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的西川一带,天气越来越热,属西川特色的各类瓜果蔬菜,刨除岁贡之物,西川卞氏是最早能享受西川特产的一个地方。
赐婚圣旨里虽没定下甘棠与吕循成亲的日子,可卞氏众人都知道,最迟不会超过后年。
而西川和闫隆又相隔千里,甘棠不是今年秋就是明年春得到闫隆去待嫁。
是以,这个夏天,是甘棠在西川的最后一个夏天。
卞家人一向齐心,也疼爱甘棠,知甘棠要走了,家中无论老少尊卑,有了好东西都想着先给甘棠,仿佛她离开西川就吃不着这些东西了似的。
这一日,卞府的长辈们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聚在凉亭里玩闹打发时间。
门房使人来报,说是闫隆堰国公府吕氏来人了。
刚被自家小侄儿小侄女逗的笑颜如花的甘棠听到门房的话,笑容骤然消失。
“大舅母,二舅母,四舅母,表嫂……家中即来了客,我便先回院子了。”甘棠起身行礼,带着女侍便离开花园。
她步履匆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听到未来夫家来人,内心羞涩。
可甘棠明明是慌乱的只想逃避。
但甘棠还没在闺阁消下暑气,外祖母身边的女侍就来请她去花厅。
待甘棠从内院到待客厅时,外祖父母已经招待起吕氏的人,且卞家用来待客的花厅摆了好几只漆金镂瑞兽黑木箱子。
外祖母在无人注意时,将抄送的礼单递到甘棠手里,甘棠随意一瞥,就看清了礼单上的字。
礼单名录上,十中有二是御赐之物。
甘棠想,吕家倒是舍得,只是如今都送这样的礼物,下聘时又送什么?
甘棠将目光落到来送礼物的人面上。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普通身材,五官方正,仪态端的是沉稳练达。
那中年男人待甘棠坐定,才又行礼,“请姑娘安,小人是堰国公府的管家,奉家主与主母令,寻些小玩意儿给府上的夫人,小郎君及姑娘们闲时把玩。”
这管家,虽把姑娘们放在了最末,可提及时,他的目光往甘棠裙面上看了一眼。
“这是鎏金孔雀镶嵌红宝石簪,家中主母特意交代,当日未曾赶上甘姑娘的及笄礼,如今两家关系非凡,得补上。”
“除此之外,小人还为家中主人带来一封亲笔信,家中主人说,信件内容事关重大,需得由小人亲手交给大将军老夫人及姑娘。”
管家口齿伶俐,事情一桩一桩的说,不过提到信时,把甘棠弄蒙了。
有信给长辈看,甘棠明白,毕竟亲事告知长辈才合乎情理,可吕家长辈这时候找她做什么?
甘棠敛着眉眼,轻移到自己外祖父母身边,与他们一起读起信来。
逐渐,她面露吃惊,甚至还抬手拿过信纸,不可置信的多看几遍。
外祖父哼了一声,束手而立道,“你们吕家好生霸道,派个管家过来,就敢张口商议成亲之日,实在对不住,我家还没打点好出门行装,一时半刻走不了。”
信中,堰国公说,希望今年就能娶甘棠进门,请外祖父择日将甘棠送去闫隆。
要是堰国公现在在外祖父面前,外祖父高低要和堰国公比划比划,好歹也是簪缨世家,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的门户,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儿女成婚自有意向之日起,少说得筹划一两年才成的了吗?
不知道时下的女孩出嫁,都看中嫁妆厚薄,虽嫁妆是女子私产,婆家惦记不得,但若是嫁妆太过单薄,女子及其背后的家族是要被嘲笑的吗?
派个管家来,就敢说想今年把新妇娶进门,笑话。
如今圣旨已下,已没有可更改余地,卞家原本的打算是,甘棠先头因为守孝,没法给她大张旗鼓的置备嫁妆,且甘家那群虎狼也不会对甘棠的事上心,根本指望不上,所以卞家便在甘棠还在西川这段时间,给她好好置办嫁妆,这少说要一年半载才办的好。
再说吕循与甘棠这桩亲事能成,都是因为吕家仗势而为,卞家上下很是不快了,如今但凡吕家懂点事,都该知道,不能急,一切等甘棠上闫隆再说。
现在弄出这事来,无不透着吕家的傲慢。
外祖父想半天还是气不过,又横了吕氏管家一眼。
吕府管家赔笑,“大将军,国公爷和世子爷并非不懂礼数,实在是现如今闫隆局势太乱,国公爷和世子爷脱不开身。”
“哦,那你倒是说说,局势怎么乱了?”外祖父气势全开,一时间,小小的会客厅犹如来了什么庞然大物,挤压的人无立足之地。
甘棠在自家外祖父气吞山河的威势中,不由想起接圣旨那次,外祖父说的闫隆怕是出事了。
闫隆,真的出事了吗?
