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宋白也经常受宋华峰的责骂,他似乎永远都达不到宋华峰的要求,但那时候他总会理解宋华峰,是,他笨,他不会做宋华峰的尖子班里几乎所有学生都会的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他只会像小女孩一样对烹饪和可爱的点心感兴趣,哪怕他再乖巧,哪怕所有长辈都疼爱,可在宋华峰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靠着点惹人爱的优势否定他教育的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但宋白觉得,他对宋华峰的希冀也并不高啊,哪怕是他在训斥自己之前,随便问问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也好啊。宋白在外面有多少个日子都是掐着手指头熬过来的,他靠着尼古丁暂时麻痹一下大脑,忍着不伤害自己,面对着那么生气的季随云他都不愿意打一个告知父母不回家的电话。
宋白看着宋华峰,从没有这样无谓淡定过,他依然说:“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能让您上纲上线全盘否定我的一个错。”
宋华峰高高举起手,将落下的时候被任含桃使劲拦下了:“大过年的你消停点不行吗?!孩子多大了你还动不动搞那些抬手就打抬脚就踹那一套!”J T D J 拯 狸
“阿白,跟你爸道歉,说再也不了!”
宋白看着任含桃,心里某一处柔软的地方忽然就被刺痛了,他几乎哽咽:“妈,我很难受,生活太难了。”
任含桃拦着暴怒的宋华峰,第一反应就是让宋白赶快道歉把事情先结束再说,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细思宋白话里那么多浓厚的负面情绪:“你有什么难的?在外面伏成护着你,在家也没少了你的吃喝,哪怕当初让你寄宿确实是我想的少,但你能有我和你爸这些年辛苦吗?你这么大了还惹你爸爸生气,阿白,快道歉。”
宋白累了,便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他没有听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关门,反锁,任宋华峰怎么敲门呵斥都不开。
宋白把脸埋进枕头里,大口大口的呼吸,整个人像被摁着头牢牢溺进水里。
他真的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是几年前,宋华峰打他骂他,他大可以扯着嗓子哭的像受了刑一样喊陆伏成,可现在陆伏成不在,哪怕陆伏成在,他受过的委屈和屈辱也没办法和任何人说。
真的很绝望,没有人理解他。说说可笑的,甚至有可能季随云现在才是唯一一个稍微可以体会到宋白多艰难的人。
宋白不知道躺了多久,期间他听见王华薇敲响了自己家门,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应该是在劝宋华峰别跟孩子置气,后来她走了,又安静下来。
饭点儿的时候换了任含桃来敲宋白的卧室门:“吃饭了阿白,大过年的,别闹。”
宋华峰便冷哼道:“他爱吃不吃,真是在外面久了翅膀硬了。”
宋白没闹,也不想闹,他的胃难受的痉挛着:“妈,我真的不饿。”
任含桃劝了几句,最后没办法道:“那等你饿了出来,饭热一热就能吃了。”
宋白翻了个身,看着窗外,晚上的时候天有些阴,降温却没风,估计是要下雪了。
构局紧凑的居民楼相互挨得都很近,宋白甚至可以看到对面住户挂在厨房的长明灯,红红紫紫的,有些晃眼睛。
手机铃声这时候响了起来,宋白迟钝的头脑足足反应了一会儿才去拿,是季随云的电话。
一天一个,对于他们俩个来说已经很频繁了。
“喂?”宋白的声音有些嘶哑,透着股闷闷不乐的疲倦。
季随云轻声问:“阿白,在做什么?”
“在我的卧室里,躺了一会儿。你呢?”
