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下,在玉泉山避暑的内阁,终于收到了来自于黑龙江城的奏疏。
一封奏疏,来往需要一个多月。
内阁对于黑龙江的请求,不置可否。
坦率的来说,如今东北地方,吉林人口都没填充完全,怎么可能发展黑龙江呢?
(我弄错了,奴儿干城在黑龙江出海口,庙街,库页岛一带,黑龙江城在海参崴)
“只要不要求拨钱,一切都由着他——”
阎崇信随口说道,语气中尽是随意。
没办法,如果说吉林是辽东的屏障,那么黑龙江地区就纯粹属于累赘多余了,就算再烂,也差不到哪里去。
奴儿干都司旧域,两百年前可比如今暖和多了。
内阁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咦——”忽然,阎崇信传阅奏疏的人停了。
他的目光紧紧的聚焦在奏疏上,不舍得离开。
一旁的几人则有些诧异,这有啥好看的?
面对王应熊、赵舒的探寻目光,阎崇信抬起头,脸上略过一些喜色:
“黑龙江行都司,看来适合大规模发展了。”
几人纷纷传阅,顿时一个个捏着呼吁思考起来。
无他,黑龙江上报,仅去年税收,就超过了二十万块,而如果今年持之以恒地发展,牵引朝鲜、日本百姓来开垦,达到三五十万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保守估计的话,黑龙江能给朝廷带来十几万的税收。
看上去是个小数字,但却比得过江南一县,陕西一府。
换句话来说,经过几年的短暂投资,黑龙江这个地方竟然到了收获的季节,属于净收入了。
内阁上下纷纷惊诧。
只要不是亏本的买卖,就能继续干。
“黑龙江的各阶官吏也要配对齐咯。”
得到了认可,待遇自然就不同。
王应熊直接道:“到底也是朝廷的将军府,一应的官吏需要分配好,不能坏了规矩。”
赵舒则蹙眉,捻了捻花白的胡须,低沉的声音响起:
“近几年来,虽然朝廷一直想要发展东北地区,但也不过是辽东稍微有些人烟,无论是吉林还是黑龙江,都是地广人稀,寥寥无几。”
“这可不行,得加大动作。”
“京畿?亦或者山东?”王应熊笑道。
“山东吧!”赵舒叹道:“山东虽然崇祯年间久经战乱,但如今人口鼎盛,甲于北方,适合迁徙。”
“那就从山东招募两万大军,开垦吉林——”王应熊果断地说道。
往年的那些激励政策,如分配多少土地等,朝廷已经不屑为之。
最佳的办法,则是招募地方上的穷苦百姓入伍,让他们在吉林开垦荒地。
两三载后,土地开垦,生地变熟地,再将大部分的土地低价卖给他们。
然后让其锦衣归乡,带着赚取的钱财以及土地,成婚,亦或者带着一家人返还吉林。
时间长了,耗费也多了些,但管用啊!
时间什么的,朝廷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唯一忧虑的是钱财。
维持两万人的军饷,钱粮物资供应,一年没有百万下不来。
花一百万块银子买两万户移民,成本太高。
而如今内阁愿意付出,最大的缘由则在黑龙江的刺激。
人口稀少的黑龙江都这样富裕了,那吉林还不得起飞咯?
“黑龙江招揽朝鲜、日本百姓,国人是不是太少了?”
阎崇信抬头,轻笑道:“人家好不容易上一道奏疏,结果获利的是吉林,王世国知道了得怄气死。”
“哈哈哈!”
