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季府里一片寂静,因为府上并没有什么人。季灼春基本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的生活里好像没有除了筱风之外的“常驻嘉宾”,并且他从不认为筱风会一直陪着自己,他也要娶妻生子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他独自在房里看书,但其实平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走一会儿神。他想的东西很多,例如男人脸上可怖的伤疤,以及在尚书府里看他的最后一眼,像是带着嘲讽。
季灼春想得心烦意乱,他挠了挠头发,依然放心不下,于是起身又只身爬上了尚书府的墙——此时下人估计都睡了,他若敲响大门,也太小题大做了。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场景:刚从江南调职回来的季大人,在尚书府墙外徘徊许久,然后挑了最矮的一堵墙,搓着手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态。
“……”
黑暗中,几个黑衣人蹲在屋顶的瓦片上,他们中间弥漫着诡异的沉默,直到其中一个男人说:“用不用告诉大人?”
“应该不用,大人没说让我们防着他,看他的样子,想爬进来都是个问题。”李一说。
先开口的李四点了点头,其他人也很赞同这句话。
墙外的季灼春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轻视了,他蹦了两次终于够到了墙顶,然后紧抓着不放,腾空的脚还在墙上蹬了两下。
李四哈哈大笑:“果然。”
季灼春跨坐在墙上,心虚地环顾四周,虽然现在天很黑,他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但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不可能……”
季灼春没再想,直接蹦了下去,双手双脚支撑着,避免自己以头抢地。
“进来……了。”李四愣了一下。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似在讨论到底拦不拦。
就在他们无声地讨论时,季灼春已经拍了拍手上的灰,大摇大摆地朝宋怀昱的卧房处摸。
夜色渐深,宋怀昱刚走进卧房便顿了一下,他反手关上门,看见月光从窗外渗透进来,一部分铺在地上,一部分撒在了那个人身上。
是谁?有人进来,李一怎么没通知?
这时,屋内的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站在那儿干嘛?怪吓人的。”
这下屋内的蜡烛被点亮了,烛光映在了季灼春的脸上,忽明忽暗。
宋怀昱见到是他,心里的疑惑呼之欲出。
但还没等他开口问,就已经听见季灼春说道:“我想把沈雀带回去。”
宋怀昱懂了,季灼春依然担心自己,想用以这种方式掺和进来。
可他苦笑着说:“沈雀已经不在我府上了。”
季灼春本来准备了千万句话此时都派不上用场了,他目光一凛,问他:“怎么不在了?是被人抢了?”
“不是。”宋怀昱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说,“是他自己走的,我劝不动他。”
季灼春一想起那个男人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就觉得窝火,现在找不到人更是觉得难受。
“为什么啊?他难道连你也信不过吗?”
宋怀昱终于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是什么人?他怎么会一上来就信任我?”
季灼春一时语噎,他下意识地就想说:你是好人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好人。
宋怀昱见他不说话了,于是便转移话题:“你大半夜来我府里怎么不让人说一声?”
季灼春讪讪道:“我是爬墙进来的。”
“……”
见宋怀昱的表情微妙起来,季灼春便说:“我不放心沈雀,他的身份是个在逃犯,留在你府里真的没问题吗?”
宋怀昱脸色淡然:“你放心,我不会透露他的身份。”
“……”季灼春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又补充道,“我主要还是担心给你惹麻烦。”
这下宋怀昱脸色好了许多:“你不用担心我,这是我的职责。”
季灼春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他半夜过来要人不过就是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夜不能寐而已。把人带来之前他是想跟宋怀昱商量如何处置他的,谁知道宋怀昱义不容辞地把人收下,倒显得他无能了。
这样想着,他的头渐渐低了下去,看一眼屋内摇晃的烛火,便起身说道:“那你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宋怀昱点了点头,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避免他再爬墙——他府里的墙不知道已经被他蹬了几个脏脚印了。
等把人送走后,宋怀昱站在门口目送他过了桥,然后就见那个身影依然不走寻常路,进自己府里依然爬墙。
宋怀昱:“……”
那个身影爬墙的时候看起来轻巧许多,不多时便翻过了墙,可他却站在那里依然不动,直到他身后一个黑衣人单膝跪下。
“大人,我们没有拦住季大人。”说话的正是李一。
此时李二李三李四三个人正蹲在旁边的墙角里,主子一发怒他们就迅速把李一推了出去。
宋怀昱往后推了一步,把大门关上,然后才转过身看着李一。
“你们哪里是没拦住,分明是没有拦。”他用平静的语气说。
季灼春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有点小聪明但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如果他们真心要拦怎么可能拦不住?
