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利箭从高空射落,只眨眼工夫,唐兵步卒就倒了一片。
但队伍依旧维持阵型,冒箭雨前进。
跟后方骑兵逐渐拉开距离。
田夏恨不能全身涂胶,粘在护栏上。
利箭扎进车板的“笃笃”声在耳边连珠炮响起。
对面山头传出闷雷滚滚的战鼓声。
第一波箭攻刚止,第二波又至。
更急,更准。
布射中心就是姚将军所在的君车。
其势汹涌,好似惊涛骇浪蔽天而下。
甲士立即变阵,攀上车架。
三层大盾纵横排列。
防护得滴水不漏。
另有四兵,对角而站,杆挑布幔,遮在拉车马匹上方。
单手提盾护顶,横步踏出,随队伍缓慢朝前推进。
箭攻连续来了三大阵。
一时箭停,杀声响起。
前方山坳处冲出一队人马,黑衣蒙面。
骑兵在前,步卒在后,一齐冲杀过来。
姚军骑兵队已趁君车引箭之际,撤去马上重甲。
后方步卒重整阵型。
在杜宪带领下,分两股越过君车,雷电迎敌。
两军流水激浪相撞,兵戈铁蹄,烟尘四起。
盾阵撤下,从挡板缝隙可窥见前方战况。
对面骑兵以长矛突刺,步卒使刀。
姚军轻骑惯用长剑,近身取敌。
唐兵步卒用的兵器倒新鲜。
竟是长柄钉锤。
这锤子,主要靠惯性击打。
优点在于无视装备。
缺点也很明显,操作难度大,制造不易。
所以战场上少见。
有些地方别出心裁,以此为基础,研发出碎骨的刑具。
据说,用来锤杀姚将军亲爹的,就是这种钉锤。
姚将军立在车上,静静观战。
轻骑部队擅长马术,可以轻松避开长兵器,往返穿插。
斩敌同时扰乱敌阵。
尤其杜小将,攻无虚招,宁断一指不伤五指,力求毙敌。
战况一时胶着。
姚将军这边因箭攻损耗不少步卒,仍稍占上风。
但唐兵畏缩,难以发挥兵器长处。
对方士兵骁勇无惧。
砍倒唐兵,抢过钉锤,也抡了起来。
只是抡不好,容易伤到自己,及友军。
所以他们抡两下,见使不惯,随即弃了。
敌军分列三阵。
中军在左右掩护下,奋力突围。
姚将军当即抽刀,砍断拉车绳索。
田夏见状,放落四面车板。
侧位跳车,蚯蚓翻身,滚进车底,锁死车轮。
这车子底盘颇高,容她蹲着,头离车板还有间距。
而且细看之下,木条上沿有弧形凹槽。
如果士兵在内,可沿凹槽推动长兵器,从缝隙里朝外穿刺。
“……”
田夏想了想那种情形,总觉得不方便施展,还暴露位置。
但将军把好用的和不好用的,都考虑到了。
由于唐军畏战,让部分敌兵突围成功,逼向君车。
护车甲士放下长盾,拔刀迎敌。
这些甲士用的刀,比敌方的刀,看起来更厚重。
刃宽直,刀头带弯,方便屠牛宰羊。
盾甲兵,本就长在臂力。
舞起重刀毫不费力,且刀势狠猛,眼力精准。
一出手,就是肢解专家的行当。
姚将军收刀回鞘,继续观望。
眼见敌方节节败退。
唐兵士气大振,趁胜追击。
不料战鼓声又起。
一阵密集的箭雨,布向两军交汇处。
不分敌我,一概通杀。
杜宪杀红了眼,冲过了头。
这时回身要撤,却已迟了。
他身后一名手下,蹬马向前纵跃。
把他扑落在地,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箭。
这一阵箭攻,来得蛮横无理,停得也骤然。
对方骑兵未卸马甲,折损有限。
其步卒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咆哮喊杀。
唐兵死伤惨重,见敌人个个势如疯犬。
顿时大乱,纷纷掉头逃窜。
那群疯犬对逃跑的唐兵视若无睹。
一窝蜂杀向君车。
