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人在跟着她。
身形高瘦，后脖颈处有一颗小痣，这是她所掌握跟踪者为数不多的信息，然而对方却好像对自己了如指掌。
本来那天开学领书看见傅澄的背影只是恍惚间觉得有点相似，但是从昨天晚上傅澄在张中海眼皮底下补作业来看，完全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温凌开始焦躁，这个人不仅在跟踪自己，而且还在不断试探自己的警觉阈限。
先是只跟自己一段路，而后是两段，三段，
像是一条狡猾的毒蛇，先用头两侧的颊窝感知猎物的体温，而后再吐出蛇信去品尝猎物的气味，直到有了万分的把握，才会露出毒牙，将猎物一举拿下。
她家住得远，去公交站要经过一段没有路灯，没有监控的巷道。
温凌步速如常，装作没有发现跟踪者，直到快要走到巷子时，步伐才开始放缓。而身后的跟踪者却完全没有要止步于此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的加快了脚步。
第六感拉响警报。
温凌深吸了口气。
大意了。
早应该寻求帮助，而不是在害怕麻烦别人和觉得自己出现错觉怎么会有人跟踪自己之间来回横跳犹豫，一拖再拖。
这一片都是要拆迁的老旧赫鲁晓夫楼，墙皮斑驳掉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层，线路老旧的路灯一闪一闪，前天刚下完的雨还没蒸尽，积在地上蓄成几个不大不小的水洼也跟着一明一灭。
就在温凌犹豫片刻之间，后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是谁呢？
到底是谁？
然而容不及她多想，身后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在三十多度的暮夏夜晚里，明明无风吹过，温凌却仍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躲吧。
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比身后人更熟悉这里。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温凌身形一闪躲进墙隙之间。
这片旧区估计是还没被划入旧城改造的范围内。旧家具，三轮电动车等胡乱摆放堆积，温凌就躲在一台白色报废的直立双开两门冰箱侧面。
脚步声停了，随后开始来回打转。
确实是在跟踪自己。
为什么要跟踪自己？
故意还是刻意？
温凌用手捂住口鼻，试图让自己呼吸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
压抑而又逼人的静谧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膨胀，久到温凌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外面跟踪自己的人早就离开了，只是自己没听见罢了。
保持长时间的蹲姿让她小腿发麻，温凌小心翼翼拿起手机，把屏幕亮度降到最低准备解锁。
“噔——”
手机解锁音效在浓稠的空气中一闪而过。
她忘记打开静音了！
脚步声再度响起，甚至越来越近！
空气被快速压入肺泡后又被紧密呼出。
脚步声又停了。
温凌谨慎的打开静音，而后把手机伸出一角，只露出摄像头。
喵——
不知哪来的野猫直接从她身旁跃过，温凌吓了一跳，直接手抖按下快门。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而后温凌比了个嘘的手势。
猫咪疑惑的歪了歪头。
“开饭喽——”
猫咪听见有人叫自己便后腿发力冲了出去，边跑还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在疑问这儿为什么躲了个人。
有其他人？！
太好了！
温凌还没来得从劫后余生的欣喜里缓过神来，就看见几只野猫，从小巷深处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都有份，别抢。”
又薄又淡的嗓音，还带着点雌雄莫辨的沙哑。
“喵喵喵！”
“怎么了？”
“别咬我裤脚。”
“想带我去哪？”
脚步声逼近。
这和跟踪者确实不是一个人。
跟踪脚步声很沉，但来者更稳。
温凌试图站起，没想到脚麻的直接失去知觉，一下跪倒在地。
“你没事吧？”
墙隙暗淡，她仰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不真切的轮廓剪影。