分明是他们觉得自己顾及跟季灼春的情谊,擅自给他发了张“通行证”。
“……”
李一把头埋得很低。
角落里三个人也泪眼汪汪地后悔。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会儿,宋怀昱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那三个也出来。”
还好,宋怀昱看起来并没有很生气,季灼春到底对他没有威胁。
李一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站了起来,他看到宋怀昱平静的面容,确实不像是生过气的样子。
李二等人也慢吞吞地从黑暗的角落走了出来,宋怀昱却没有看他们,直接回了卧房。
翌日一早在大殿上宋怀昱就觉得不对劲,在他的右后方有一道视线盯着他,他悄悄回头那人就冲他笑一笑,于是他也会扬起嘴角。
如此笑了几次后,宋怀昱就不回头了。
大殿上墨尘霜无非就是说要整顿朝纲,刘严封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却被查出贪污,惹人唏嘘,因此最近大理寺的调查力度越来越大,大理寺卿魏谦舒也越来越受重视。
宋怀昱看了眼那个人,站得十分笔直,神情严肃地看着陛下,一双眼睛也深邃许多,宋怀昱从来没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笑意。
后来下了朝,宋怀昱就径直回了府,不出意料的,他刚进大门就见李铭杰过来告诉他:“沈雀来了,在书房。”
书房里,沈雀笔直地站着,他的面前是宋怀昱经常坐的地方,昨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宋怀昱扔给他一封信。
那封信上是刘严封的笔迹,是他写给宋怀昱的。
那封信的内容不长,大概意思就是刘严封早已知晓自己死期将至,他在向宋怀昱求助。
当时沈雀握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语气里充斥着埋怨,说话的声音也响亮了起来:“那您当初为什么袖手旁观?!”
宋怀昱揉了揉太阳穴:“这封信被人截了,截信的人直到刘大人死后才让我看到了这封信。”
后来他悄悄进谏,却已经晚了,斯人已逝,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从刘严封被查出贪污开始沈雀就不相信,他四处奔波就是想证明他是清白的,如今那封信摆在他面前,他心里的悲伤却分毫未减。
那个人,独自承受了什么才会自杀?
不一会儿,宋怀昱便来到了书房,沈雀背对着他,他看不清男人的神情。
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刘大人身边有一个下人,叫齐傅恒,大人极其信任他,那封信该是交给了他。”
“哦?”宋怀昱挑了一下眉,“齐傅恒还活着?”
沈雀转过身,带些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后他苦哈哈地说:“这难道不正常吗?一个人犯错全家跟着遭殃……谁不想活下来?”
宋怀昱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沈雀没有继续为难他,他接着说:“齐傅恒如今在风月楼干活,帮那儿的……女人洗衣服。”
风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听闻刘严封的女儿就在那里。
刘严封死后,也护不住他的家人,他的儿子被流放,他的女儿被卖到妓院,成为了最低等的人。
——
中午天气炎热,季灼春在屋里怎么也坐不住,闷热的天气里,他坐在水池边的亭子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水,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他在京城还有什么朋友?
似乎是没有了。
想到这一点的季灼春泄气地趴在栏杆上。
这时,兜兜转转找人的筱风终于出现在亭子里,他用袖子擦着汗:“主人,您怎么在这儿?您让人从江南帮您带的酒到了,不是说要给宋大人送去吗?”
季灼春这才想起这事儿,他刚来那天跟宋怀昱喝酒,见他喜欢便许诺要送他几坛,可宋怀昱后来没有向他讨,他差点忘了这茬!
于是立即起身,他捎上三坛酒独自去找宋怀昱了。
阳光实在灼人皮肤,他跑到宋府后顺便还想在宋怀昱的卧房里待一会儿——昨晚他来的时候,发现他卧房的布局很是奇怪,窗户朝北,整个房间都没有多少阳光能渗透进来。
就这样想着,季灼春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可满怀期待地到了以后,却被告知宋怀昱不在府内。
去了哪儿呢?
李铭杰小声告诉他:“大人去风月楼了。”
季灼春着实一惊,他以前觉得宋怀昱是个正人君子,断然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可下一句话就把他心里的疑惑消除了七八分,李铭杰声音更加小了,像苍蝇嗡嗡的一样,他怕被别人听见:“刘大人的女儿就被卖到那里了。”
“……”
在李铭杰的注视下,季灼春露出来“原来如此”的表情。
等从宋府出来他脸上的表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来的第一天晚上,李铭杰神经兮兮地告诉他:“我家大人可能对刘府那位小姐感兴趣,小姐生辰时他还只身赴宴,可后来那位小姐出了事,我也没见他伤心欲绝寻死觅活,可能爱得不深吧。”
如今来看,可能爱得也不浅。
季灼春心里着实有些苦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卑鄙小人,自己将近三十没有媳妇儿,看见宋怀昱有喜欢的人自己便不舒服了!他就是嫉妒!
回家的步伐突然被打乱,他拐了个弯,去了别处。
他十几岁时便来过风月楼,那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以前他都是绕着它走,如今再正眼一看,发现也没有那般可怖。
……
好吧他错了。
季灼春仰头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场面,捂着口鼻在一堆人中间穿行。这儿的女人个个袒胸露乳,身上不知摸了什么香,熏得他想翻白眼。
比他在江南去的青楼还壮观。
他找到管事的,问他:“刘府小姐此时可得闲?”
不出意外,得到的答案是:“不好意思公子,那刘府小姐来了我们这儿也得接客,此时是没功夫理您的。”
见人要走,季灼春赶忙拉住,问道:“那……她现在在哪个包间?”
宋怀昱此时确实正坐在风月楼的包间里,刘府小姐正坐在他对面。
女子身着纱衣,姣好的面容此时哭得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她得知自己的父亲含冤而死时,不知心里是怎样的五味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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