就在此时,号角长鸣声响彻山谷。
姚将军立时翻身上马,斩刀上手,迅速突破敌阵。
一路飞驰到杜宪落马的位置。
但敌群反应非常迅速,立刻断成两股。
前方截拦轻骑回援,牵制甲士。
后方直奔主将,散开合围。
姚将军兜绕对敌,沉重的长刀在他手里就像个轻巧的玩具。
他也不主动进攻,来一个扫一个,来两个扫一双。
长刀九尺,刃身二尺,形似凤嘴。
是造来斩马的,削人更是不在话下,拦腰掰半儿皆相宜。
姚将军要么不出手,出手必要命。
砍瓜切菜不过如此。
对方见车轮战占不到一丝便宜,反白白送人头。
立刻重整队型,准备发动群攻。
却料不到之前打头阵出关的探路军杀了个回马枪。
轻车贯连,疾速冲锋,一拨冲散敌群。
士兵跳车下马,没有任何阵型,四散混杀。
有抄刀的,有抡杆的。
刀兵的路数跟护车甲士如出一辙。
只攻不守,舍身拼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杆子兵的武器比钉锤还别致,杆头绑大石。
遇马砸马,人挡砸人。
不止砸一下,砸烂为止。
这群士兵,虽然身穿唐军护甲,却凶残至极。
完全就是亡命之徒的打法。
本来狂犬相斗,该是互有胜负。
但先头部队在敌军大量损耗后回抄。
体力充沛,势头强劲。
成了一面倒的嘶咬。
姚将军得了空闲,收刀下马。
把扑在杜宪身上的兄弟轻轻翻开。
一看,还是中箭了。
人活着,只能趴地喘气,没法说话。
血泪糊眼,还在勉力维持意识。
姚将军不敢动他,只能守在一旁。
从敌方□□手埋伏的山坡上,垂下一道道绳梯。
黑衣士兵顺梯而下。
脚一沾地,扯脱外衣,铠甲冷光森然,却是姚军步兵。
随即加入战局,把余下残敌杀得七零八落。
对手极其硬气,无一投降。
眼见败局已定,决然自戮。
一条活口也没留下来。
田夏从板缝中,窥见姚将军坐在杜宪身旁。
虽然低着头,看似沮丧。
坐姿还算放松。
于是推开侧面挡板,探头出去观望。
车旁躺着一人。
黑衣蒙面,刀口从颈侧横裂过喉。
头近离身,鲜血汇聚成滩。
死得透透。
他外衣破了一大片,露出里面护甲。
是黎兵的样式。
田夏戴上手套,从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瓶。
洒了些药粉在血和刀上。
均未变色。
拉下蒙脸布,观其面貌。
翻唇拨口,可见牙端平整。
拭去血迹,齿面洁白。
阅完尸体,见姚军已在清理战场。
想来无甚危险。
出去捡了一支箭。
箭上无毒,但形状非常要命。
箭头竟有四刃,锋刃均带倒钩。
往四下里看了看,倒也有普通箭头。
但这种四刃倒钩箭,不在少数了。
田夏窜到姚将军身边,把箭给他。
转头查看杜小将的伤。
两支箭,一支插入肩头,一支正中后背。
田夏用钳子夹断箭杆,割开衣甲,暴露创口。
“怎样?”
“后面这箭的位置不好,人还没死,说明未及心脉,但看深度,差不着多少,不管是哪种箭,挪动时如果箭头移位,怕都要不好,必须先解决背上的,但这支,我不行。”
姚将军垂头不语。
“怎么不见沛公?他老人家在行。”
话刚说完,就见后方一队人马疾奔过来。
当先一驾战车,车上四人。
两名甲士,一名将领。
那将领旁边陪着个矮墩墩的老头儿。
素服灰须,正是沛公。
车子驰到近前停下。
两名甲士搬木阶搭在车旁。
将领扶着沛公下车。
脚步匆匆,赶到将军身旁。
沛公见了杜宪伤势,脸色一变。
忙卸药箱,匍地查看。
姚将军把箭给沛公过目。
“若是这种,不留神拔了,连肉带筋撕扯出来,立时咽气。”
“怎么办?”
