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夏从没想过要搜集齐夫人的替代品。
虽然魏子确实让她除了她亲娘就再没想到别人。
主要还是头一次在鬼楼外听到的琴曲,跟她妈哼过的小曲儿,是同一个调子。
明明姚将军比刘夫人先到唐国,按说早该把人放出来。
为什么要一直等到刘夫人过来给他掣肘?
那唯一的理由就是——人家自己不想出来见人。
那为什么刘夫人一下令,她就愿意出来见客献艺?
连姚将军面子都不给的人,难道真还就能把刘夫人当根葱?
田夏想了想,不就是因为自己也到场了吗?
魏子弹的那曲子,八成是弹给她听的,铁定是要给她传达什么讯息。
可惜她啥都没听懂。
所以,要当面问个明白。
依照姚将军的指示,这任务,就交给乌肃了。
乌肃天生的劳碌命,一贯以劳动为光荣。
不管是挑柴运货、开山挖石、池沼刮脂。
还是在二院马队探路跑商。
只要让他干活,他就特乐意。
这是他们一族男人的传统美德。
所以宫里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
说是看家护院,也没什么卵事。
天天叫个俏丫头给他端汤送饭,洗衣擦鞋。
大爷一样伺候着。
害他白长了没用的膘。
犯得着吗?
那是他姐,这里就没有比他更亲的。
还生怕他害了不成?
忍到不能再忍,终于来活了。
乌肃精神抖擞,拿了信物,一路狂奔到鬼楼大门口。
哥姐的意思都是:先礼后兵。
但他一不留神,就忘了怎么“礼”,先给地府发去两个鬼差。
那对侍卫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就被前一刻还憨态可掬的“阉人”,一刀抹颈,一刀贯喉。
安乐上路。
乌肃杀了两人,拿起其中一人佩刀,拉开一看。
不愧是阳山的兵,刀身铁铸的。
他用铁刀去砍门上铜链,“铛”的一声,刀上崩出一个缺口。
乌肃竖起刀查看,应该是铸炼不成熟。
随手摔了刀,从怀里掏出他姐给的阳山铁匕。
照着铜链接头处砍下去,轻轻松松,链子应声而断。
乌肃收好刀,拆了链锁,推开大门。
把两具尸体拖进去,投入虫坑。
顺着阶梯一路跑上楼顶。
楼顶砖台四面高栏,形似一个巨大兽笼。
外设环形游观台。
使看客可以隔着笼子欣赏内景。
以着砖台的规模,足可容纳二三十人。
姚将军来后,已全数释放。
只留了魏子一人。
乌肃来至入口处,门扉紧闭。
他见墙壁和楼顶错落挂着许多人高的空笼子。
不由心头火起,一脚踹开门。
只见魏子在里头,面向着他,抱琴而立,似是早有准备。
乌肃见到魏子,只愣在门口,呆呆盯着她的脸。
魏子没了面纱,全脸露在外面。
见乌肃发懵,冷冷说道:
“你是梁人,却不知他们上姓的爱以贱族凿颅纹面烙身吗?”
乌肃听了,双膝跪下,把头碰地:
“小人……晚、晚辈名叫飞骊乌肃,却也是阿兰的后人,我爹是飞骊的一个小族领,我娘是阿兰的……阿兰的族人……”
魏子听了,把琴抱紧了些,淡淡问道:
“你爹娘呢?”
乌肃也不抬头,只道:
“迁徙途中遇上沙暴,我爹为护我死了,我娘……与族人失散,我那时还小,已记不得我娘样貌。”
魏子默然一阵,叹了口气:
“上一辈恩怨,与你们小辈无关,快起来吧。”
乌肃慢慢爬起身,低头走到魏子面前,从衣袋里取出一块叠好的纱巾,双手捧托给她。
魏子伸手在乌肃头顶抚摸了一下,接过纱巾,把脸蒙上。
乌肃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听魏子道“走吧”,才回过神。
赶紧在前面带路,一路顺顺当当,把魏子领进了九月观。
乌肃大清早动的手,当时刘夫人还在行馆。
等得到消息,已临近傍晚,只气得两眼冒金星。
“莽夫莽行!岂有此理!”
姚管事擦去满头的汗,说道:
“那监人实在凶蛮,探子不敢拦阻,只能请示君母,是否要去拿人?”
刘夫人抠住桌角:
“他是奉我那好孙子的命令,不奉君令便该死,你能拿他怎样?只是老妇万万没想到,他敢动他父亲的人!”
