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一般不建在市中心,好在海滨市并不算很大,我和郑烨平打车到孤儿院时,刚下出租,司机脚踩油门一股烟地冲了出去,车轮卷起的尘土差点要把郑烨平呛死。
“咳咳,怪不得你带口罩,真是有先见之明。”郑烨平拿手肘挡着口鼻,眯缝着眼睛看我。
那眼神带着一丝幽怨,像是控诉我怎么没提醒他。
我默默将口罩摘下来,对半卷起放进背包侧面的口袋中,“我是因为感冒。”
“大夏天的感冒,你哄谁。”郑烨平忿忿。
孤儿院的大门还是旧式的铁闸门,过了很多年,铁条上的油漆干涸掉皮,落下坑坑洼洼的痕迹。这是所私立的孤儿院,曾有过辉煌的光景,在我小时候,隔几周就会看见来访的记者,和整肃般寂静庄严的院子,以及比往常更加丰富的伙食。
况且,这家孤儿院当年的领养条例最为苛刻,服务人群至少是中层阶级,类似于祝家这种,有能够望到头的经济基础。
后来因为管控,小型孤儿院大肆联合收公,加上私立本身的资金流转单一,没落只是时间问题。
郑烨平不免在我身边唏嘘:“你说谁能想到当年人皆夸赞的孤儿院过了这么多年,成为了一栋“鬼屋”呢。”
“人老了连镜子都不敢对着床,生怕睡醒看到镜中的自己被活活吓死,何况这家孤儿院从五年前就开始流言闹鬼说,人本质上胆小软弱,看到害怕的东西会遵循本能远离,这很容易想到吧。”我呛了他一句,拿出律师所开具的证明,通过窗口下的缝隙递给门卫,朝他和善一笑:“我们受海滨市政府的委托,来实地走访调查的。”
郑烨平和我顺利进入了大门,门卫大爷带着一副老花镜在锃亮的玻璃窗后观察我们。
“你说要是真来个不法分子,这大爷能拦住嘛?”郑烨平朝大爷颔首,嘴都没张开地在我耳边嘟囔。
我一扬眉,问:“你想试试?”
“可不敢可不敢,”郑烨平摆手,“我真没钱赔给大爷了。”
我撇嘴,往里面走。
“干什么去,不是约了院长谈吗?”
“分开行动,你去见院长,我四处看看。”我脚步不停地往西侧的二层楼走,图书馆和自省室都在那栋楼里。
路过院子正中心时,曾经绿意盎然的小型喷泉池里绿苔四生,干涸的水渍上落满了柳絮和昆虫尸体,阳光普照过,我依晰能闻到空气中蒸腾出的,恶臭的气息。
和记忆中围绕着花池转圈追逐的白色身影重叠。
“迎生哥哥,你为什么总不和大家一起玩?”
