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能够做的,是举头仰望明月,抚平这份悲伤的离别。
可惜的是,这几天是月初,夜空黯淡无光,无法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任楠兮望了一会儿,想着以小姑娘的年纪,还没有学过这首词,嘴里发出一声轻笑。
一声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自嘲的轻笑。
若是说庆幸,肯定是有的。
庆幸小姑娘没学过这首词,不会有那种意识借明月寄托离愁。
那么自嘲呢?
也有。
而且比起庆幸,更多的应该是自嘲。
嘲讽自己就这样离开了,没有多留一点时间给小姑娘。
即便小姑娘没学过那种词,没有那种意识,也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吧。
可是这些,他已经看不到了。
眼见着夜色越来越沉,前路越来越平坦,任楠兮闭上双眼,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
不要再去想小姑娘。
不要再去想她那么伤心的样子。
就算真的无法控制,也应该想小姑娘听进了自己的话,振作起来,继续努力。
努力的样子,他同样看不到了。
但过往的那些点点滴滴,足够让那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背脊挺得直直的。
小手捏得紧紧的。
还会时不时动一下小眉头。
很是可爱。
可爱得任楠兮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驱散了自嘲,说服了自己,也因经历了一天曲折的分离,慢慢睡了过去。
……
“滴——滴滴——”
朦胧中,司机按住喇叭的提醒声一点点钻入了耳膜。
任楠兮缓缓开启微沉的眼帘,等视线恢复,才发现除了自己和司机,车上只剩下最后一位乘客。
是扶贫团队的教授。
提着大包小包正在艰难地挪向打开的车门。
“我帮您吧。”任楠兮伸手去接其中一个大包。
教授想说不用,抬眼一看觉得小伙子挺面熟,记起来这是跟自己一块回来的同伴,就不推辞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任楠兮问了教授要回的地方,离车站不远,便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大包,送教授到打车的地点。
此时已过八点,城市一片灯火璀璨。
偌大的车站依旧人来人往。
任楠兮穿梭在人潮之中,好不容易带着教授挤出来,额头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呼——呼——”
“可累死我了。”
放下手里的行李,教授找了个休息的位置坐下,一边拿出水瓶解渴,一边感慨:“以前怎么没发现城里人这么多,还是村里好啊。”
这就好比住惯了大城市,会觉得村里哪哪简陋,而习惯了村里娴静安逸的生活,又会觉得大城市不够清静。
归根到底,是习惯二字在影响。
“不过进了城,我这把老骨头倒是能歇歇了。”
刚好车站外边有几辆待坐的出租车,教授收起喝完的水瓶,重新提起行李,争取早点回家躺上舒服的大床。
任楠兮紧随其后,很快把教授安稳地送到了其中一辆的后座上,再将大包小包装进后备箱。
“对了。”临行前,教授拿了一桶泡面出来,“坐了这么久的车,饿了吧。”
怕被说起真香的事,又加了一句:“长途嘛,肯定得备点干粮,虽然不大健康,但总比没有的好。”
“谢谢。”任楠兮笑着接过。
目送车子消失在车流中,他拿着泡面转了个身,准备走向另一辆出租车。
身后,一道男音破开涌动不减的人潮。
任楠兮脚步微停,还没回头去看,肩膀被大力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叫了你这么久都没听见!”
大概是真的叫了很久,男人的口气带着轻微的急喘。
听在任楠兮耳中,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让你在这种地方魂游?”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魂游了?”
“两只眼睛……算了。”懒得多费口舌,隋汴拉上行李箱就朝停车场走。
任楠兮闭了下唇,望了一眼又暗了些的夜空,到底没再问,跟着隋汴上了车。
车上明显比颠簸老旧的中巴车舒服,任楠兮把泡面搁到一旁,坐了一天的车也确实挺疲惫的,索性闭目养神。
养了一个红绿灯,不想多费口舌的隋汴还是抵不住本性,又开始说话了:“怎么晚了几个小时?”
任楠兮:“……”
如果你不说话,我可能会稍微早几分钟到。
当然也只是想想,真这样回了,耳根就彻底无法清净了。
于是他淡淡带过:“那边下雨了。”
隋汴拖着长调哦了一声:“我说呢,那种偏远的地方,下了雨的确交通不便……”
后面的话,任楠兮没有再去听,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进了临时落脚点,也就是隋汴新买的房子。
“这几天你先住在这,调整一下状态。”
“那你呢?”
