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那日扶窈偷偷溜出荀宫找顾宴生,又过三四天,是她与顾宴生成婚的日子。
她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幼公主,大荀上下都知道这点儿,她的成婚那定是气派的,自当按照最高的排场来办。
只不过,扶窈此前并未在外立公主府,又因顾宴生的丞相之位,是主动上奏求娶她,她要住在顾府,即便如此,并不算是下嫁。
这点皇上允诺,她也觉得顾府那座宅子住着不错,没觉得有什么。
天还未亮,圆月还挂在天边。
扶窈便遭清荷与燃叶拉了起来,她面前有三套耗时御司一月之久的正红花钗礼衣,上面镶满各色宝石,可见的奢靡,甚至比皇帝立后的礼衣,还要奢贵几分。
扶窈睡意朦胧,垂着双肩,耷拉着脑袋,耗着耐心,抬头瞥一眼,这些衣裳落在她眼里,都是正红一片,大差不差。
她掩面打了个哈欠,随意一指,选了中间的那套。
昏天大亮,繁琐的妆面也快画到一半,扶窈这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扬起唇角,露出几分欣赏,面若桃花初绽,颇为精致。
瞧来成婚,除了折磨自己起个大早,还能画出如此妆容,也算有点意思了。
妆娘老嬷画了大半辈子的婚妆,这幼公主,无疑让她最为惊羡。
她附身给扶窈点着花钿,笑道:“幼公主,您真是老奴见过最美的新娘。”
妆娘老嬷没吝啬夸奖。
扶窈自当很受用,脸上扬起盈盈笑意,她倾身瞧得愈加仔细,左右转头地去看。
她目光无意落在颈间,这还有未褪去的红印,还是小小一团的红印子。
目及此处,她便想起那日在佛堂,像是入魔般的顾宴生。
任她怎么叫唤,任她怎么推,都推不动压在她身上的顾宴生。
在那一刻,她颈间压制的喘息,仿若在告于她,他的思念。
“幼公主,您的脸蛋红润得恰到好处,都无需擦拭胭脂了呢!”妆娘老嬷惊喜道。
扶窈心跳瞬时加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脸愈发的烫了,道:“恰好热得慌罢。”
她用手作扇,给自己的脸蛋降温,燃叶清荷见了,面面相望,均是掩面会心一笑。
这时,贺阿嬷迈着快步子,手里揣着几本古书,边走边把小年龄段的侍女赶了出去。
贺阿嬷坐于扶窈的身侧,将手上的古书递到扶窈的怀里,嘱咐道:“公主,这些可得看看。”她默了会儿,眉目间闪过一丝愁思,“老奴平日里,没和你说过这些床尾之事,算是老奴没做好。”
她鲜少和扶窈说过这些,即便扶窈已经及笄三年,她也没怎么提起过。
她一直在等着拖着,她舍不得说,仿若说了,就真的没什么可教的,自己照料十八年的小姑娘,要出嫁了,她心头总有些舍不得。
扶窈没听懂贺阿嬷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狐疑地盯了贺阿嬷一眼。
她执起一本古书,看了几眼,立刻蹙起了眉,远远甩到另一侧,红着脸道:“难看。”
瞧着,丑死了。
前些日子,贺阿嬷陪太后上山祈福,没在她身边侍奉,听说她要同顾宴生成婚,还是背着太后,偷溜了回来,昨日才到。
太后是气极了,到现在都还不愿回荀宫,就是摆明同她置气,还捎来一封信说,若她不听她的,那她是不会回来的。
纵然太后如此,她还是不以为然,见这老婆子愈气,她便愈要嫁。
她是真没弄懂这老婆子在执拗些什么,她嫁谁,都要顺她意才对。
再说,贺阿嬷能回来,若太后不准允,她怎敢回来?
