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相识,终有一别。
哪怕再是不愿,也无法逃过。
是以,北尔从来没有想过任楠兮会一直留在村子里,更不敢奢求他会一直留着,只希望相处的日子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至少,能等到她成功养出长发。
可是没有想到,这场离别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快得北尔措手不及。
对任楠兮来说,早在过年的那通电话打响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这场离别,已经开始做起了准备。
也是那次通话过后,任楠兮每隔一段时间会接到一次。
获得省城那边的动态,同时附赠一句唠叨。
唠叨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敦促他不要改变抉择。
怕又出什么状况,还特地设了一个倒计时。
从三个月到一个月,从三天到一天。
也就是今天,最后的一个期限。
任楠兮拉着和来时一样,甚至都没有什么重量变化的行李箱,关上宿舍的门。
有所改变的,是他的心境,他对山村的感情,以及,那个特别的小姑娘。
别时容易见时难。
真正到了分别,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分离总会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哀伤,为什么别时容易后面要跟一句见时难。
因为一旦分离,便是相隔两地,往后余生,可能都不会再相见。
不会再见到那么淳朴的一群人。
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牢牢牵挂在心的小姑娘。
但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任楠兮不想小姑娘承受那份残酷,却也无力改变,只能尽量减轻这份残酷,找到小姑娘的父母,托他们带几句话。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得知任楠兮要走,北母扔下了北父,说是都要亲自送一程。
任楠兮婉言拒绝,北母依旧坚持自己,快着步子回家,正正好将消息带给了女儿,希望母女俩能一块送。
没想到的是,一道惊雷划过天空,原本大好的晴天转瞬间大雨滂沱。
推迟了这场离别,也终于拉回了跌落在噩耗中的北尔,和北母一起将任楠兮请进了家里。
所幸任楠兮追到了门口,倒是没怎么被淋到。
反倒是北尔,拿了一条干毛巾,主动帮忙擦拭。
并且一边擦拭一边关心地询问:“会不会感冒?要不要换件衣服?”
任楠兮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对上小姑娘担忧的眼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那个……”以为是自己的提议有哪里不对,北尔捏着毛巾,略显局促。
任楠兮张了张口,想解释一下,可喉咙就像是被堵死了一样,久久无法发出声音。
或者换个方式讲,即便能发出声音,除了解释一句,还能说些什么呢?
没有。
没有谁愿意提起那个沉重的话题。
干脆就这么沉默下来。
期间,北母拿走了毛巾,又撑着伞去收拾院子里的米粒。
不算大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北尔和任楠兮两个人。
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
过了很久,久到北母都进了屋子,处理收拾好的米粒,这份沉默演变成了煎熬。
一半是分离,一半在原地。
就如同这场大雨一样,噼里啪啦的,形成连绵不绝的雨幕,将世界一分为二。
可若真的能够如此,能够一直一直下,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任老师就能多留几天,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去适应。
然而这回,天公不肯再放水了。
不仅不肯,还控制着雨势,逐渐转小。
逐渐从噼里啪啦变成滴答滴答。
打破了这份煎熬,也让北尔心头一慌。
不要。
不要这么快。
不要这么快带走任老师!
求求了!
遗憾的是,这份恳求并未起效,反而加速了雨势的减弱。
北尔心底一凉,彻骨的感觉重新喷涌而出,化作酸涩的呜咽,低低地滚出了喉咙。
落在任楠兮耳中,就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密密地疼。
疼得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失去了听觉,也终于冲破了那份堵塞。
“别哭……”
别因为这场注定的分离,让自己伤心难过。
“可是……”北尔哽咽了一声,想说她控制不住,也不想任老师离开,希望任老师只是回一趟家又会回来。
却终是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再压抑那濒临崩溃的情绪,跌坐在地上,泪水决堤而出。
“任老师……”
哭得太过伤心,她的嗓子已经沙哑不堪,跟在烙铁里滚过似的疼。
看得任楠兮同样心疼不已,又不能如此失控,便极力压制住,然后缓缓蹲下身,柔暖着语调努力安慰。
“你知道任老师叫什么吗?”
“任……呜……任楠兮……”
“那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吗?”
真正的身份?
