笑得可爱。
枝枝摇摇头,并没有觉得快意。
不远处的胡人小郎君道:“你们中原人真有意思,就连女子被羞辱自杀都好意思拿出来说道。”对方有一双碧色的瞳仁,狐狸一样狡黠,抬手拿酒杯砸倒枝枝的屏风,“小娘子也这般羞涩,出来都要挡在屏风后。”
白鹭一愣,连忙挡在枝枝面前。
黄鹂叉腰向前,“你这人好生无礼!竟敢在我家殿下跟前放肆。”守在外头的侍从们立刻上前,将那胡人少年围住。
“这么大气派的殿下……”对方思索片刻,“你便是长公主,被宋诣追过来求娶为皇后没成功那位?”
其余的民众却一片喧哗。
大家吃饱喝没事干,最喜欢的便是坐在茶楼里听写皇家贵族的八卦。此时枝枝这个八卦女主角都露面了,哪有不去看的人,全都围了上来。
“我倒想看看,是有多貌美。”
对方一踹桌子,顿时场面人仰马翻。
枝枝被人猛地拽了一把,那少年笑容油滑,将枝枝拉下来。枝枝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她虽然慌乱,却还是侧目去喊,“黄鹂!”
黄鹂一脚踹在少年下巴上。
枝枝脚步不稳,劲直往下摔下去。
门外玄衣身影一闪,白息衣上甲胄一声脆响,抬手扶住了枝枝。他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剁下少年一截指骨,面上森寒凛冽,“黎国境内,谁敢造次?”
“白将军?!”
黎国没有人不知道白息,便也有许多人认得白息。
他是将野狼般凶狠的北狄人堵在关外的英雄,自从白息守在北方边城,黎国之内便再不必担心北狄攻入内部。何况黎国民风开放,仰慕白息的人极多。
稀稀拉拉的百姓跪了一地,青年黑衣玄甲,提刀架在闹事的人脖颈上。
“殿下怎么出来了?”白息的目光落在枝枝身上,仔细看了看她有无受伤,“如今京都局势未稳,有不少人煽风点火闹事,不大安宁。”
枝枝倒是知道不安稳,只是没料到会有人蠢到在城内的茶楼闹事。
“我想出来吃茶。”
少女回答道,她唇瓣殷红,微微抿着,显然也是对这忽然发生的变故有点无奈。然后抬起眼睫看他一眼,才慢吞吞的道:“我兄长未曾说,白将军近日会回来。”
地上的少年拿稳了枝枝是长公主,咬牙盯着她。
居然不要命地爬起来,抽出腰间的暗器,朝着枝枝刺来。
枝枝不会武功,反应不快。
白息率先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手中刀刃一转,从少年的暗器擦过去,硬生生挡住了这花费全力的一击。然后一刀刺出,砍向少年的脖子。
对方功夫一般,但是很油滑。
闪身一躲,钻入了人群,却还放狠话,“沈蝉音,你等着,你害死了我妹妹……我必定要你血债血偿!”
枝枝不记得自己害死过谁,李覃的兄长也不可能是个胡人。
白息皱了皱眉,淡声道:“兴许是被逼到了绝境,只好去恨不相干的人。”他盯着枝枝略显思索的眼睛,打断她的思考,“夜深了,我送殿下回去。”
此时确实很晚了,不再适合在外头。
枝枝点点头,“去调查一下这个人,我总觉得他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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