如此一想,她更没把太后的置气放在心上。
贺阿嬷没捡起她丢掉的古书,不看也罢,那顾宴生待公主细心入微,事事都照着公主,她不担心他在床事上不迁就主子。
她泪眼婆娑,一双皱眼望着扶窈,笑道:“公主,此番您出嫁了,离开这后宫,便回不来了,这是件好事,老奴是真为您开心。”她有些哽咽,忍不住道:“老奴不在身边侍奉您,您定要多听顾大人的,他不会害您。”
她也算看着顾宴生长大,扶窈那场大病,若没有一个偏执的顾宴生,她早就看不到扶窈了。
想起那场大病,她看向扶窈的眼睛,又带了些愧疚。
扶窈心头也泛起酸,贺阿嬷是太后的人,太后是先皇的皇后,先皇所遗留的一切连带宫侍,只有死了,才能离开这大荀的后宫。
“阿嬷,你莫哭。”她不知道说什么,抬起手想给贺阿嬷拭泪,却又无从下手,她轻道。
贺阿嬷连忙拭面,笑了笑,快速道了句,“大喜日子,老奴怎会哭?”她不敢再抬头看扶窈,低下头道:“老奴赶紧去清点一下要带的嫁妆,带落了便不好。”
话音刚落,便迈着蹒跚步子,捂面离去。
扶窈愣了会,没待她从这离别之中缓过神来,立在另一侧的礼御司姑姑便来了,她笑道:“幼公主,大典要开始了,得快点,误吉时可不好。”
成婚大典,大荀建朝以来,还是头一回为公主举办。
此大典繁琐,规矩更多,弄得扶窈有些不悦,但还是破天荒地受着。
四周,礼兵伫立,庄重肃静的铜声阵阵。
扶窈带着沉重的头饰,穿过长长绸毯,迈上百阶梯,看到一众正服的男女。
其中,九五之尊的荀帝扶越站在最中央,他嘴唇泛白,强撑起身子,站在此处半个时辰了。
扶越始终笑着,看着他步步端庄走近的女儿,时不时地拂着胡须,麻木的心泛疼。
“父皇。”此话一说出,扶窈红了眼眶,目光一转,心忽地一疼。
她瞧见了,他父皇发髻若隐若现的白发,过往如云烟,在她脑海重重萦绕。
她牙牙学语时,被父皇抱在腿上,她调皮地扯着父皇的胡须,父皇笑骂她是个小混子。
她蹒跚学步时,父皇撇下堆成山的公事,吹胡子瞪眼地教她学步。
后来,她初识荀字,磕磕绊绊背着《三字训言》,仰高脑袋,寻求夸赞,父皇笑呵呵地摸着她的头,说她聪敏。
他的父皇,一国之君。
同千千万万父亲一样,平凡地爱着她。
“此番出去,记住你的身份。”荀帝扶越浑浊的眸子渗出动容。
他往后看了一眼众人,淡道:“你是朕的孩子,万物万事都不能阻挡你。”
“吉时到——恭送幼公主——”
礼御司官高声道。
扶窈来不及回应她的父皇,便遭礼御司姑姑牵着往另一头走。
她咬紧下唇,憋着泪水,微微颤着身子,走两步,转三回头,去看那渐行渐远的人群。
直到上了花轿,看不见那些人,只剩扶窈一人时,她才掀开红头盖,泄气般甩在一旁。
她仰起脑袋,睁大眼睛,捏紧绸帕的一角,抑制着想哭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去拭欲坠的泪珠。
方才差一点,她便要哭了,她压下伤感,她可不能哭,好不容易画的妆,千万不能哭花了。
缓缓起轿,她的身子惯性地往后一趟,她急急坐好,撩开绸帘的一角。
她往外瞟,看着倒退的庄伟大荀宫殿,她怅然若失,她好像明白贺阿嬷的话了。
离开这荀宫,便回不来了。
直到花轿稳稳落地,扶窈才重新将红头盖带上,一下花轿,入耳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公主,我来领您进去。”
是莫淑筠的声音,她挑眉,心情顿时好上不少,她还以为会是个陌生人带她进顾府。
自那回她遭顾宴生从陈家带走后,莫淑筠后来寄了封信给她,大抵是说她离开了家,独自去外头谋生,过得很是愉悦。
今日又听到莫淑筠的声音,她勾起唇,红盖头下的眸子抬起,对她道:“真是风水轮流转。”
上回见面,是莫淑筠穿着嫁衣,今日见面,便轮到她了。
莫淑筠领着她往里头走,跨过门栏,笑道:“顾大人是公主的良配。”
同她是万分不同的。
再走几步,便入了正堂,一身喜衣的顾宴生安静地站着。
他脸上挂着淡笑,从莫淑筠手上稳稳接过扶窈的手。
扶窈一触及那熟悉的手掌,她心头的感伤淡了许多。
她往外瞧,透过红头盖,瞧着那若隐若现的人影,与她同色的喜衣,她勾唇,调皮地挠下顾宴生的手心。
顾宴生轻笑,垂眸凝着她,慢慢握紧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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