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谊汐一行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骑马带刀,腰间甚至插着短铳,一个个膀大腰圆,看上去就不好惹。
路上的行人被吓得乱跑,这群归来的将士,则一个个满脸警惕,但没有抽出腰刀。
毕竟相隔不远就是军营,没有几个人敢过来放肆。
“你们是京营将士?”
朱谊汐露出了一丝笑容,看上去就人畜无害。
只是他早已经位居高位,以言语之间就不自觉的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几句话就让这群将士们畏畏缩缩起来。
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眼前的这位不好惹,弄不好是什么大人物。
“我等是西山大营。”这时候,领头一人站出来,拱手作揖:“不是公子是何人?”
“前方不远就是西山大营,公子怕是不知道,方圆十里普通人都不得入内。”
朱谊汐一瞥,只见其肩膀扣着带子上,有着两颗三角星。
这是中士,一般是百人的队正,在军中也属于基层军官了。
虽然看上去很小,但在大明的军队体系中,队正是入门级,且最普遍重视的军官。
最明显的例子,底层的伍长、什长,基本由队正、副队正商量决定,然后报备给营正即可。
而队正,则是在一军(万人)报备,编入档案,入籍,由军部直接遴选,团、营根本就无法插手。
所以由他们开始,授予军衔,右士、中士居多,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能领取军衔带来的加禄。
换句话来说,他们将领到一点五倍的饷钱,对于生活上是一种极大的改造。
“你觉得我是普通人吗?”
朱谊汐一笑,随后轻声道:“我也是军中出身,后来受了伤,所以就出来做官了。”
“要是现在还在军中,肯定与你们是同袍。”
这话一出,这群底层的士兵们瞬间就议论起来,脸上泛起了大量的疑惑,好奇。
领头一人则惊诧道:“原来是前辈。”
话语间,俩人不自觉间语气亲近了许多。
“前辈,不知你如今是什么官?竟然有十几个护卫。”
这时候,某个大胆的军士问道。
“地方某县的巡防营正,从七品官。”
朱谊汐轻声说道,他表演的很深入,不自觉的带起了几分骄傲。
“啊——”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一阵羡慕。
领头的队正忍不住警惊诧道:“那是营正转的官,原来您是指挥使啊!”
这下,所有人都喧闹开来。
畏惧倒是没有,因为地方的巡防营与京营是两个系统,根本就没有影响。
朱谊汐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一丝接地气的感觉,他忍不住抱怨道:“地方巡防营可比京营忙多了,抓不完的贼,盗,天天被上官催走,累的要死。”
“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队正羡慕道:
“我听说整个大明,只有一千来个县,以前的巡防营指挥使,队正都能当,现在就算是营正,都得使银子。”
“使银子?”朱谊汐心中愤怒,但却强行压抑着,继续引导道:“都督府那么贪?”