“因为他们太笨了。”
“啊?那我是不是也很笨啊,我很想长大的。”
“长大又有什么好的。”
“这样我就能自己烤饼干给迎生哥哥吃了。”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米白色的前襟上沾有一圈褐色的水渍。
“我不喜欢吃饼干。”我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松开横杆,转身进了寝室楼。
毅然决然。
我当时只以为那是一句晚安,第二天还是会再见面。可我总是错过,感受流失的过程就是她对我的告别。
我没看到女孩想要抓住我衣袖的手,以及男人拖拽她时,她曾竭尽全力地喊过我的名字。
我都不知道,连同她的名字一起,葬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
目光从水池上收回,于杂草丛生的小道间穿过,我没有直接走进房子里,而是在它四周转了一圈,凭着记忆寻到那片空地。
小时候我常常在阿姨哄睡我们后,一个人站在这个地方看着高悬的月亮发呆。任凭夜里的风吹过我裸露的肌肤,将白天不能讲的话说给月亮。
月亮是我的寄托。
后来,祝青是我的寄托。
空地上的杂草有一半没过了我的膝盖,叶子摩挲着小腿,我用手拨开杂草往里走,等到里面时,腿肚上落下几道红色的划痕。
“真厉害。”我冲着因为太阳暴晒而干枯缺乏生命力的草竖起大拇指。
这面墙上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自省室里面,因为安装的位置比较高,小孩子连窗沿都很难够到,加之对于自省室的畏惧,所以很少有孩子逗留,最多是每月来修剪的园丁路过,也就只有我,傻乎乎地在这个地方相思。
透过窗户往里看,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已经被荒废了很久,桌椅都堆弃在一角,几本书散乱地落在地面上,灰尘和蜘蛛网结生,看上去就让人呼吸困难。
唯一不变的,是进门左手边的书架,还屹立在原地,木质漆面保存完整,当年这个屋子里的一些都是采置最好的。因为这里是见客的地方,也是当年第一任院长的办公室。
自省室。
无数孩子被叫到这里谈话。
我恍惚想起,在我被领养走的前几天,我因为浪费粮食而被通知晚上去自省室谈话,但后来因为祝家决定领养我而作罢。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一个孩子调皮捣蛋,正是要在还没被带回家前将规矩教给我们,可当时就那么轻易地放过了我,实在令我感到不解。我后来将此和孩子们从自省室回来后手腕上的红痕联系,觉得是不是怕我身上留下伤口被祝家识破。
时过境迁,这个疑问哪怕我有了一个牵强的答案,也总有一个隐隐的念头存在,这一切都终将被推翻。
我全身心地投入在观察这间屋子上,直到祝青的声音近了我才惊醒。
我皱着眉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她。
祝青倒是一脸兴奋,她脖子上挂着一台小型相机,跑到面前时对着半高的杂草踌躇,我看了眼她身上的短裙,纤长的腿在光影中发亮。
祝青下定决心般将一只脚迈了出来。
“别动!”我喊了一声,祝青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顿住。
我跨下空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她面前,问:“你说的找新闻素材,就是这儿?”
“嗯。”祝青点点头,解释:“我要直接说是你小时候的孤儿院,你会同意嘛。”
“不会,”我接下话,“因为这里死过人。”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不干净。”我说不过她,也不愿意拿迷信那套挡她,但我就是下意识地不想让祝青和这里牵扯上太多。
祝青毕业之后找了电视台实习,在外省积累了经验后选择回海滨工作,我带着郑烨平回家第一天就和祝青撞上了,我都还没讲一句话,郑烨平一个大跨步上前紧握祝青的手叫姐姐。
够绝的。
她那天穿了条绿色的及膝裙,是我每年都会邮寄给她的生日礼物中的一条,我最喜欢的那条。
我抱起祝青,杂草又在我的小腿上留下了印记,痒痒的,我瞟了眼她乖乖窝在我怀里的样子,乌黑的长发卷曲刮搔着我的脖颈,我渐渐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痒。
双脚稳稳落在土地上,我松开祝青的身体。
“往里看,拍几张照片给我。”我转过祝青身体,让她面朝窗户。
祝青抬起自己胸前的相机,看了看我,犹豫了。
“没电了?”我问。
“不是,”她晃了晃相机,“我这个调不了光圈,很垃圾,只能留下影像,但是清晰度不好。”
“没事,你先照,我还会再来。”
祝青应了声,将相机对准自省室里面,按下快门,她看了眼照片,皱眉道:“不好不好,玻璃反光太严重,看不清楚,我找摄像给你拍吧,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说着就要掏手机拨号码,我伸手将她的手推下去,“换个角度呢?”
祝青不解地看向我,阳光确实刺眼,我的喉咙干涩而疼痛,看见祝青,更疼了。
我弯腰抱着祝青,将她托举起来,身体尽量靠近窗户,“这样拍看看。”
祝青没耽搁,我听着快门的声音不断响起,衣料上熟悉的香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我想起抱着她睡觉的那段时间,要是能再抱一次就好了。
那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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