“没事……”
几只野猫并没有离开，反而凑了过来，一直绕在两人身边喵喵呜呜。
“还能站起来吗？”
温凌揉了揉自己脚腕，“可能得等等。”
“你着急走的话…”
温凌抢答，“不着急！”
可能是发觉自己有些太过刻意，温凌又放缓语速，“等脚好了再走也不迟，你……你着急吗？”
“不着急。”
身边人又从书包里拿出几袋猫粮。
“你……经常来这里喂猫？”
温凌试探着开口。
“每天都来。别打架！”
温凌吓了一跳，而后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训斥猫。
被训到的猫咪也不生气，只是讨好的拿尾巴撒娇。
“我能摸摸吗？”
“嗯……”
身边人从猫群里抱出了一只，“她的脾气比较好，不挠人。”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在黑暗中从那么多只猫中准确挑选出一只的，但温凌还是抱在怀里撸了撸。
手感超好，像软糯的棉花糖。
猫粮很快就被一抢而空。
“走嘛？”
可能是两人被猫挤得贴的太近，以至于温凌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带起的气流。
“好！”
温凌巴不得有人陪自己。
然而脚还是麻的，温凌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跺了跺脚。
“我背你吧。”
“啊”，温凌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仰头看向对方，可惜这里太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对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我背你吧。”
“不用不用，我能走。”
“我帮你拿包吧，腿还麻可以扶着我。”
温凌没再拒绝，“谢谢。”
“我明天再来。”
温凌啊了一声。而后又意识到身边人是对猫咪们说的。
当然猫咪听不懂人话，或者是猫咪听懂了但不想离开。等到走出这片暗道，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温凌看清周围，不是几只野猫，而是一群野猫，黄的灰的白的玳瑁的，立耳的折耳的，长毛的短毛的，胖的瘦的把他们送了出来。
温凌抬起头来。
对方留着鲻鱼头，发丝看起来很软。眼是尖尖的瑞凤眼，但鼻尖的海鸥线却很圆润，有种又冷淡又温柔的奇异混合感。
“谢谢学长。”
身边人轻笑了一声，“我不是学长。”
“我是女生，和你同班。”
她这才看清眼前人校服的校牌上写着师大附中高二一班慕野
温凌的耳尖像是暮春早夏里迟开的夜樱，骤霎地红了。
两人缄默的走了一段路后，温凌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给郁烈发了条微信。
“我到家了。”
郁烈看见温凌发来的这条消息松了一口气。
“到家就好，还有人跟着你吗？”
屏幕另一端的温凌看了眼身边的慕野。
慕野感应到温凌视线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明天能和你一起去喂猫吗？”
慕野微微点了点头。
“没事，找到人陪我回家了”，温凌回完话便熄掉了屏幕，她不想再麻烦郁烈了。
郁烈看着屏幕上这句模棱两可的“没事，找到人陪我回家了”发呆，本来以为老张昨天叫他们补完作业就完了，没想到今天还要接着补，害他不能陪温凌。
郁烈倒扣手机，又开始慢吞吞的转笔。
方思远拿笔在郁烈卷子上叩了叩，“补啊。”
郁烈放下笔，打了个哈欠魂不在神的瘫在椅背上，“懒得。”
“抄都懒得抄，你怎么这么懒啊。”
郁烈嗯了一声，又从椅背上起来，在草稿纸上写道：“谢啦，请你喝奶茶。”
“才不要”，方思远在后面画了个哭脸。
郁烈在哭脸上又添了几笔变成吐舌，画完又开始发呆。
晚自习铃响，张中海去教室看住宿生自习，临走前让他们不住宿的早点走。
正在补作业的一帮人哀嚎道：“可以早点走啊，您刚刚不早说。”
“昨天都让你们没写完赶紧回家补了，谁让你们回家不补？再说还是说你们就想留这儿等着晚高峰？”
大家连忙道：“不想不想，就知道您最好了。”
张中海哼了一声出门走人。
等张中海离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而后原本寂静的教导处又窸窣起来。有几个立刻合书背书包走人，方思远转头问郁烈，“要不然我们也走？”