内阁瞬间大笑。
“就与他五千人吧!”王应熊中气十足道:“以奴儿干都司那般地方,再多人怕就是养不活了。”
这边奏疏刚上,王世国就立马招来了一群商贾们议事,其中有朝鲜行商,汉商行商。
在这些人中,并没有走船的大海商,而尽是一些身家不过几百块,几千银圆的小商贩。
最鲜明的特点在于,他们从朝鲜咸镜北道,长途跋涉数百里陆地,赚的都是一些辛苦钱。
不畏严寒,辛劳,多者十来人,少者三五人,成群结队而来。
或几头驴,或亲自背着小山一般的人包袱,磨破了几双鞋,带着针头线脑,土布,自酿酒水,亦或者易碎的陶器。
李表就是这样的一个小行商。
他和几位表亲,堂兄弟,背着从乡下收购而来的土布,跋涉数百里来到黑龙江城发财。
普通的朝鲜人没有姓氏,而他则是两班贵族出身,三代以前是个贵族旁支,但终究拥有了姓氏。
所以说只会写自己的姓名,但他还是勇气十足的带着一家亲戚,来到黑龙江城做生意。
暑往寒来,已经历经三载。
多年的奔袭,让他满脸风霜,但也塑造了宠辱不惊的心态。
周边都是各个行商小团体的代表人物,人们都惴惴不安,想着将军为何召见他们。
忽然,他抬起头,黑龙江将军那肃然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厅内一片喧哗。
“诸位,此次召集大家来,主要是因为你们都是来自于朝鲜的咸镜北道,所以特此设宴。”
这时候,商人们越发不安起来,一个个推推嚷嚷,最后轮到一个威望大的商人问道:“难道大明也歧视我们咸镜商人?”
“非也,我这是给你们一条发财的路。”
王世国笑容满面道。
在临行前,他特意找人了解了一番咸境道的故事,为其扼腕叹息。
朝鲜王朝的建立李成桂是咸境道人,按照常理来说,他建立起了朝鲜王朝,对待咸境道地区应该照顾有加。
但谁让李成桂想要废长立幼,导致其子李芳远通过两次“王子之乱”,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李芳硕、大臣郑道传,流放李芳干等一彪人,最终夺位成功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李成桂逃离了汉城,回到了咸境道,差点让朝鲜内乱,一分两半。
由于李芳远不断派遣问安使北上,然后被李成桂果断射死,以至于朝鲜诞生一个成语“咸境差使”。
李成桂最后只能憋屈地回到汉城,囚禁在宫中。
父子俩这样的闹腾,让整个朝鲜动乱不已。
而李芳远也是狠人,迁怒动乱于动乱起兵的平安道、咸镜道,使出“西北禁锢”。
咸境道出身的人,做官最多只能做到县官,根本就无法做到京官。
赋税,徭役的歧视更是数不胜数,灾年多征税,荒年使尽剥削,一如当年的大英饿死爱尔兰的气势。
当时出版的官方地理书《择里志》直接作出结论:西北咸平二道不可居。
咸境道百姓也对汉城格外的仇恨,在1592年日军入侵、1636年丙子胡乱的时候,咸镜道出身的人都有不少人欢呼雀跃,希望朝鲜朝廷被推翻,新统治者能对他们好一些。
敌视在这种地步,王世国则分外欢喜:
咸境道百姓,绝对乐意迁徙到黑龙江城。
同时这样的话,也不需要担心其为内奸,里应外合,动摇朝廷的统治。
“我知道咸境道百姓备受欺凌,苦不堪言,而诸位想必也知道,黑龙江城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虽算不上富饶,但也是可居的——”
“只要你们归乡后,鼓动咸境道百姓钱迁徙,一应的奖赏绝不会少。”
“另外,但凡迁移过来的百姓,我都一视同仁,每户奖赏五百亩地,一座住宅,绝不食言——”
听了此话之后,商人们一片哗然。
人人都交头接耳,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
而王世国也不含糊,直接道:“但凡能给我带来一户人家的,我就与三块银圆,十户就是三十块,一百户就是三百块,绝不食言。”
说着,一箱箱的银圆就被抬了上来,木箱的盖子被打开,圆溜溜叠成小山的银圆,直接晃晕了李表的眼睛。
好家伙。
李表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飞速的跳动,双目充血,脸颊处满是火热。
“另外,还有盐——”
说着,一担担的海盐被挑出来,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咸境道虽然近海,但却缺盐。