他们两个鲜少有这样心平气和有来有往的沟通,季随云似乎很开心,向来低缓沉稳的声线仿佛也欢快了起来:“白天依然是忙工作,下午去了一个领导那,还陪着打了会儿牌。”
宋白那边静了许久才道:“你还是那么忙。”
“习惯了,你在家还好不好?别忘记吃药。”
“可能是我的问题,让我爸妈过年都不开心。”
季随云察觉出宋白不太对劲,小心问:“阿白,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季随云爱问问句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但语境心态已经全变了,最开始是讽刺不屑,现在则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宋白今天比往日脆弱许多,父母的不理解给他的伤害还是重了点:“和我爸爸吵架了。”
宋白眼睛有些酸,声音虚浮着,没忍住带出点哽咽来:“我爸发现我学会了吸烟。我妈让我道歉,她说我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这回沉默的变成季随云。
宋白情绪压抑的太久,他终于没忍住,对着罪魁祸首轻声哭了:“可季随云,我是真的,真的很难受,我不想认错了,这回真的不想了……”
季随云哑着嗓子开口:“囡囡,不要哭,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如果宋白现在在他旁边,他一定要抱抱小朋友,给他拍一拍背,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囡囡一点错都没有,错的全是我。”
“季随安下午来找小老虎玩了一阵,方姨跟我讲,小姑娘追着小老虎满客厅跑,但地擦的太滑了,小老虎一个转弯没站稳,啪叽摔出去好远,季随安坏啊,一边笑一边说'侬脑子瓦特啦?',结果光顾着笑了,自己没站稳,实打实又摔了一下,抱着小老虎哭了好一会儿。”
宋白那边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过来。
“阿白,对不起,我怎么说什么都不好笑呢。”季随云不会哄人,不会讲笑话,发颜文字都只会发手机系统自带的第一个笑脸。
宋白这才反应过来季随云刚刚那没头没脑的一大段话是在逗他开心,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酸涩滋味又开始翻涌:“季随云……没关系的,你哪需要会讲笑话啊。”
季随云这回没有嘴笨:“可我总要学着哄你开心啊。”
宋白到底还是心软了,他没再提醒季随云一遍那些自己根本忘不掉的伤害,没说“不需要”“算了吧”,他轻轻叹了口气:“谢谢。”
季随云显然是很高兴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好哄,话便也多起来,大着胆子多说了几句:“阿白,你父亲确实是严厉了一点,但应该也是害怕你伤害到身体,你还小,抽烟确实是不太好的事情。其实每一次看你抽烟,我也是心疼的。你要是戒不掉,少抽一点也是好的。”
宋白莫名有些晃神,季随云那些话,到像是陆伏成会说出来的,可他又比陆伏成小心卑微一些。毕竟如果是陆伏成,宋白自己便慌了,哪怕陆伏成不舍得苛责他太过,但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上,陆伏成总是要冷着脸逼宋白保证不许有下次。
宋白很快回过神,应了一声。
季随云其实还想跟宋白多说几句话,但看了看表,有些晚了:“早点休息,别忘记吃药,我不打扰你了。”
宋白说:“好的,你也早点休息。”他等着电话那边挂,对面却迟迟没有动静,宋白不由得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自己先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宋白出卧室门的时候,宋华峰已经早早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看书。他明显是冷静了好多,估计晚上也想了很长时间。
“爸。”宋白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宋华峰淡淡看着他,一如既往地说话开门见山:“戒不掉还是不想戒?”
“都有吧……”宋白说了实话。
宋华峰深深叹了口气:“那以后少抽一点。”
宋白愣住了,他父亲从来没有退过步,他根本没想到宋华峰会退让。
“好的,谢谢您。”宋白坐在沙发另一边,静静看着早间新闻。
这时任含桃也买了早餐回来,她估计昨晚和宋华峰打成了什么共识,今天当作没事一样,半点不提昨天的事。
宋白放松了一些,按时吃饭吃药,没事时就去陆伏成家里待一阵。
王华薇捡来的小猫已经三个月大了,小土猫的胎毛还没换干净,摸起来手感并不是很好,但估计等长大点就好了。小猫已经初见橘色品种的天赋,吃的特别多,天天偷狗粮给自己加餐,经常鼓着肚子仰躺在宋白身上让宋白摸。
宋白很喜欢它,抽着空找出了些以前用剩下的线团,打算给小猫织一个小口水巾。
季随云寄的东西第二天就到了,王华薇挺惊讶的:“这两天跟伏成打电话也没听他说寄过什么呀。”
宋白便笑道:“成成不总是这样吗,做什么都不说。”
王华薇也笑:“倒也是,晚上给他打个电话,这孩子真是不知道心疼钱,你看看这一大箱子东西要多贵啊。”
宋白嘴上接着话,心里开始发慌。一个谎言往往要很多个才能圆,他没办法,只能去给陆伏成发微信。
“成哥,阿姨问你的话,你就说那些东西是你寄给她的,千万别说漏了。”
