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昏到夜色,赵平澜一觉睡得很沉。
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浅淡的光辉撒进来,铺在地上,朦胧虚无。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撑着额头缓了许久,才平复阵阵的眩晕感。
夜晚的凉意侵袭过来,才发觉身上的衣服被薄汗打湿了。
赵平澜去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卧室倒水喝。
喉咙有点疼。他皱着眉,端着水杯站在原地思考家里有没有感冒药。
直到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赵平澜踩着拖鞋过去,打开门,是唐晚星。
“还以为你不在。”
赵平澜刚睡醒,加上头重脚轻的状态,看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迟钝,反应也慢了一点。
他看她片刻,侧身让她进来。他开口声音有点哑,“怎么?”
唐晚星进门,拎着手上的袋子示意,
“没事,给你带点药过来。我今天下午看你就有点不太对劲,最近天气降温大,很容易着凉感冒。”
唐晚星把东西放到桌上,看向他笑了笑,“不用谢,帮唐颂买的时候顺便给你带的。你还好吗。”
“还好。”
赵平澜拿出一盒药,要拆的时候又顿了顿。
唐晚星看看他,“没开水?”
“嗯。”
唐晚星转头看了看,在厨房找到一个恒温烧水壶。
“那先等会儿吧。”
她接起半壶水。厨房只开了一盏小吊灯,柔和的一束,暗室生光。唐晚星的背影在那之中半明半昧。
赵平澜抬头,眼前的景象几番变幻,穿过时光,变成另一个画面。
……
冬日的夜晚,不明不暗的灯光。那是多久以前了——
“朱丽叶,你想造反是不是?”
“是。”
……
“赵平澜,你没事吧,你别死啊。”
“你等着我啊。”
“赵平澜,你该!”
“你不讲良心!赵平澜,你以后死了我都不管你了!”
……
“赵平澜?”
唐晚星站在他眼前。
恍若梦呓。
他收回目光,把药拆开。
“先去坐着休息吧,等水烧好了再冲药喝。”
屋子里虽然开着暖气,但还是有点凉。
赵平澜盖着毯子,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大概是人不舒服,眉始终微蹙着。
唐晚星把暖气调高,坐到他旁边。
“你看起来不太好。”她下意识伸手想试他额头的温度,不过还没碰到他,就蓦然被他扣住手腕。
唐晚星撞上他的目光,微微怔了一瞬,缓声道,“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没事。”
赵平澜放开她。
外面的夜沉浸地很深,太过纯粹的黑暗,远方的路灯看起来就像月亮。
“赵平澜。”唐晚星看着他,声音很安静,“我昨天去看了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我心里的朱丽叶,仍然是聪慧、任性、勇敢、忠贞。”
“你呢。”她问,“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朱丽叶是什么样子。”
赵平澜抬眼,他的目光冷淡平静,从未变过。在唐晚星的印象里,他一直是这样的。她没有见过其他样子的赵平澜,没见过他愤怒,温柔,放纵。在她的眼里,他似乎是平面的。其余所有关于他的幻想,都是她赋予他的。
“朱丽叶吗——”他没有思考,回答她时语气很淡,又似带着不明的意味。
“美丽、清高、傲慢、纯洁,离经叛道,永不背叛。”
–
那是哪一个冬日,赵平澜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那个冬天很冷,下了三场雪。
工作室里开着不够暖的暖气,窗外是银装素裹。玻璃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雾。
他写完新歌平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认真听。朱理理趴在他身上,撑着下巴和他一起听。她的头发散落在他脖子上,有些痒。
那天她枕在胸膛上,问他怎么不去读音乐学院。
其实这句话赵平澜听过不止一次。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没那么讨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何不食肉糜的意味。赵平澜笑着,笑声从胸腔传进她耳朵。
“朱丽叶,有句话叫砍柴的都以为皇帝挑金扁担。你正好相反。”
“……你干嘛拐着弯骂人。”
“被你听出来了?真不可思议。”
“赵平澜!”
“不要紧。”他说着话,手摸到她胸口上,“不用自责,我就喜欢你这颗单纯无污染的公主心。”
“你的心才无污染,不,你的心是黑的!”
“我的心堪比七窍玲珑比干心,要不要给你看看?”
……
倘若冬日炽烈,夏必定荒凉。
今年会下雪吗。
在夏到来之前。
–
“你相信她吗?”