“别啊”，丁文俊开口，“咱们几个补作业钉子户好不容易聚这么几回儿，分班之后下次再聚可就难得了。晚高峰就晚高峰，反正我作业补的也差不多了，一会儿应该能补完。”
方思远无语，“你丫补作业还上瘾了？”
“作业天天都可以补，但咱们不能天天聚啊，是吧郁烈。”
郁烈被点到名也没反应过来，方思远戳了戳郁烈，“又发呆。”
郁烈不知所以然的唔了一声。
“是吧，你看郁烈都同意了。补吧补吧，不爱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爱写作业的学生不是好学生”，丁文俊重复着老张特有名言，“学生的职责是什么，学生的职责就是写作业！”
“写作业，头铁写就完事！”丁文俊说完又瞥了眼郁烈面前的英语作业，“呀，你还没开始写英语啊，英语就指望你了。”
方思远推了下丁文俊，“你丫不是想和我们聚是想赶紧抄完郁烈的英语作业回家不用补吧。”
丁文俊见自己被戳穿打了个哈哈，“都一样都一样，该聚聚，该抄抄啊。”
“对了郁烈，你带物理选修3-1了吗？借我看看呗，好写章前导读。”
“没拿”，郁烈一本课本都没拿，只拿了暑假作业，“我回去给你拿吧。”
“我陪你”
郁烈把方思远按了回去，“就几步路的事儿，拿个课本还要陪来陪去，腻不腻歪？”
三班其实按顺序排在在走廊最边上，远没有丁文耀所在的八班近，不过郁烈也不在乎这点远近距离，慢悠悠往一班走，进班才发现还有人没离开。
正在擦黑板的女生看见郁烈出现吓了一跳，她高一时虽然没亲眼看见郁烈打架，但是对方被打的满头是血的传言还是有所耳闻，心里狠狠抖了一下。
郁烈瞥见对方拿黑板擦的手一直在抖，开口道：“我拿书”
女生哦哦两声连忙点头，“我值日”。
郁烈桌箱乱七八糟毫无规整，越是要找物理书越找不着，只好把桌箱里所有书全都搬出来找，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书页简直被折的不成样子。
郁烈提着书往外走，看见她努力跳着擦黑板上沿的公式，有些男老师长得高，字写得也就格外高。
“我帮你吧。”
女生啊了一声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郁烈又重复了一遍，“我帮你吧。”
女生声线清晰可闻的紧张起来，“谢谢，谢谢。”
郁烈长得高，净身高181，接过黑板擦三下两下把黑板擦干净。
“这样可以吗？”
他端着黑板擦，小心不让粉笔灰落在讲桌上，不然讲桌又白擦了。
“可……可以，谢谢你”
郁烈退了几步看了眼黑板，离开教室。
丁文耀接过物理书翻了翻，“好家伙，刚开学不到二十四小时的书就被你给折腾成这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着书去了一趟叙利亚呢。”
高云祺凑过来看，“你是不是又拿最后一本了。”
每次新书垫底的最后一本多多少少都会缺页少页，或是品相不佳，要不然就是被人踩被泥溅，搞得书封上面脏兮兮的。
郁烈坐下靠在椅背上继续转笔，“反正我也不学，拿哪儿本都无所谓。”
一帮人边插科打诨边下笔如飞，勉强补完大半。高一分班之后他们补作业钉子户的去哪都有，有人去了物史地，有人去了生政史，还有人去了化地政，几个人七零八凑，有的人借给郁烈化学有的借生物有的借数学，学全文的就借语文，竟也凑齐了大半。
郁烈把自己的英语预习作业推给他们一帮人开始疯抢。
“靠你这写的也太快了吧”，方思远一翻，郁烈除了听力，选择阅读完型全部做完，“蒙的都没你做的快。”
郁烈嗯了一声，“就是蒙的”
丁文耀翻作业的手抖了下，“你可别蒙我啊，我们班英语老师可事逼了。”
“开玩笑，我仔细做的。”
丁文耀拍完郁烈的英语作业把照片发回补作业钉子户聊天群，又把自己物理作业隔空扔给郁烈，“除了提高题其他都写了，凑合看，明天还我。”
方思远把化学放在郁烈旁边，“有机推断过程我简写了，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补完快走”，丁文耀拍着方思远，“反正郁烈也看不懂，别在这儿啰啰嗦嗦了。”
“怎么说话呢”，方思远不乐意了，“郁烈中考好歹是全校第二考进来的。”
丁文俊挠挠头，“我就是随口一说，郁烈你别介意，我这嘴也没个把门的。”
“没事”，郁烈边转笔边翻卷子，“我也确实看不懂，再说中考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他顺带抬腕看了眼表，“你们再不走就要赶上晚高峰了，拜拜”
高云祺转头看向郁烈，“你不走吗”
郁烈挥手与他们一一告别，“我再待一会儿。”
“再待一会儿？”
丁文耀嚷嚷道：“真还呆上瘾了，把教导处当成自己家了。”
“方思远你不走？”
“我也再呆一会儿。”