陆伏成初一就已经开始上班了,但工作还没到忙的时候,他任职的算是类似中介的地方,职位划分并不细致,零零散散什么活都有,像现在不忙的时候组长就安排他在商场的小型广告位附近发发传单。
徐飞就坐在商场里的星巴克靠窗位置看他,一动不动能看大半天,他的眼神常落在陆伏成右手的手套上,想起里面的伤,就心痛的有些喘不上气。
徐飞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这些天找人打听了一下关于宋白的事,或多或少的散碎消息拼凑起来,大概也有了个雏形。
在认识陆伏成之前不久,有一段时间陆伏成运势极差,负责的项目被诬陷换了劣质廉价漆,然后又涉嫌账目问题被带走调查,接着忽然反转,一切好像都是场乌龙,然后还莫名其妙得到了一个政府级别的项目被调到哈尔滨两个月。
巧的是诬陷陆伏成的是冯正麒,那个小男.妓口中和季随云一起玩过宋白的男人。
徐飞这几天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伏成,他没办法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陆伏成,私心不想让陆伏成再回头找宋白是一方面,况且陆伏成误会着宋白过得好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徐飞知道陆伏成有多疼宋白,要是让他知道那些恶心的事,肯定会不自量力地妄图去找季随云要个说法。但陆伏成碰上那种人,肯定要吃大亏。说难听一点,陆伏成这种没权没势的小设计师就算被沉了江,也没多少人在意。
陆伏成那边手里没剩多少传单了,他长得好看,哪怕不像其他销售那么主动依然有不少逛街的女孩子老远来拿一张。
手机设置的特殊收信铃声响了几下,陆伏成把手里的传单换到右手上,从兜里掏出手机。
宋白发的微信他看了一阵,虽然有些疑惑,但陆伏成没有回信,只是心里记下了。
快下班的时候王华薇打来了电话,陆伏成想起宋白的微信,心里有了些底:“妈?”
“伏成啊,在忙吗?”
“没有忙,有什么事您说吧。”
“妈收到了你寄的东西,你这孩子,虽然你挣钱了,但还是要攒着自己用啊,现在房价那么贵。”
陆伏成没有反驳,只含糊道:“您用就行。”他心里以为是宋白送的,只是用自己找了个借口,因为他们两个在一起两家父母还能放点心。
“我哪用得上那么好的东西啊,茶叶啊燕窝也就算了,那只贵妃镯我找懂行的看了,人家说这么通透的冰种就算是缅甸市场都得十几万。”
陆伏成浑身都冷了,冷的他想打哆嗦。陆伏成连自己接下来说了什么都没有意识了,他挂断电话之后,脱力般就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
陆伏成一阵想哭,一阵想笑,他觉得自己宛若一个笑话。他的母亲,收到了来自自己情敌的礼物,他的宝贝让他装作是他送的,这算什么?陆伏成毕竟了解宋白,他能猜到宋白可能是好意,可小孩儿还是想不了那么多,想不到这个做法活像一面照妖镜,照出陆伏成的卑微和落魄,让陆伏成血淋淋的像被剥了皮,迎着风都痛。
宋白给陆伏成发完微信之后总算回过味来,这件事他想的太简单了,陆伏成心里会怎么想?宋白不敢想象。
可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宋白忍着不去想那么多,多做一些事麻痹自己。他给小猫织的口水巾已经完成了一半,平时就做点什么小点心。
这天中午宋白做了一烤箱曲奇,不自觉的做的时候放了不少葡萄干和杏仁。他带着点说不清的心思,把照片发在了朋友圈,设置成仅陆伏成可见。
发完之后宋白刷着手机走神,忽然收到一条点赞的提示,是陆伏成,但一点开那个赞却没了。
宋白眼眶发酸,陆伏成一直都是在关注他的,只是这次暴露了而已。
宋白开始频繁的发仅陆伏成可见的朋友圈,杂七杂八的说很多,或者直接上个图,可陆伏成再也没有点过赞。
初三下了大雪,白茫茫的,只是才一上午,积雪便有了两三厘米厚,大片大片的雪花羽毛一样斜飞着打在窗户上,可视范围只有几米。
宋白喜欢雨雪天,尤其是下雪的时候,他贪凉,总爱拖着陆伏成一起出去堆雪人,他用雪团打陆伏成的时候陆伏成从来不还手,玩够了便一起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猫进被窝里。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亲热颇有点刺激,陆伏成总不肯,宋白偏要闹,最后还是陆伏成洗床单,借口总是可乐洒在了床上。
下雪天晚饭吃火锅,任含桃买了许多水果回来,可是没有车厘子。宋白最喜欢的东西,只有陆伏成买给他。
任含桃并不是忘了,只是因为有些贵,等过了这几天,她就会为宋白买上许多便宜的解馋。
任含桃最喜欢咋咋唬唬地催吃饭,明明水还没有开,就恨不得把宋白拖到椅子上按牢。宋白拍了张照片发在朋友圈的功夫便被喊了好几次,他很快地打上字“没有樱桃”,然后又配上火锅和水果的照片。
等宋白收拾完碗回来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刚刚忘记设置成仅一人可见了。
宋白有些沮丧的删除了动态,心不在焉地吃饭。
夜里雪下的越发大了,才收拾完碗,便传来敲门声。
宋白拉开门一看,竟然是一位外卖小哥:“您订的水果。”
宋白微愣。
那小哥确认了一遍:“姓陆,尾号是0181?”这回对上了,陆伏成的姓,宋白原来的手机号尾号。
宋白接过袋子,里面装的是码的整整齐齐的进口车厘子。
宋白差点没忍住眼泪。
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这么努力的爱着他。宋白忽然有点想给自己一耳光,他太自私了。
明明知道陆伏成爱他,却又没办法离开季随云,自己还要撩拨的陆伏成时刻挂心。这种做法,多恶心。
宋华峰这时扭头看过来:“是谁?”
