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热映在园中荷花池,连荷叶也耷拉下了脑袋。
这弄玉小筑乃是宁国侯府嫡长女秦桑的闺阁,但见院中奇花闪灼,清溪沁雪,白石为栏,环抱池岩,衬的院中别有幽情。
小厮抬了两箱子冰,一进门便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珠链之下,少女身姿婀娜纤巧,不敢细看匆匆将冰块放置在扇轮四侧,低眉弯腰地出了门。
几日前他家小姐在自家院子里落了水,昏迷了三日才将将醒来,说来也怪,醒来后便不言不语,只顾发呆。有仆人私下议论说是被吓傻了,被夫人听到好一阵教训。
这边秦桑依旧神游太虚,心里却翻腾不止,这几日她昏迷着,无甚大事,身体也无不适,只是想起梦中所见,不免心惊肉跳,梦里不知是她的前世还是此生,模样与她一般无二,只是形销骨立,赢弱不堪。
她出生于钟鸣鼎食的侯府,怎会如梦中一般被人锁了手脚,关在巨大的笼中,整日被按于榻上,肆意□□,那邪性男子面容模糊不清,只隐隐听得自己略带哭腔的“太子殿下。”
秦桑又想起梦中错乱的场景,皇帝被杀,王府院落破败不堪,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父亲在朝为官,封的是一品军侯,皇帝格外依仗,大哥也征战沙场,官爵显著,她又是皇上亲封的长宁郡主,宁国侯府备受皇恩,怎会破败不堪。
愈发模糊的梦境最后有许多人在说话,吵嚷不堪,只看到那床榻上毫无声息的自己,那男子悲痛欲绝,想来也是个变态,活着时百般□□,死了做出这副样子来。
眼下她从梦中醒过来,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无论如何,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正值午时,树上的蝉果儿叫个不停,随身的侍女谷穗将刚从院子里采的莲花放在汝窑花瓢中,轻声靠近秦桑,“小姐,二皇子殿下来了,在前厅与老爷说话呢,少爷小姐们都在,您是否过去一趟。”
秦桑星眸半睁,懒懒的“嗯”了一声,叫了更衣,沿着游廊,缓步移到前厅,果然见着除了萧姨娘之外的众人都已聚在此,扫视过去,正座上却只有二皇子林宇,
按说父亲的品阶是不必坐在皇子下首,今日怎得这般不一般,想归想,礼数必得周全,秦桑福了福身子,向二皇子行了礼。
“桑妹妹不必如此客气,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林宇虚扶一把,但见眼前人一袭青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的水仙裙,高高盘起的鬓发间斜插着几支镶着明珠的玉钗,冰肌玉骨,娇鼻微翘,两靥生花。一时间看得痴了。
宁国侯轻咳两声,“听闻陛下有意要立二皇子殿下为太子,拙荆准备了一些薄酒,还望殿下能赏脸。”
此言一出,林宇回了神,拱手谦虚道:“父皇的心意谁又能知,便是借军侯吉言了。”众人皆是笑容满面,向花厅走去。
只秦桑一人心中大骇,自前太子失踪后5年后,当年娘亲与皇后给她与前太子订下的娃娃亲便由宁国侯提出取消,这二皇子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京城内谁人不知宁国侯掌握军事大权,这哪位皇子与她秦桑结亲,便相当于掌握了军国大权,对朝廷的掌控之力自是不必说。
大周国皇帝子嗣凋零,太子失踪,三皇子四皇子接连夭折,唯一只剩下二皇子和五皇子两人,五皇子资质平庸,不堪担当大任,这储位之选非他莫属。
难道梦中那个变态之人竟是林宇?她二人此前并无甚交集,不知怎么在梦里他那般着魔,想起那锁住她手脚的锁链,和禁锢她的笼子,秦桑就不寒而栗。
无论这二皇子打得什么算盘,都必得破了他的谋划不可。
想着想着一众人也到了花厅,这花厅建在溪水之上,四面临风,倒觉不着时值盛夏,桌上早已摆好吃食,旁边侍女执着漱盂,巾帕伺候着。
秦家礼法教习严格,各人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二皇子入乡随俗。厅内偶尔有一杯盏碰撞之声,也是轻微。
忽然亭外传来一阵喧闹,打骂声不绝于耳,宁国侯拧眉唤了身边小厮,“何事如此吵闹,今日贵客光临,岂不闹了笑话。”
“回侯爷,是个干杂活的下人,不慎将要送到弄玉小筑的紫薇花给摔了,可要唤来。”这紫薇花是方才二皇子带来送给秦桑的,林宇还没走,花竟碎了。
“侯爷,不必动气,许是忙中出错,且唤来听他一说。”林宇抖开扇子,压着怒火,面上浮出笑来。
“便听二皇子的,且叫来,听他一说。”宁国侯眉头不松,他自然明白林宇今日来所求为何,这下林宇的要求还未出口,送的礼却碎了,怎么说他宁国侯都有些落在下风。
看着廊下跪着的只着麻衣,满是补丁的人,秦桑有些不忍,只是摔了盆花,这紫薇花也不是什么稀罕名贵之物,“你叫什么,何时来的侯府当差。为何会摔了我的花。”
“小人林石,来到侯府有些年头了,小人脑袋摔过,自小便不好,具体时间已经忘记了。今日天气太过炎热,小人有些中暑,又怕耽误差事,便没拿稳,都是小人的错,请小姐责罚。”林砚声音低沉,却难掩虚浮无力之感。
“爹爹,我看就算了吧,这人当差也不甚容易,您瞧他的衣服。”此物本就没入秦桑的眼,更何况还是即将成为太子的林宇所赠,秦桑倒还要感谢这个仆人,摔了这盆花,不用放进她的弄玉小筑。
林宇闻言,不紧不慢地笑道,“慢着,桑妹妹,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记得小时候你最爱绣着紫薇图样的襦裙,要最出挑的才好,如今你怎地这般为一个下人着想。”又转头看向跪着的人,“你且抬起头来,回郡主话为何低着头。”
林砚五指握了又松,闭了闭眼睛,将头抬起,那人一双眼睛形似丹凤,漆黑如夜,鼻背挺直,只面色暗淡,想来也是每日营养不足之因。
林宇只轻撇一眼,便双目大睁,面色发白。“你你是谁。”
林砚面色不卑不亢“小人林石,是这宁国侯府中的一个下等杂役。”
林宇心中犹疑不定,此人长得太像那个失踪了七年的太子林砚了,方才未有准备,只恐一时失态被宁国侯看出些什么。
宁国侯看向二皇子,心道莫不是这二皇子太过看重所送之礼,才会如此之大的反应。便开口道:“殿下,今日之事多半缘自天气暑热,这日到当头,下人们并无纳凉祛暑之地,还望殿下多多见谅。”
林宇面色稍缓,暗道这宁国侯也未曾见过前太子几面,且都是小时候,自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此事还要回宫问过母后再下定论,此次来的另一件事更为重要,还是要先定下来,免生后患。
“侯爷,这酒足餐饱,可否过堂一叙啊?”