“岂止是都督府,之前是组织部,现在是吏部,都管着咱们的官位,不使银子能排的上号?”队正叹道。
早在湖广时期,朱谊汐就在军中推行随军学堂,要求每个普通士兵必须认识五百字,而提拔到队正,则是两千字基础。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量的军官、士卒在受伤后退役,都被当时的幕府安排到地方担任官吏,最起码也是个衙役。
能够继续吃皇粮,解决后顾之忧。
而在皇帝登基后,对于军官的安排,都督府负责举荐,吏部负责安排,把持着最关键的地方。
十几年来,在阴暗的角落,想不到滋生了不少的腐败,亦或者说诞生了不少的潜规则。
这让朱谊汐愤恨不已。
谁都知道,这位皇帝最重视的就是军队,早在湖广幕府时期,就直言实行先军政策,七成以上的财政供养军队。
就算是登基后,对军队的重视一如既往。
不曾想,官僚系统依旧生了毒瘤。
还不待他想许多,就有士卒道:“听说最近的三老,也得使钱,没有百十来块,根本就拿不下。”
“这些人,都掉到钱眼去了。”
这番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骂声不止,丝毫没有顾及到朱谊汐难看的脸色。
所谓的三老,实质上是皇帝这四五年来图推行的新政之一,以千户左右,十来个村落为中,设立乡三老。
即,负责税收的乡长,负责教化诉讼的乡老,负责盗贼,民兵指挥的乡警。
乡老一般由本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而乡长和乡警,基本上是属于军队的退役军人了。
他们都是从九品出身,俸禄只有十块银圆,十石粮,充当的县衙和乡间的润滑剂,十分重要。
他们也是朝廷对乡间统治的延伸,例如清查户籍,民间鸡毛蒜皮的诉讼,以及减息减租政策最大的监督者。
这样重要的基本官职,也被拿来卖,这让朱皇帝怒火都快抑制不住了。
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何要花钱?据我所知三老的官缺可多的很。”
“您不知道?”队正诧异道:“据那些之前的同袍们说,三老这职位,都被地方的巡防营包圆了,京营的名额很少,只能在京畿,河北附近。”
说着,他的腔调越发的高了:“而且,您不知,县衙的那些人贪的很,许多士绅,把一些旁支子弟混入巡防营,待上个几天就能安排当三老了……”
听到这,朱谊汐的气竟然消了。
果然,士绅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对付?
既然朝廷设置三老,那么他们就安排自己人。
朝廷要求必须是军官,那么他们就让旁支混入巡防营,带上几天就能混资历。
而县衙自然是配合的很。
因为这一切都符合规矩,根本就没有逾越一丝。
直接卡bug了。
如果是小说,作为主角的他应该大杀四方,将不听话的士绅全部杀掉抄家,然后分给普通人。
表面看上是获得了民心,但实质上却自掘坟墓。
因为分配的土地,依旧会剧烈的兼并,不出十年,新的士绅将会出现。
而不允许土地兼并,就像是21世纪,不允许中国进行房产买卖一样,想买的和想卖的都会怨声载道。
然后,官僚们将会获得利益。
当然,以封建时代的效率,根本就做不到土地平均化,以及禁止土地买卖。
“我们县倒是很少。”朱谊汐说着:“大概是因为知县很清廉吧!”
“没错,有个好官就不一样。”
“什么时候再出现个海青天就好咯——”
“不对,还得是要打仗。”
忽然,某个人发出了异议,他昂首挺胸,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跟你们说,这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官位太低了。”
“只要成了男爵,嘿嘿,什么巡防营,知县,算个屁?”
“不要想着出军后当官,还是好好打仗吧!”
这时候,出来的队正则点点头,先是赞同了几句,然后对朱谊汐苦笑连连:
“这天底下的仗都快打完,哪里还有什么功勋可言?”
“所以儿郎们都想出去,哪怕是个三老,但好歹的也是官啊!”