宋白关上门脚步沉重地走进厨房洗水果:“成成叫的外卖,送的车厘子。”
“你成哥还真惯着你。”任含桃道。
宋白把水果洗完端到客厅,宋华峰不爱吃太甜的东西,任含桃也没吃多少,宋白只吃了一颗,那些回忆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宋白毫无招架之力,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哪怕季随云从没做过那些坏事,哪怕他对宋白一开始就如同现在一样,宋白也绝对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宋白爱陆伏成,就如陆伏成爱他。
宋白爱梧桐,是因为和陆伏成一起看过的小故事。宋白爱吃糖,是因为每次生病每次欢爱之后陆伏成都会喂他一颗当诱哄。宋白睡觉老实,是因为他上学时陆伏成租的房子里的床只有一点点大,他要是睡觉不老实就要辛苦陆伏成。
宋白的所有偏好和习惯都和陆伏成有关,密如蛛网般,季随云怎么可能插的进来?
宋白夜里站在床边抽烟,他为了散味将窗户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冷风瞬间灌进来,冻得手指尖都要凉透了。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这个时间打来的人,十有八九是季随云。
宋白有些疲于应对,但至多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他还勉强可以做到。
“阿白。”季随云柔声道:“在做什么?”
“在走神。”
季随云轻笑:“下雪了!”
宋白一时反应不过来:“上海也下雪了?”
“没有,这么大的雪,上海不可能有的。”季随云声音里有些压抑不住的欢喜和期待:“囡囡,你下楼来。”
宋白怔住了。
“穿厚一点,快下来。”
宋白挂断电话,趴在窗边向外看,但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裹着羽绒服戴上围巾。父母都回卧室了,宋白轻声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积雪已经很深了,有下午行人踩上去的脚印已经被雪盖的只剩下浅浅一个小印子。宋白穿着包脚的室内冬季棉鞋,才走了几步鞋底便湿了。
这时他终于透过可视度不高的风雪,看到几米远的地方,路灯下撑着巨大黑伞的高大男人。
季随云笑着看宋白,眼睛里是能穿透寒风融化冰雪的柔和笑意:“阿白。”
季随云穿着一件厚重的毛昵长款外套,柔软密实的黑色毛领温顺的抚着季随云轮廓锋利的面颊,上面还粘着一点被风裹挟着的雪花,季随云撑着黑伞的鹿皮手套冻得看起来有些发硬,看样子他已经站了很久了。
“你怎么来了?”宋白快步走过去。
还好,他的眼神里只有慌乱和疑惑,没太多警惕和怨恨。季随云这样想。
两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季随云忽然伸手拉住宋白把他扯进怀里,紧紧搂了搂:“公事,顺便看看你。”
宋白并不相信,怎么可能有需要季随云大老远跑来还能顺便看看自己的公事。
季随云笑着往边上一指,不远处停着一辆红旗轿车:“看,公车。”
“大晚上的,你也不嫌冷。”宋白没去再过问季随云所谓的“公事”。
“等会就走了,我给你送东西来的,你拿上之后快点回家,别冻坏了。”
季随云把伞交给宋白让他挡着风雪,自己走到车那边从后车座拎出了什么东西。
季随云很快走回来,把袋子递给宋白。
“车厘子和草莓,我都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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