秦桑一听这话便道不好,又听父亲应承了那二皇子,一时间心急火燎。宁国侯与那二皇子返回前厅,余下亲眷四下分开,母亲来拉她一同返回屋室,秦桑只得交代了谷穗去前厅听些父亲与二皇子说了什么。
走至廊下见到那林石仍旧跪在原处,便随口叫他起来,罚了二十大板,毕竟是摔碎了二皇子的礼物,无甚惩戒也说不过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母亲返回院落,未曾留意身后落下的一方香帕。
宁国侯夫人出身名门,书香门第,自是端庄大气不必说,此时也只是个普通母亲,为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唉声叹气,“桑儿,你刚及笄,二皇子在这个时间登门拜访,想来是与你的婚事有关,这天家富贵泼天,却也不是一般人可受的啊。”
秦桑像幼时一般依偎在母亲怀里,绞着一缕落发,“娘不必担心,女儿知晓娘的担忧,自是不会嫁与那皇家人的,女儿只求能尽孝膝前,与娘作伴。”
想起梦中母亲被那萧姨娘下毒陷害,早早殇亡,秦桑正襟危坐,抚着母亲的手,神情严肃:“娘,你近日来可有什么不适?”梦中她只朦胧看到一红衣侍女日日往母亲的膳食中下毒,掐算着时间,也就在这段时日下的手了。
“并无甚不妥啊,正巧了,今儿上午你父亲刚给我院中拨了一批新丫头,桑桑你正好选两个送你院中去。”
“不用了娘,我那贴身的有谷穗就够了。”
“那哪行,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哥天天在军中,也不时常回来。”宁国侯夫人又叫了小厮将今日新来的侍女唤了来。
秦桑本是无奈,她一个人,平日里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须如此多的侍女,只顺了母亲想随手挑两个,放在院中整理花草也就是了。
只是眼睛一瞥,似在院内看到一角红衣,手指遥遥一指,“便是她吧。”
秦桑带着刚挑的侍女回到弄玉小筑,四下都找不到谷穗的身影,就先回了屋内,刚坐下,便指了小厮将这二人带走,刻意叮嘱了只须派些杂活,照料花草,不许近身伺候。
谷穗快步进屋,看着小厮带走的侍女满脸疑惑,近身低声道:“小姐,二皇子与老爷聊了许久,但重点还是在求娶小姐这一事上。”
秦桑微眯着眼睛,“父亲如何说?”
“老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奴婢听到最后也没听出个结果。”
“嗯,我知道了。”秦桑轻轻把玩着手边的茶盏“对了,还有一事要你去做,你刚进门看到的那二人,是母亲刚给我拨了两个丫头,你叫上谷灵密切关注她俩的行为,有任何不对劲的举动立刻来报了我。”
“啊?小姐,夫人拨来的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怕是母亲也没有发觉,我只觉得那个红衣侍女有些古怪,你只关注着便是,切勿打草惊蛇。”
“是。”谷穗行至屋外,拉起谷灵,笑嘻嘻的插科打诨“小姐要的衣料还没选呢,快陪我去一趟!”
逼仄的屋檐下,消瘦的身形缓步走进,丝毫看不出刚受了二十板子,院子里已有人在等他。
林砚低头嗤笑,“二小姐怎地屈尊降贵,贵步踏贱地。”二小姐近日举动着实古怪,先前遣了侍女来送了衣服和新鲜吃食,此番又亲自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他自问现在的自己没有能让这等王府小姐看上的好本事。
“说笑了,只是今日瞧见你无甚大的过错却被罚了二十大板,心有不忍罢了,我又只有庶女的身份,也不敢再姐姐面前为你求情,只得让侍女带了上好的伤药来,你等下自己上了便是。”说着秦瑶让侍女将药放下。
“不劳烦二小姐,在下只是低等杂役,怎受得起二小姐这价值不菲的药,还请悉数拿走吧。”清清冷冷的语调自林砚口中逸出,乌黑如鸦羽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凉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二小姐送来东西都不是他这个身份可以享用的。“还是请回吧,我这污烂之地不适合二小姐踏足。”
“你不识好歹!!”秦瑶夺门而出撞上的小厮也来不及问好,只见她不知是羞得还是生气,竟满脸通红。
待到庭院重归寂静,林砚方才从胸口拿出那方拾到的香帕,上头还留着些少女的甜香。
他轻轻折起,小心翼翼的贴近脸颊,妄想着与她进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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