虽然黑龙江城附近的海水不及渤海,东海,也没有什么煤矿作燃料,但架不住木材便宜。
参天巨木就像不要钱似的,只要能砍伐下,就能作为燃料煮盐。
由此一来,海盐就成了部落们最喜欢的贸易品,就连朝鲜人也喜欢这种海盐。
至少比朝鲜国内的盐便宜,还好吃,来往的利润极大。
“一户人家,我就再卖给一斗盐。”
似乎知晓这些朝鲜人的所思所想,王世国的一言一行都落在他们的心坎上。
“据我所知,这一斗盐如果让你们转卖回内,那价格就能翻倍,如果再往南抵达咸境南道,能翻三倍多。”
“如果要是十石呢?百石呢?足以让你们成为县里的大人物了,下一次过来就不需要亲自背包袱了。”
李表呼吸急促了。
他也想到了这点。
如果背上三五斗盐回去,下一次回来就能买一头驴,到时候不仅能买的东西更多,也能发大财……
这一场宴请很成功。
三十来个团队,数百名小行商们都接受了这个任务。
作为甜头,王世国甚至允许他们每人廉价的购买一斗盐回去。
“表哥——”
待他们再次启程时,每个人如同背了一座小山。
脊背被压弯,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记住,这次回去,都得听我的。”
李表咬着牙,气沉丹田道。
随后,每人撑着棍子,背着上百斤重的包袱,缓缓南归。
本来从咸境道去黑龙江城并没有道路,但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咸境道在元末时被朝鲜占据,后来不断地扩张,抵达了图们江以南的地域。
但因为长达数百年的西北禁锢,以及动乱,导致咸境道人口长期不振。
最北边的城池,乃是庆兴城,距离镜城不过两百余里。
李表等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倒是安生,只是抵达国内时,半路上遇到了土匪。
无奈缴纳了一笔过路费后,几人才回到庆兴城外的家。
刚抵达村口,附近十里八乡的商人们就直接上门,将他们的货物一股脑的吃掉。
往往在这个时候,李表才会意识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赚的钱,不及坐商十一。
货物散去后,村里的年轻人都聚集不散,都想听他说起在国外的传闻。
李表这时候往往则端起姿态,言语一些旧事,但大家却百听不厌。
看到众人又一次聚集起来,李表回想起在黑龙江城的事,咳嗽一声,道:
“我这次去黑龙江城,发觉那里的人又多了,卖的货物也多,大明的瓷器,各种书籍,那是应有尽有——”
“那里有婆娘卖吗?”某个不知羞的大喊道。
“屁话,肯定有。”
李表笑骂道:“那里的船多的很,不愁有肉吃,我在街上看到一头野猪就随便放在地上卖,你买少了人家还骂呢——”
“甚至,一头虎架也能沿街叫卖,热闹的很——”
这引起了众人惊呼。
在咸境道老虎并不少,但其威势却没几个人敢招惹的。
又谈了几件稀奇事后,李表才说起来黑龙江将军府宣扬的。
“五百亩地”
“轻徭薄赋”
“能去姨婆”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行商们的口中宣扬出去。
所有的年轻人都知道,在几百里外黑龙江城,那里是富裕不愁吃喝的地方。
而最吸引他们的,莫过于加入黑龙江城,成为大明上国的人。
从朝鲜最受歧视的咸境道人,一跃而上成为上国人,这谁能忍得住?
出乎李表的意料,向他问询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半夜都有人敲门。
翌日,就连附近几家两班贵族,也派人来请他做客,问起了黑龙江之事。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所有人的心情就截然不同。
宗族势力遍地朝鲜,咸境道自然也不不例外。
前往迁徙黑龙江的人以宗族为中心,不断串联,规模越发庞大。
一个夏天,三四个月的功夫,咸境道数万人出走,整村整乡的空洞。
而这时候,咸境道官场上下才意识到出了大事。
好家伙,除了城池里面的人,乡下的百姓都跑光了,收粮食都没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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