吕循他是不是有隐情,才去求赐婚圣旨,把她推到皇后跟前?
闫隆与西川相隔千里,消息传递不便,自及笄礼起至今,也快两个月的时间。
甘棠就像一片误入浮沉荒地的叶子,不得自由,在家中为她的事奔走时,她也想过,是不是闫隆那边出了事,所以吕循才会请求赐婚,继而引出后来的一系列事。
可是,她离京太久,没有足够的消息支撑她美好的想象,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说服她去相信吕循。
她只能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境地去想。
但其实经历这么多事后,甘棠心里还是不希望吕循有任何瑕疵。
他于她,到底是不一样的存在。
外祖父的气质是见惯了尸山火海练出来的,堰国公府管家都不敢去直视外祖父的眼神,但想到来西川时,家中主人的交代,他只能擦擦头上的汗,硬着头皮说,“此事复杂,小人粗浅,怕说不好,但国公爷和世子爷说了,如今礼数不周到之处,堰国公府来日会加倍补偿,必不辱没咱们府上未来的世子夫人。”
“那就请你立刻回闫隆转告堰国公,换个不粗浅的,能把事说清楚的人来把这事说清楚。”外祖父语气已经在爆发边缘,紧跟着他又说,“副将,送客。”
外祖父话音落下,守卫卞府的人便走出来请堰国公府管家离开,外祖父也带着甘棠去了后院。
路上。
外祖父语重心长说,“棠儿,外祖父必不让你受委屈。”
甘棠眼眶通红,哽咽着说,“有外公护着,棠儿不委屈。”
堰国公府管家自那日被请出大将军府,一连等了两日,连去找唐王府说和的办法都试过了,仍没法让卞家松口,允诺这次甘棠跟着堰国公府车队回闫隆。
没办法,他只得传信回去,把这边遇到的麻烦告知堰国公和吕循。
一来一去,等管家收到信时,已经进入七月里。
堰国公府不再要求一定要今年把甘棠娶进门,反而要推后一整年,也就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再商议婚嫁的所有事项。
外祖父收到这个消息时,是在军营,手里拿着一把大刀,他提起大刀就把木桩削下一大块来。
他想,堰国公府真是会膈应人。
要么急赶慢赶,要么就干晾着人,这么不想娶他们家的姑娘,那之前去求什么赐婚圣旨?
外祖父回了家,二话不说就要写退婚书,什么这桩亲事是赐婚,退不得,卞家是边关守将不可太放肆的说法,他都顾不上了。
他这辈子经历了无数次与自己亲人的生离死别,若家中活着的人要是还受委屈,那他这些年带着一大家子戍守边关,保中原平安还有什么意义!
外祖父现在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在退婚书和请罪书写好,外祖父欲让自己的四侄子和大孙子上闫隆送信,两人离家都两天时,闫隆快马传来的邸报说,当今太子被废了。
本朝有点特殊,当今陛下子嗣不丰,已经被废的太子都十六岁了,后宫才有第二个子嗣。
是的,本朝陛下只有两个儿子,与先帝爷在位时相比较——简直是没比较的必要。
在二皇子出世前,整个苻朝只有一个皇子,而这个皇子又不咋得今上喜欢,偏皇子日后还要继承皇位,一众太傅深怕这皇子长歪了,对他的教导可谓殚精竭虑,好在太子聪慧,有为君的仁与义,自参与朝政以来,不说事事都处理的完美无缺,但进步是肉眼见的。
简而言之,就是当今太子殿下是个很不错的储君,没道理因为有了二皇子就把他废了。
听到这个消息,外祖父又有想法。
堰国公是诸多教导废太子为君之道的人之一,吕循是废太子的同窗,所以整个堰国公府都是废太子嫡系的臣子。
在帝都的人肯定比他们在边关的人早知道皇城动向。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堰国公府想早早把甘棠娶进门是也想拉他们大将军府也进漩涡里,他们怕太子出事,自家也遭殃,但因为他很不满堰国公府的无礼,没准甘棠去闫隆,所以太子被废的消息传到边境了。
外祖父想到这里,猛的一拍桌子,大骂,“狗贼,竟算计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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