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快乐！”
苏我拿起逝川的杯子与自己的一碰，然后和洛蓝一起拉响了手上的礼花。五颜六色的廉价能量花在空气中炸得到处都是，礼花声稀稀拉拉，竟然还时不时地有些卡顿，在逝川的耳里，实在是比不过时间流淌时的那份清澈透明。
基地的毕业证明今日正式送到了他们各自手上。虽然只需电子档案里一句话就足以证实他们的基地生涯，但为了表现对他们这群毕业生的重视，基地还是给他们寄来了纸质证书。随证书一同送达的还有志愿申报表。
“我不能理解！”苏我坚持不懈地对着那个只装了浅浅两张纸的袋子翻来覆去找了足足五星分，才终于选择了放弃。她愤愤不平道：“还真没有‘星河’奖章！基地怎么想的啊？凭什么我们这一届就没有‘星河’奖了！”
“有也不会是我啦。”逝川把自己的志愿表拨过来，随口应付道。不过，正如苏我所言，这一次的毕业典礼，确实有些蹊跷。她仍然记得典礼上万众瞩目的“星河”奖颁奖环节被校方毫无解释地砍去时，底下的学员们一片海啸般的哗然。
“有没有也没什么所谓，只是一个称号而已。”看见苏我仍然义愤填膺的表情，逝川补充说。
“可是‘星河’奖得主可以保送统战部欸，”苏我瞪大了眼睛，“天知道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公开招过人了！”
逝川回想起自己父亲一日因新来的基地“星河”奖章得主素质不入他法眼而对着底下的助理大发牢骚时说过的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欸对了，小川你真的不去统战部啊？可是不是说，统战部部长职位单姓继承，不传外人的吗？”苏我的好奇心再次燃了起来。
“是这样没错，”逝川把玩着发根，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可是你知道，我家父亲大人正在当打之年，他自己也说了，未来很长的时间里都不需要我去考虑统战部。再加上我又不喜欢……”
“所以小川，你要选哪个方向啊？”
“还没想好，不过，”逝川顿了顿，“我爸不知发哪门子神经，那天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警告我不能选空间学。但是，我本来也没往那个方向想啊。真是搞不懂。”
她嘴上是调侃的语气，心里却悄悄地为怀疑的种子浇上了水，如今它已破土而出，眼看着便要长成通天的藤曼，直接把逝川送进空间研究院去了。
“空间学啊……”苏我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便缴械投降，“唉，反正我也是搞不懂你们理科生的那些东西。”
“所以你呢，伟大的艺术女王？”逝川这才想起，帝国的艺术科类，好像已经在人工智能的垄断式打击下，无声无息好多好多年了，最近的一次复兴期也得追溯到大航海时期前的那一千年了。
“我还能去哪儿，”苏我无聊地晃晃脑袋，三下五除二便把表格填完了，“只能去文娱部混吃等死喽。”
“文娱部招人好像很严苛。”逝川拿过苏我的表开始照抄上面的客观内容，顺口说道。
“是招的人少啦，去年在应届生里好像就招了4个人吧，”苏我扳扳手指，然后一摊手说，“但耐不过想去的人更少啊。”
“所以你到底填了什么啊？”
“先不急，”逝川琢磨了一会儿，果断地退出了志愿申报界面，“反正还有一整个长长的假期给我思考呢。”
“额额额额额……”苏我忽然对着平板发出了诡异的鸡叫。
“不用这么夸张吧？”逝川莫名其妙道。
“不，不是说你啦，”苏我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直接把平板杵到了逝川眼前，“是香橙音乐节的新人选秀！居然有人参加！”
逝川感觉自己满头黑线：“难道之前一直都是没人参加的吗？”
苏我一把夺过平板，上手给这对音乐娱乐一无所知的大小姐圈了出来。逝川定睛一看：在选手名称后面备注的一整列的“虚拟乐手”中，有一个“人类”的字样无比夺人眼球。
但是逝川依然不负苏望地抓错了重点：“看来往届确实是没有人参加，这个‘人类’两个字，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苏我早已料到她指哪不打哪的反应，再次贴心地为她标好了重点。
“流，流光？”逝川也没有让她失望，看清那个唯一的“人类”选手的名字之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昨天那个不明男孩？”
“人家比你大好吧，”苏我无力地吐槽道，然后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好志愿，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香橙节吧，我们已经错过2小时的新人选秀了！”
“可你昨天不是说两天后再去的吗？”逝川云里雾里地跟着她站了起来。
“正经人谁看新人啊？跟未然一比，那都是一群基本程序都写的稀烂的东西，”苏我摆摆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本大爷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那个没常识的愣小子是怎么被虚拟乐手打得落花流水的了。”
她的假设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此时，流光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休息室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沉默地看着其他选手们——背后的设计者们聊天。