“挖出来!按定他,动一动就要命。”
杜宪趴着,侧脸贴地。
沛公小心塞了个软垫,垫在他头下。
本还想再给口里插条软木。
奈何小子牙关紧扣,强行启开怕扯动伤处。
也就罢了。
姚将军稍一思索,吩咐道:
“士韦,坐他腿上,只管用力,我制他上身,田夏,你按头。”
田夏爬到杜宪头侧。
等两人制住全身。
双手分别往额角和腮骨部位压下,指扣下颌缘。
直肘沉肩,上身力量全部加在手上。
把他半张脸摁进垫子里。
“可以,保持住。”
沛公引火烧刀。
炙创剔肉。
杜宪疼得大叫,一口咬在田夏手上——离他嘴最近的大鱼际处。
立时见血。
田夏只管拼力按压。
不让手底下的脑袋有任何可动弹的余地。
沛公赞道:“很好!”
随即低叹一声“可惜”。
遂放下心来,将被箭刃勾搭住的肉小心分离。
再一点点掏出来。
每一刀下去,杜宪就发出一声闷哼,把牙齿扣得更紧。
田夏疼得满头冒汗,汗珠子从太阳穴直落到下巴。
却丝毫没有放松劲道,反而压得更紧。
只把这一颗人头,牢牢掌控在手里。
姚将军手不泄劲,目不斜视,凝望着。
田夏专心致志,连眼珠子也没偏一下。
她不知道有人正在观察她。
自然也没看到将军眼里,显而易见的忧虑。
箭头出来,背上留下一个□□。
杜宪终于松开口,彻底晕死过去。
姚将军见田夏还使劲压着,不肯放松,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一下,说道:
“好了,先顾你自己。”
田夏被这么一拍,回过神,这才撤手退开。
沛公吩咐调整姿势,又剔出肩上的箭头。
这回倒快多了。
刮出组织残块。
仔细清创缝合,上药包扎。
等杜宪这边整治完,田夏已经处理好手伤。
沛公顺过去看了一下。
只见两排齿印肿胀发紫,边缘肉往外翻。
已扩开创口,放出污血。
手法有些粗残,伤扩得过大,但确保妥当。
沛公又叹声“可惜”。
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递给田夏。
“早晚一次。”
田夏连忙接过来,倒出药丸,先服下一粒。
把药瓶小心收进衣袋里。
沛公见她一副怕死的怂样。
把“吃完看命”四个字,就留在了肚里。
姚将军命人抬杜宪上车,请沛公随行,先送回营。
走到田夏面前,把她抱进怀里,拥得很紧。
周围士兵往来忙碌,没人有闲心停下来观看风景。
田夏被冷不丁一抱,撞了鼻子。
她侧过头,把脸贴在将军的胸甲上。
左手发胀,脸颊也硌得难受。
扩伤的剧痛挺过去,现在倒有点儿麻了。
但又是伤在左肢。
这半边最近八成是犯了太岁。
姚将军略微有些忘我。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才总算舍得放开。
一手仍覆在田夏肩上,不让她离身。
“对不住,哥哥,小弟来迟了。”
本来田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伤患身上。
对那个新来的将领,就当一颗瓜仔,压根没好好瞅上一眼。
这时听到他喊“哥哥”,才留神朝脸望过去。
“……”
如果姚将军没毁容,应该就是那样一张面孔。
除了身形肤色的差异。
那青年将领的五官长相,跟姚将军同一模子翻出。
听说姚二公子士韦,自幼体弱多病。
看来调养得极好。
不能说生龙活虎,也算得上身康体泰。
至少坐在杜小将腿上,使了那么久力气。
说起话来,也没见气喘。
田夏看着姚二公子姣好无暇的面容。
突来一阵反胃,叫她自己都感到莫名。
人家孪生兄弟,像不是正常?
她恶心个屁,跟她有什么关系?
姚将军道:“不怪你,是我大意,那些逃兵呢?”
士韦看了田夏一眼,露出为难的神情。
“你说就是。”
“照哥哥吩咐,已尽数了结。”
“黎人善于伪装,你要多加留心,也别太累了。”
“哥哥放心,小弟定会安排妥当。”
田夏听姚将军的口吻,分明就是对着她说话的语气。
眼神里的温暖,原来是面对亲近的人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感情。
将军小时说过:“我极重我的胞弟。”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如昔。
而这弟弟对哥哥服贴的态度,让田夏联想到她自己。
(https://www.eexsvvw.cc/75464/30937045/)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