唐晚星问出这句话,回神又笑了,“不对,我不应该问。”
当初段屿成问他,是不是真的相信朱理理的父母什么也没有做。
他只说过去了。
朱理理是朱理理。
现在也一样。
他们的故事并不长,甚至没有结尾就被撕掉了篇章,只留下潦草粗糙的锯齿边。
对唐晚星而言,也许赵平澜最吸引她的就是他的故事。可她似乎始终都是看客,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篇章里。
但朱理理在。
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就像草莓烟和高跟鞋,是一张照片,一幅画,一个书名号。
并不美好,也永远残缺续集。
不过故事同样需要看客不是吗。
“赵平澜,我觉得你说得对。”
唐晚星回忆着他对她说过的话,“我就是从小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所以越是求不得的,就越想要。”
她靠过去,隔着呼吸的距离认真注视他,“这样也好。”
唐晚星捏了捏他的袖子,“反正我喜欢的就是你这幅冷漠无情的样子。”
赵平澜笑着。
唐晚星问,“为什么两个世界的人也会遇见对方。”
赵平澜抬了抬眼,“因为不同才要相遇。”
草莓烟也是因此才相遇。
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在什么时候来着。赵平澜回忆着。
记忆里,是初秋时节,细雨如丝——
网吧里键盘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地响着。朱理理不知道哪来的兴趣,非要给他和顾远做什么默契测试。
测试的结果是毫无默契。
她十分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们真的是好朋友吗。”
顾远开了罐汽水,乐道,“我早就跟你说了理理,我不是自愿跟他做朋友的。”
那时赵平澜抢走顾远的汽水,朝朱理理冷嗤了声,“因为不同所以要相遇,懂吗朱丽叶?”
她不屑一顾,转身继续玩森林冰火人去了。
……
水声渐渐,打湿旧时光。
唐晚星已经站起身,“水烧开了,我帮你倒。”
赵平澜握住她的手臂。
她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
“唐晚星,问你个问题。”赵平澜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十几岁遇见我,还会喜欢我吗。”
唐晚星呼吸微紧,心一下下跳动着。她毫不犹豫,眉眼带着不自知的认真,“会。”
赵平澜凝视她半晌,随后轻挑了下唇,放开她。
“你知道朱丽叶为什么不讨厌吗。”他问。
这是唐晚星第一次听他提起她。不管是哪个朱丽叶。
江见林曾经劝她放弃赵平澜的时候对她说过一句话:唐晚星是不会让人不喜欢的女人,但赵平澜喜欢不讨厌的。
她想她现在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
赵平澜看过来,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虽然仍是冷淡的。
“因为她从来不做山鲁佐德。”
–
寒冷的深秋,到处是风烛残年的景象。
街道空空荡荡,树叶已经尽数凋零。干净的树枝上只剩零零几片枯叶在西风中摇摇欲坠。
远处一角的灰白墙壁淡的像素描画。
回来的那天起,朱理理就在想着来这里。今天才终于有勇气。
已经五年了。
不对,应该是五年十一个月。甚至更久。
可是他在哪里。
朱理理站在路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石砖路。
这条路赵平澜走过多少次?
她仿佛能看见他在这里,一个人靠着树抽烟,望着很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朱丽叶。”
朱理理抬头,看到眼前渐近的身影。
熟悉的棒球帽和墨镜。
“段屿成。”朱理理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他走到她身边,压低墨镜,直视她,“那你怎么在这。”
“我——”朱理理顿了顿,才恍然想起,赵平澜出事的时候,顾远被大作文章。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不早了,回去吧。”
天淡淡的。
沿着无人的长路,他们并肩走回去。
段屿成问,“你今天没去缠着我哥,怎么跑这来了。”
“谁缠着他了。”朱理理淡淡地说,“我不是那种女人。”
段屿成轻哼,“算你有点良心。”
“我没良心。今天是顺路来这。”
“是吗。但今天是远哥生日啊。”
“他生日在夏天好不好。”
“哦。”段屿成挑眉看她一眼,“你知道啊。”
朱理理嘁了声。
“啧啧,几年不见你还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谢谢。”
段屿成笑着,朱理理弯了弯唇。
“顾远走之前和我说,也许四年,三年,他就回来了。”朱理理垂眸,“骗子。”
“这种话他也就拿来骗你。你看我哥就从来没信过。”
“那你觉得他现在会在哪里?”
“不知道。”
谁知道呢。
他们的道别就是在这样的晚秋里。约定也是。
……
理理,我叫什么?
顾远。
……
等我回来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其实没有梦想也没关系。
我的人生一塌糊涂。
我没有害过别人。
……
你要试试吗,赵平澜。
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人要是连个念想都没有,总是怪惨的。
她好就行。
别去看我。
重新开始。
……
雪下过几场,花又开了好几春。
没有人知道少年何时自由,又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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