说实话，到达比赛现场的时候，惊讶的并非流光一人。其他参赛者们也没料到居然会有真人与他们的虚拟乐手同台竞技。更令人起疑的是，当他们试探着问了流光一些问题之后，震惊地发现这个少年既不用自动校准又不加效果器，是真的要以原生态的声音与他们的电子技术正面交锋。
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对彼此真实的声音感到很陌生了，即使是面对面的交流，耳边听到的也是无处不在的信息网过滤美化后的声音。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是该敬佩他这一异于常人的勇气还是奉劝他好自为之，于是只好稳妥地闭上了嘴。
但其实，流光也对自己是唯一的人类选手这一事实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脸坐在角落发呆那么久，其实一直绞尽脑汁地思考同样两个问题：自己过去清心寡欲、与世隔绝般的十几年到底让自己错过了多少世界的变化？还有就是，这种电子合成的音乐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人们去喜欢了？
于是他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哇哇哇，快救救我的耳朵！”香橙新人选秀会场的观众厅里，苏我抱住逝川鬼哭狼嚎起来。
新人虚拟乐手的技术果然与未然那种垄断式王者是不可同级而论的，最直观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便是：他们并不能私人定制，每个人看到和听到的是没有区别的。
而未然的私人定制，恰好迎合了所有人，满足了所有人，可谓是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不仅垄断现代，甚至垄断未来。
未然的设计者……用心良苦啊，逝川摸着下巴思索着，心思一点也没在观赏音乐会上。
“来了来了，不怕死的人类选手！”不过区区几秒功夫，苏我忽然正襟危坐，紧紧盯着面前的超波屏幕。
流光上台了，拿着一把似乎是木制的琴。
“琴”这个说法，是逝川绞尽脑汁挖出来的词，却遭到了苏我无情的嘲笑：“大小姐，这个是吉他，曙光纪元的产物，属实是难为您了。”
“不过也正常，都是基地出来的人嘛。”苏我顿了顿，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我是基地为数不多选修艺术通识课的人。由于帝国严苛的文艺垄断制度，基础教育时期基本可以说是没有人敢选修与文艺沾边的课程的，而苏我的选择，正如她自己所说，除了去文娱部，别无选择。
流光向舞台下面生涩地鞠了一躬，然后手抚上了琴弦。
万籁俱寂，唯光起舞。
逝川看不清流光被光包裹住的眉眼，只能听见阳光汩汩流淌的声音。
那光沿着空气里安静飞舞的浮尘漫至房间的每一个幽暗角落，缓缓滴落，最终化为沉在杯底的金黄蜂蜜。凝固住的光，封存住了七月正盛的燥热暑气，将少年的不羁和执着酿造得温和绵长。
苏我的赞叹声迟迟传来，轻轻的，像是生怕惊扰了某个过于盛大的梦境。
光的流淌渐渐地侵入了逝川的时间。她听见远古的阳光滴入时间，像是牛奶慢慢地被加进纯黑的巧克力里，让张扬的甜香与低调的苦涩彼此交融，有一种动人的缠绵。
可是流光紧接着又唱起了歌来。
苏我一秒都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逝川不知道如何形容流光的歌声，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明朗里有砂纸打磨般的质感，那种感觉就像是柔软的丝绸滑过皮肤，可丝绸里夹杂着几颗粗粝的沙，磨得逝川的心痒痒的。而如果不细细品味，那些砂石的存在根本不会引起听者的注意。
倒是挺独特，挺有味道的，逝川思索着。但她也清楚，这歌声尽管称得上用心，但在这虚拟乐手当道的时代里，则是完全不够看。
在苏我快要发动吐槽功能的前一秒，流光不唱了，仍然弹他的吉他。
少年的吉他美得耀眼夺目，折射出七彩的光芒，仿若雨后初霁，瓦蓝瓦蓝的天空被破云而出的太阳一下子点亮，整个世界都雀跃着清淅亮丽了起来。于是苏我犹豫了一下说：“看在他竟然那么擅长曙光乐器的份上，就原谅他唱得不行吧。”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应该看他笑话，”苏我又宣布道，“他有点意思，作为我们人类乐手唯一的希望，我得给他投票。”说着她便立刻摸出平板，上官方频道用她自己和逝川的id分别给流光打了五星。
然后她才忽然想起了从刚开始就一句话没说的逝川，于是用手肘戳戳她：“小川，你怎么了？莫非是太难听了把你吓着了？”
逝川定了定神，台上已经换了另一个虚拟乐手，唱着空灵缥缈的歌。她甩甩脑袋，怔怔地说：“我在想……曙光纪元的祖先们，每天听到的音乐，都是这样子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
“当然了，”苏我奇怪地看她一眼，“那时候还没有做虚拟乐手的技术吧。哎呀这有什么稀奇的，像未然那样子的虚拟乐手，才是真正的音乐集大成者呐。来来来，我给你找一首……”
可是逝川已经没有在听苏我接下去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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