御喜道:“魏子是前唐姬妾,便是不在鸾子阙,也不该在外人手上,拿人总是要拿的,便拿不住,也要人知晓是谁坏了规矩。”
刘夫人想了想,吩咐姚禾:“你带人去找齐女,就说是老妇要询问事由,她不肯交人也由她去,传出风声,叫内外都知道,他们主君为一个女子滥杀宫卫。”
姚禾领了命回宫,带了众多壮仆前往九月观。
他这回倒不是为了示威,单是壮胆。
却不想连院门都没跨进去一步,就叫乌肃给一把薅住,反勒在胸前。
弯刀利刃逼上喉间,立时划出一道血痕。
其他人哪还敢动?
“小人只是奉君母之命,来问情况,绝无冒犯之意!”
“主君有令,除君母外,非请不得入内,入内者死,你还问不问?”
“不问了、不问了!壮士手下留情。”
乌肃撤开手,顺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滚!”
姚禾屁都没敢放一声,连滚带爬逃走了。
那乌泱泱一干仆从,谁也不敢造次,全都跟着滚蛋。
乌肃揩净刀刃,没事人一样,还回他站位去了。
田夏特意带文姜和锦儿在院壁后观看这一幕。
锦儿记恨被打的事,眼见乌肃替她出了口气,说不出的爽快。
文姜却默然无语,仍是忧心忡忡,看着还不减反增。
田夏见解不了她的忧,虽然能理解,一时也没办法。
只能让锦儿陪着她,自往阁楼上去了。
魏子在楼台上等着。
笔墨纸砚都备好了,全铺在桌上。
见田夏过来,取出一个盒子交给她。
田夏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空空,什么也没有。
拿在手上却沉甸甸的,想是有个隔层。
魏子不说话。
田夏只能自个儿顺着盒子摸索。
盒子上有一排凹陷浮凸装饰图纹。
其中三个内嵌物似乎镶得不牢,摸着有滑动感。
她依着不同的顺序摆弄了几次。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听“咯”的一声。
盒子层面松动。
田夏把盒子往桌上一扣。
“哗啦啦”掉出来一堆零碎。
拿在手上一摸,是骨片。
每个骨片上都刻有不同的图纹,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
但她知道是什么。
“魏姑姑,这是要我学母家的话吗?我娘从来不肯教我。”
“叫我名字,不要叫我姑姑。”
田夏见魏子眼神里露出嫌恶,连忙一叠声的“好”。
而且考虑到文姜姑姑的心情,这称呼也确实不能混用。
魏子看田夏对自己想要亲近,又小心翼翼唯恐得罪,免不了动容,叹口气道:
“是主君要你学的,不能他会了,你还不会。”
这些骨文,本来是齐夫人给姚将军的。
其中有对照用的字牌。
姚将军为防意外,自己学会以后,就把那些对照用的字牌给销毁了。
只因魏子两边语言都通,才让她来辅助田夏识字。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田夏哪儿也不能跑。
只能闷头学习。
刘夫人得知姚管事被伤,比之气愤,更加觉得不安定。
当年她亲儿子为了反抗她。
不惜从她丈夫手上抢人,将一个外姬迎作正室。
打破了她全盘的计划。
现在这个流着卑贱血统的嫡长孙,也有样学样,一心想要摆脱她的掌控。
姚家是靠她刘家财富和先王对她的支持,才能起家。
成了气候,就要把她刘家一脚踢开。
想都别想。
赐婚是吗?她也能!
王城宫堂内。
天子平看着灰头土脸的阮大夫,笑得不行,抖着手中布条,问他:
“你是监国啊,那老太太给了你多少?能叫你不辞辛苦来为她讨这个赏?”
阮大夫无奈:“臣是奉了唐君之命,回来述职,君母意旨,不能不捎带,哪得一分子儿?王若体恤,给臣来回路费就成。”
天子平把两封讨赏信并排放在桌上。
“你看看,我那兄弟又要我赐婚,只要齐家女儿,不要旁人,老太太倒好,一下要我赐三个,你说我是听谁的呢?”
阮大夫赶路赶出一肚子怨气,还得憋着气回话:“这臣可没法说。”
天子平叫人带阮大夫去领路费。
阮大夫一听拿钱,立马精神就来了。
大谢天恩,屁颠颠跟了出去。
天子平退了众侍,又问:
“你说,我该随谁的意?”
旁边屏风后靠着一人,在阴暗处,也不露脸,只出声道:
“大公子在西北构筑防线,抵挡黎人内侵,他还不可替代,我王斟酌。”
“是啊,劳苦功高,那就多给他发几个美人儿作犒赏吧。”
于是大发圣意,修书一封,赐三女为夫人,齐家女儿作大。
特意注明:婚礼由君母持办就算成事。
意思是:人到不到场,无所谓。
连着旨意带着厚重赏礼,一并发去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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