哭泣停了一下,北尔茫然抬眸,带动一滴泪水从湿漉漉的眼睫滑落,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任楠兮的模样。
见状,任楠兮忍住擦拭的动作,笑着道:“我是个演员,参与扶贫是为了演好一个角色。”
“什么角色?”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没关系。”北尔一左一右快速擦干眼泪,只要是关于任老师的,不管有多长,她都愿意听。
只是哪有人是坐在地上听讲的。
任楠兮也不想蹲着说,便站起来,顺理成章将人带到椅子上,确定没有再哭的迹象,这才放心开始讲述。
首先是角色名,也是电影的名字——《长青》。
接着就是电影的大致内容,是一个田径运动员在比赛中受了重伤,无法再继续奔跑,颓废之下沦为了众人的笑柄。
之后,一次偶然的相助,让运动员进入一个破旧小山村,知道了原来这个世上多的是比他更不幸的人,于是重新振作起来,留在山村成为了一名老师,用自己的后半生,帮助山里的孩子走出去。
而电影名定为《长青》,不仅是以主角的名字命名,更是寓意这种精神万古长青,生命的常青树永存。
“那能不能来村里拍?”北尔急切发问。
任楠兮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反应过来后,他温言回答:“拍摄地点是导演定的,而且村里正在扶贫,如果进行拍摄,会影响好不容易建成的果园。”
“不——”
北尔想说不会,可事关整个村子,她不能自私,只能垂下眼帘,扑灭了刚燃起来的希望,嘴里苦涩蔓延。
是啊。
她怎么能自私。
怎么能为了留住任老师,不顾全村人的努力。
那如果,自己跟着任老师一起回去,是不是……
不是。
更不可能。
不可能抛下父母,惹他们伤心。
也不能给任老师带去麻烦。
何况,在任老师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学生而已,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偷偷喜欢着他。
所以,就这样吧。
北尔咽下嘴里的苦涩,微微一笑。
却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揪得任楠兮心口又是一阵抽疼。
早知道,他就应该不告而别。
只是那样的话,小姑娘恐怕会更伤心,他也狠不下那个心去做,索性继续安慰。
先细说了电影的一些内容,再用电影是怎么拍的转移注意力,总算成功让小姑娘陷入了睡眠。
与此同时,外边的雨也停得差不多了。
剩下极细的雨丝,沿着屋顶滑落,滴在院子里的浅水潭上,漾开淡淡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次数多了,再淡的涟漪也会变深,就和任楠兮一样,从最初那不算愉快的初见,到眼下的深深注视。
一点点,一滴滴,都有小姑娘的印记,都是为了能把小姑娘的样子刻在心里。
这样,即便多年以后,小姑娘长大了,成功改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这一段经历。
一段独特而又美好的经历。
_
应该也是梦到了过往那些美好的时光,这一觉,北尔睡得很沉。
醒来放晴了。
北尔伸了个懒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带着刚醒的迷糊,和往常一样走出房间。
一出去,雨后残留的微风渗入了脖子。
北尔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意识,四下张望。
“任老师呢?”
“他走了。”北母端着午饭出来,“刚走不久,本来我还想着留他吃一顿,再好好道个别,送点感谢和祝福什么的,结果车子已经来了……哎,你去哪?”
北尔没有回答,满脑子都是那句车子已经来了,拖鞋都没顾得上换,直接飞奔了出去。
路上,雨水打湿的黄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水坑。
北尔穿着露指的拖鞋,磕磕碰碰的,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最终凭借那一口气支撑,和划破脚趾的代价,成功在发车前赶上。
“任老师——”
跑得太快太急,她的嗓子尖细嘶哑,大声一喊,一下就穿透了玻璃。
任楠兮猛然一惊,拉开车窗探出头。
发现小姑娘居然追来了,起身就要下车。
偏偏司机在前面叮嘱:“要发车了,都坐好了。”
任楠兮被迫压下刚起来的双腿,又不忍小姑娘白跑一趟,就趁着仅剩的一点时间,坐在车上给与鼓励。
“还记不记得任老师说过的话?”
“记得,我记得。”北尔喘着气点头。
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所以你要继续努力,不要因为任老师不在了,就不好好学习了。如果将来考上了大学,你还记得任老师,可以选择……”
话未能尽,中巴车开始发动了。
任楠兮不得不停下,最后又看了小姑娘一眼,把脸收进了车窗。
但北尔还没有看够,远远没有听够,追着中巴车,依依不舍。
以至于没有注意脚下,不慎踩进水坑,重重摔倒。
“任老师——”
用尽全力的一声,撕心裂肺。
北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没了那个力气,跌回水坑里,眼睁睁望着车子越来越远,流下满目的泪水。
我会记得。
我会永远记得你。
如果将来,我考上了大学,哪怕你不记得我了,我也一定会那么选择,一定会跨过万水千山,去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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