“我当然也住这了……不是,你这是什么表情?嫌弃我?”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询问一下的任楠兮,闻言给了一个万分嫌弃的眼神。
隋汴:“……”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管是不是,已经决定好的事,肯定不会再改了。
两个男人也没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来一个深情拥抱。
各自洗漱过后,就回了房间。
_
离开近一年,熟悉的城市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不知是离别的悲伤还未过去,又或者是这份熟悉多了一丝陌生和嘈杂,任楠兮不甚习惯,一整晚下来醒了好几次。
次数多了,睡意也完全消散,并促使大脑越发清醒,眼前浮现出山村的风貌,初绽的果园,以及,小姑娘的一颦一笑。
那么真实。
又那么遥远。
远到无法再触碰到,远到真实变为了虚幻,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在床头,任由思念泛滥,伴着寂静蔓延滋长。
也正是这份滋长,让任楠兮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和小姑娘讲,没来得及告诉小姑娘,那句未尽的话语。
告诉她,如果将来考上了大学,你还记得任老师,可以选择来到这座城市。
然而,那样的可能微乎其微。
也难上加难。
不仅要跨过万水千山,更要跨越时间与人海。而时间能积累一切,也能冲淡一切,哪怕幸运地没有忘记,人海茫茫,又岂会那么容易重逢?
所以啊,明知不可能,就没有必要刻意去为之了。
何况《长青》虽然是文艺片,但有名导导演,不少人已经闻风而动了。
若不是导演要求严格,迟迟没有满意的人选,没等任楠兮回来,所有角色都早就定下,甚至可能已经开拍了。
为此,从一大清早开始,隋汴就接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确定最近一次试镜时间和地点,不会再有变动,他赶紧催促任楠兮,快些把状态调整好。
谁知任楠兮说:“我这个状态刚刚好。”
隋汴一脸问号,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瞅瞅一如既往的脑子,没啥问题啊,怎么尽说胡话?
“我的意思是,我刚从山村回来,身为支教老师的那种状态还在,刚好符合戏中的后半段。”
戏中的后半段,是整个电影最重要的部分,是导演迟迟没有合适人选的原因,也是任楠兮为什么会去支教的原因,百分百会当做试镜内容。
“对对对。”隋汴恍然大悟,“你说得对,不能把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感觉给丢掉。”
说到这个,他又心生好奇:“一般去支教都是吃不好睡不好,我看你这……咋还有点胖了?”
再加上那藏都藏不住的黑眼圈,乍一看还以为家里多了一只珍惜动物呢。
任·珍惜动物·楠兮:“……”
面无表情地抬了一眼。
行行行,不问了。
隋汴讪讪一笑,收起那不知跑偏成什么样的好奇心,正色道:“严导的戏一般都很辛苦,如果试镜成功了,你可得做好瘦一大圈的准备。”
任楠兮:“嗯。”
实际上,试镜能不能成功,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种状态,到底会持续多久,会影响自己多久。
一天?
两天?
也有可能没过几天,这种状态就会消失了。
可他不想那么快,不想那么快失去,于是将自己融入到角色中,最终凭借近一年的支教经历在试镜中胜出。
胜出的那天恰好是个大晴天。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任楠兮在隋汴的随同下与剧组签好合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演员,开始重新调整状态,让这段经历更具意义,也更深地埋在心底。
而同一片天空下,北尔也站在相隔万水千山的果园里,身边是劳作的父母,眼前是花开朵朵的果树。
芬芳馥郁。
金光灿烂。
却照不进那空洞的眼眸,飘不进那空荡荡的心底,就那么呆呆地望着。
望着不知哪个才是正确的方向,觉得这一年像是一场梦。
任老师走了,梦,也碎了。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消沉,瘦了一大圈。
把本就没有多少肉的小脸,瘦得只看得见一双微凸的大眼。
干涩。
暗淡。
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
并且在日益消沉下,连同那单薄如纸的躯体一起,成为了一具没有意识的石像。
哪怕清风拂过,日月交替,都不会再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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