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将军说是回营。
其实去了新建不久的一个营地。
位于西北防线上,名为北垒。
纪念从他指间流沙而泄的北镇。
遭伏击的峡道,是通向北垒的一条输送线。
姚二公子收拾完残局,布防固守。
带着沛公赶去北垒大营。
新地方人手不够。
医药房工役廖廖。
沛公治伤兵伤马,铺草晾晒,开方拣药。
一人当几人忙活,心里怨气不少。
本来说好给他补充帮手。
结果又全给坑了。
成天就知道灭户绝口。
还嫌名声不够臭。
眼见小炉子上的药煎好。
沛公遣开小厮。
自个儿端了罐子出去。
姚将军帐里,田夏一人。
腰塞软枕,横躺在坐榻上。
两腿交叠跷着。
高布墩子支起伤手,另一手提方单在看。
嘴里哼着小曲儿,一派悠然。
见老爷子亲自端药过来,忙落脚要起身。
“伤员歇着吧!”
“晚辈自觉甚好。”
沛公横她一眼。
用滤兜过了药汤,搁在一旁凉着。
又看了看她的伤。
“你是铜铸的牛吗?不好生闭目养精,乐呵啥?”
“我是乐我自家有的伤药,跟沛公开的方子差不多。”
“胡扯!”
沛公知道各家医生都有一套针对外伤的通用方子。
怎么配跟他相提并论?
更何况这丫头人特殊。
用药也必须特殊。
说他根据伤情调配的药方跟通用方子差不多?
是对名医极大的污辱。
“不然你老人家看看。”
田夏把方子递上去。
沛公压根不屑瞅。
碍于姚大公子,只能接过来随意一扫。
这一扫,把他心给悬了大半截上来。
手也不自禁微微擅抖。
“这是你自配的?”
“是个跑医的师傅给的,我白白给他打了一阵子下手,他就送我这个,说外伤感邪可通用。”
沛公比对了方子,都是散风解痉的。
药材、配伍,稍有区分。
还针对各种时期附注了加减方。
“那家伙现在何处?”
“不晓得往哪去了,他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声。”
沛公砸了一下手,方子也不归还,直接拿走了。
田夏吃完药,又躺回去。
其实这方子是鱼网医案的一个跟诊记录。
病人被家犬咬伤。
师傅详问犬的情况,随诊至伤愈。
田夏因见姚将军养大犬,特意记了全案。
虽然这次是被人咬伤。
但沛公开的方子跟那案二诊的方子重叠度很高。
药理方面她不行,只会用通方。
但看沛公的反应,似乎她师傅更高一筹?
姚将军在议事中心猿意马,还是头一回。
姚二公子心细,察觉兄弟略有异样。
“时候不早,哥哥累了整天,余事交给小弟处理便是。”
吴将军附和:“是啊,主公总忙得不歇,好歹也顾顾。”
吴将军也是贴心。
知道杜宪不仅犯了老毛病还咬伤了人。
这主公一来营地,就把被咬的搁一边。
先去探望莽小子。
过来说要商量事情,也都是早交付过的。
到现在也没去看那位一眼。
吴将军妻女都安置妥当。
只叫她们享福,绝不叫她们跟着自个儿吃苦。
却不知大公子是怎么想的。
说不关心,他老眼不昏花,看得出顶在意。
说关心,又不顾危险带着随军。
大公子是他带出来的。
旁的任何做法,都能体会。
唯独这男女之事,叫人琢磨不透。
话说回来。
这营地原就是交给吴将军辅佐二公子打理的。
既然两人都开了口,姚将军自觉不便干涉过多。
也就顺着他们的话走了。
将军回帐时,田夏已经昏沉沉睡去。
姚将军轻轻掀落帐帘,悄声来到榻旁。
默默看了一阵,视线定在伤处。
除了高肿的齿印,还有炙刀过度扩创的焦痕。
分明是个怕死的孩子,却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虽然将军向来不喜欢用止疼药。
还是吩咐沛公在她药汤里加了。
姚将军缓缓坐在卧榻边缘。
探她额头。
额上有汗,触感颇凉。
稍安了些心。
“将军不忙了?”
田夏眼睛微开一条缝,从鼻子里哼声。
“还是睡不透?”
“惯常的。”
“不知该怎么……你有什么很想要的?”
“钱。”
“……”
姚将军松了口气,却也一时承诺不起。
“将军分我谷禄,手头紧了?”
“倒不至于,你要多少?”
“不拘。”
言下之意越多越好。
将军库存有限,不能公款私用。
但来钱的路子很多。
钱是好东西。
他也总嫌不够。
“我尽量安排。”
“还有件事。”
“什么?”
“那些伏兵不是黎人。”
将军木然半晌,才道:“说来听听。”
“样貌特征不同,牙口来看,是吃细粮精养的,四刃倒勾箭耗财耗力,谁舍得?非是大财商不可。”
将军眼神变幻,都是些微的情绪体现。
掺杂在一起,略显复杂。
“你能发现很好,却不要对外透露。”
“将军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说是黎人,也不追究?”
将军竖起三根手指。
“自我来唐国,遇刺三次,每批人马不同,也留不下活口,不好追究。”
田夏陷入沉思。
将军打量她的神情,探问:“在我身边,总免不了遇上今日的危险,是否……回宫更妥当?”
“都行,一切由将军作主。”
田夏没什么迟疑。
事实就是,她既不想死,也不想窝在内宫。
将军又没给她第三条路走。
当然随便。
将军伸手向前,手悬在半空。
犹豫片刻,仍是抚上田夏的面颊
拇指擦去她鼻粱上的泥尘。
田夏只被爹娘这样贴过脸。
他爹的手虽有常年持笔下的薄茧,仍称得上柔软。
她娘的手更是细滑冰凉。
跟眼前人这只手完全不一样。
将军的手大而粗糙,整片覆在脸上。
掌心尤为温暖,甚至,有些燥热。
他久久不肯离手。
田夏仰望他半张残脸,也忍不住伸手去触那伤疤。
将军本能偏头避了一下,田夏立刻缩回手。
将军见了,俯身贴近。
执起田夏右手,按在自己的伤面上。
新肉已经肌理成形,略有纠结,外皮薄而嫩。
因先期压制得当,增生有限。
在沛公用心调理之下。
眼睛已基本恢复视力。
观察伤势时,不免更近了些。
以前怕湿热伤染,总要遮住口鼻。
今天不同,近到可互感吐息。
都是尘土血药的气味。
还有些什么,说不清。
止疼药到底起了作用。
田夏头脑雾蒙蒙的。
想起床头故事里龙王将军的原人近在咫尺。
虽感觉稍有不同,但总是这个人。
不再是她孩童时期的幻想。
竟可任由她触碰。
不由自主一笑。
将军侧过头,嘴唇与她的相对。
却没有相贴。
只维持在寸许的距离。
稍一动,或就能碰上。
可将军没动,田夏也动不了。
这种程度的触碰和接近,两人以前各自从未经历过。
像锦鱼缠绵草,又似春抚柳梢头。
柔细的,轻缓而又压制,几近在思维边缘。
田夏想到了她的龙王,怦然心跳,同时又有些不适。
姚将军回忆起曾紧握他一指的女婴。
再不能近了。
将军猛然抽手起身,勿勿拂帐离开。
田夏放心之余,多少有点奇怪。
倒也不想去揣度他的真实想法。
这一夜,换二公子不自在。
因为他哥跑来他帐里了……
(https://www.eexsvvw.cc/75464/3093704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