接下来,朱谊汐又适时地问了下饷钱,军法司,后勤辎重等事,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目前京营都比较完好,并没有出现什么克扣军饷,以次充好,缺衣少食的情况。
而这些的功劳,都被他归结为军法司的监督作用。
军法司秉承着把军法官设置到队上的想法,所以每一队都有一个军法官,充任监督作用,另外在战时也负责记录功勋。
而军事主官队正,则负责指挥;副队正则负责协调,日常管理。
军法官的官阶,在军中一直是以军事主官相平行的。
例如队正是中士,那军法官就是中士,绝不能比其低。
也正是因为军法司的作用,其直接率属于参谋司管辖,也就是皇帝的军事幕僚集团。
独立于都督府的管理,让军法司的威力不可小觑。
畅聊了一刻钟后,朱谊汐友好的与这群人告别,然后脚步匆匆地向着山旁的镇子而去。
这里是整个西山大营军属们居住的地界,换句话来说,是军官们安置家眷的位置,歇脚的后花园。
行走在街道上,朱谊汐感受到满满的军队特色。
好家伙,一条街上,近半都是女支院,临街揽活,衣衫褴褛,胭脂水粉的气味直冲云霄。
而另外半条街,则都是卖武器装备的铁匠铺。
定制刀,枪,马鞍,马掌,头盔,各式各样的武器装备琳琅满目,就这样直接摆放在大街上,让人目不暇接,忍不住的想要挥舞一番。
顾忌到许多军官会认出自己,朱谊汐直接带上半脸面具,虽然显得很突兀,但到底是安全的。
走入一间酒楼,朱谊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临街而下地看着,双目无神,显然正在思考着如何应付军中的烂肉。
五军都督府和吏部都会有麻烦。
但显而易见,吏部就很简单了,把一群贪官污吏抓的抓,流放的流放,文官们只会前仆后继地想要弄空缺的官位。
而五军都督府则比较棘手。
这并非说他下不了手,而是尽可能的避免政治动荡,尽量的保持朝廷稳定。
毕竟在五军都督府之中,中上层的官,基本上都是由勋贵们担任。
伯爵及其以上,就算在京营,边军中任职,也会在五军都督府挂职,例如佥事同知一类的,多领一份工资还在其次,关键是资历。
一旁,羊乐见皇帝观察下方,立马悄然靠近,瞥向妓院门口的马车,每家勋贵都不一样,他就像报菜名一般的点着:
“左边红顶的是济阳伯,中间蓝顶的是潼川伯……”
“好了——”
朱谊汐哭笑不得,勋贵逛妓院有必要管吗:“不用再说了。”
“回去吧!”
“是!”羊乐颇有几分失望,但还是迅速收敛。
这一趟奔波下来,事情很多,但实际上距离并不远。
玉泉山隶属于西山,整个西山大营跟玉泉山庄只有数十里的距离,也正是因为有他们的看顾,玉泉山庄才会一直令人安心。
不然仅仅凭借几千名侍卫,可不安生。
回到山庄的时候,后宫嫔妃们都已经习惯了皇帝的神出鬼没,她们都以为皇帝去猎艳了。
谁不知道皇帝在去年,就又弄了一对姐妹花,而且还是西夷出身,惹得后宫一阵抱怨。
皇帝连续在后宫心贴心,腿挨腿安抚了大半月才消停下来。
“爷,汗部今年又选了十八名秀女进宫,您要不要看看?”
刘阿福对于今日没有随同出宫心中很是不安生,唯恐是失宠的征兆,连忙将一串画册递过来。
在汗部筛选秀女,也是汉蒙联姻的一部分,既可以扩充宫女,也能增强对汗部的影响。
毕竟即使皇帝不享用,日后出宫之后,也会被赏赐给军官、贵族们。
除了秀女以外,侍卫司还会招募侍卫,朝廷也会进行科举,武举,都在汗部,以及绥远、察哈尔进行,虽然蒙古人学问多的很少,但架不住人口基数在那,长此以往的累加,必然会塑造一批既得利益群体。
当然,皇帝是最可怜的,需要用自己的肉身来造就大明的未来。
可怜自己三秒钟后,朱谊汐就目光流转在画册上,挑了个腰细胸高耸的。
他希望一个宽广的胸怀,能够让自己的脑袋好好的静一静。
一夜的闹腾自不必提。
翌日,皇帝神清气爽地处理政事。
首先要处理,自然是吏部。
朱谊汐一直秉承的是皇权超然于外,从不亲自下手。
这次也一样。
先是都察院给事中弹劾吏部某位郎中买卖官职,收受贿赂,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随后,都察院不断有人弹劾吏部,从主事,到员外郎,郎中,最后甚至弹劾起了侍郎。
显然,只有吏部侍郎的下台,才能倾泻朱谊汐的怒火,也不会引起朝堂震动。
当然,最关键的是,此时的吏部尚书,乃是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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