“好吧好吧”，丁文耀挥手，“我归心似箭，在这儿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你们加油，争取熬过老张。”
几个人一走教导处立刻空了下来，郁烈双手撑头发了会儿呆转了会儿笔又刷新了下聊天界面，本来想刷温凌有没有给自己发新消息，结果刷出来姜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郁烈：“你们先吃。”
而后又紧跟着一条。
郁烈：“我要补作业，不用等我。”
回完消息，郁烈终于慢吞吞的翻开卷子准备写题。
方思远躺在靠背上刚准备摸出手机，而后又想起来了什么凑到郁烈跟前。
“诶，闲着也是闲着，我帮咱弟练号上分吧。”
郁烈瞥了方思远一眼，“你行吗？别给他打掉段了。”
方思远不服，“别质疑我的实力好吗？好歹这个赛季我也到王牌了。”
郁烈解锁手机，用登号器登上姜随安的号然后把自己扔给方思远。
直到方思远打完一局，张中海才慢悠悠回来。
方思远在听到张中海脚步声靠近的那一瞬，提醒了郁烈一下，顺手把郁烈的手机塞进自己校服袖口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伏案拿笔继续补作业。
张中海显然有些惊讶，“哟，你们仨怎么还没走？”
仨？
方思远和郁烈抬头环视了一圈，然后才发现坐在后面会客桌上的傅澄。
傅澄也没补完？
看来真的认错人了。
会客桌在办公室最里面，他们这一帮人围在办公桌旁边没看见也正常，也不知之前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都不着急回家吗？”
三人都没吱声。
张中海开始一个一个赶人，“你们不回去我还要回去呢，赶紧都走，今天补不完回家继续补，要是回家还补不完就明天继续补，少在这儿磨洋工。”
郁烈和方思远这才开始收拾书包，顺带把郁烈手机塞回郁烈校服兜里。
张中海叫住傅澄，“你怎么回去？有人来接吗？”
傅澄摇头，“坐地铁。”
“正好”，张中海把郁烈和方思远，“他俩也坐地铁，你跟他俩搭伴一起走，路上安全。”
“不是吧老师”，郁烈原本拖拖拉拉收拾书包的动作变得飞快，“都是男的。”
“男生也不安全”，张中海快狠准的提溜住郁烈的后衣领把人给提溜了回来，“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啊，怎么？今天的情感交流没交流出结果？”
郁烈只好又老老实实的回来，“交流出来了，交流出来了。”
“交流出来就行，别忘回家在微信上给我报个平安。”
“对了，傅澄有我微信吗？”
傅澄摇头。
“郁烈”，张中海支使郁烈，“把我微信传给傅澄。”
郁烈啊了一声，“您怎么不自己传啊？”
“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找不到手机在哪了”，张中海眉头一皱，“这么点事儿都不愿意帮老师？”
“帮，帮，帮。”
郁烈不情不愿的掏出手机加傅澄微信，傅澄跟个高冷大爷一样，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不问，只是纡尊降贵的掏出手机解锁，调出个人二维码界面等着郁烈来扫。
“我给你传”，方思远抢先一步加了傅澄微信。
郁烈松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
“赶紧走吧你仨”，张中海开始赶人，“阳关大道都不走，非得挤这晚高峰。”
“老师，要不然我在留下来待会儿，正好写今晚作业，等过了晚高峰再去。”
“去去去，赶紧走，赶紧走，你们不走我还要走呢。”
三个人就这么被张中海赶出校门，就这样还不忘被嘱咐到家要报平安。
一路寂静，三个人谁都没先开口，直到过了安检，进了地铁站才被迫分道扬镳。
方思远和郁烈的目的地互为反方向反方向，二人说完明天再见就被人流冲散。
直到地铁门滴滴滴关闭的那一刻郁烈才发现傅澄就贴在自己身后。
傅澄竟然和自己是一个方向？
郁烈有点怪尴尬的，试图想要挤开一条生路换到其他车厢。
傅澄被后面人挤着被迫贴到郁烈身上，连郁烈身上的书包都被挤到一旁，二人毫无间隙，他能清楚的看到郁烈脖颈上有一圈紫，那是被绞之后毛细血管破裂，血液渗入皮下组织而引起的淤结。随着郁烈左右晃动，甚至能清楚的看见咽喉软骨凸起的那一块喉结上出现了血点。
“别蹭了。”
郁烈有点不明所以，准备继续挪到其他车厢。
直到听见身后人倒吸了一口气，随之郁烈就发觉自己被揪住了衣领。
“我说别蹭了，没听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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