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十八年,夏六月。給
永平府,阳山镇。
这里比邻府城,虽然属于山区,但却物产丰富,山林中有不少的百姓躲避了兵灾,从而活了下来。
也算是因为如此,他们迎来了绍武时代,三年的免税期,不仅让他们恢复了生机,更是昌盛繁荣起来。
在永平府的北边,属于山海关,一个关内关外的要道,永平府也因此沾染了财富,在商人的来往之中日趋繁荣。
不过,六月却是夏税最紧要的时刻,一辆辆的的牛车,或者独轮车,在大量民夫们的推动下,去往县城。
永平府在京城附近,他们不需要忍受商人的剥削,用珍贵的粮食来换取铜钱和银圆,只要要将粮食直接送去县仓即可。
不过,对于各个村落来说,他们需要将粮食先送到阳山镇才行。給
宽敞的官道上,几十个村民推着独轮车,晃悠悠而匀速的向前行进。
而在后方,一个面色略显白皙,但眉目清秀的中年人,带着两三个长工,赶着两辆驴车,不急不缓地落在后面。
“洪老爷,你这样太慢了。”
这时候,村长从前方走到后方,看着悠哉的中年人,劝说道:“咱们得尽快赶到镇上,然后还要去县城,再晚天就黑了,得等明天了。”
话语中,颇有几分奉承。
没办法,这位洪赐老爷不仅是村里最大的地主,而且还是通文识字,与镇上乡长老爷沟通赋税,可都得由他来安排。
不然的话,一番责难下来,时间倒是算了,还得损失大量的粮食。給
“好的!”失神状态下洪赐回过神来,露出一丝笑容:“我尽快。”
说着,他催促了起来。
不一会儿,整支队伍徒然快了许多,在日中时分,抵达了阳山镇。
作为附近二十几个村落的中心,乡三老在镇上建立了一座衙门,青砖碧瓦,门口两座小狮子,台阶也不过两三级,甚至比不上普通的财主屋宅。
且只有十几间房,与县衙相比,更是土得很。
可谓是云泥之别。
但对于整个阳山附近,方圆几十余里,万余百姓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政治中心。給
乡间的诉讼,只要不出人命,都是由乡老主持。
平常的赋税徭役,则是由乡长主持。
而抓贼和民兵,则是乡警来负责。
他们是衙门的触手,从九品的官衔,领着十块钱,十石粮,让他们不再是世袭,而是能上升的流官。
虽然做到头也不过是六房书办,或者典吏,但也是种盼头不是?
按照规矩,乡三老,乡长由朝廷下派,县里安排,乡警由知县委任,乡老则是在本乡中选拔乡贤担任。
毕竟诉讼这件事,没什么比本地人最了解了。給
而赋税则需要外地人来堪磨。
夏税五月半起征,截止至八月底,到时候所有的粮食将会从各县运送至府,再至省,然后抵达京城。
而绍武仁政了减轻百姓的负担,故而百姓们只需将粮食送至县城,其余的路程都将有朝廷的财部主持。
至于在明朝延续了近三百年的粮长制度,也就此消散。
要知道在以前,粮乡们可以负责将粮食千里迢迢的运送至北京,毁家为国,家破人亡只是等闲。
来到乡衙,也就是民间俗称的三老堂,洪赐百感交集。
所有的粮食在这里汇聚,然后在乡长的带领下,去往县城。給
从后院而入,四十来岁的乡长满脸精明,他手上端着算盘,一旁的乡老则拿着黄册。
数只队伍排成了长龙,在这炎热的夏天,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哪怕他们只有两人,身上也并没有穿着官袍。
“赵家村……”
“西里村——”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村长忙不迭带着洪赐上前应下。給
“乡长老爷、乡老老爷安好!”
“赵二,你们村来得挺早的。”
乡老抬头,见到他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
“哦,洪先生也来了。”
看到洪赐,乡长、乡老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对于这位童生,乡里谁不尊敬?
“两位有礼了。”洪赐也态度亲善地拱手行礼。給
这样按照他的功名,是可以去县里求取官职的,但他却没有去做,一直在乡里耕耘,教授子弟读书。
就为他赢取起了诺大的名声。
“西里村,户一百零三,口七百三十六,土地两千八百三十六亩——”
乡老随口朗读道。
“去年病去了五十九口,十九个老人,三十个孩童,不过增丁了八十三人,九户子弟分家出了。”
村长述说着村里去年发生的大事,对于这些他倒是没有什么隐瞒的。
因为人口,朝廷并不收取丁税了,如此禀报并没有什么困难。給
反而对于田地方面,他倒是诚恳道:“土地倒是没错,您老记得准准的。”
“哼!”这时候,乡正没说话,乡老反而冷哼一声:
“你们村去年开垦了几十亩地,难道还想瞒报吗?”
“哪有几十亩,没那么多,顶多十亩八亩的。”
村长浑身一颤,忙不迭的陪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了钱袋,直接送入了乡长的手中。
似乎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免不了这一遭。
乡长微微一笑,掂量了几分重量,开口道:“西里村,绍武十七年,开垦旱地八亩。”給
“是洪先生家吧?”
这时候,面对乡长的笑容,洪赐瞥了一眼村长,道:“我家三亩,赵二家五亩。”
“没错。”村长忙点头。
“那就对了,记上吧!”
随即,乡老不急不缓地记上。
“粮食都带来了吗?”
“一分没差——”給
“好,我来算算——”
乡长开始拎着算盘,哗啦哗啦的打的脆响,吸引了所有村民的目光。
小小的珠子,一滑一下,其间的数字足以让一户人家忍饥挨饿大半年的,甚至破家灭门也是正常。
故而,无论是村长赵二,还是洪赐,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算盘。
“按照朝廷的赋税,地税两分,或一斗粮,西里村合计要纳两百八十三石又六斗。”
“再加上去皮的一成,二十八石三斗六升,也就是三百零一石六升。”
村长瞅着那叮当响的算盘,看向了一旁的洪赐。給
“没错。”洪赐叹了口气,点点头。
虽然朝廷轻徭薄赋,但却无法亲自来民间收税,依靠的是三老,故而乡里自然是要剥削一层。
所谓的去皮,自然就指的是粮袋的重量。
在三老的话中,在称重后的粮食,这些麻袋占据很大的份量,故而要扣除一成。
洪赐粗略一算,一百张麻袋顶多五六斗粮重,剩余的全部被其捞走。
整个乡,一个夏税,三老堂就能捞取三五百石。
三老每人至少能捞一百块银圆。給
更别提了,镇上、草市的买卖抽税,三老多有隐瞒,朝廷挺多收上一两成,余者都是三老的。
这些商税,捞的不比夏税少。
当然了,他们捞着钱也得孝敬给县衙,不然人家直接抓拿,就会全部吐出来。
这还是绍武开国年间,吏治清明时期。
而在崇祯年间……
洪赐想了想:“在父皇的书桌上,整个顺天府的茶税,怕是都没五百块银圆吧……”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笑。給
此时民间的一乡三老,每年贪污的钱财竟然比当年北直隶数百万人的茶税还要多。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
而他虽然不知道如今朝廷具体年收,但仅仅是这一乡的夏税,就超过了六千多石。
区区一县,至少也有三五万石吧!
这是何等夸张的一个数字。
这样一推算,仅仅是顺天府,就能收百万石粮了,还不加商税。
“这或许是绍武崛起的根本吧!”給
作为曾经的太子,虽然改名易姓为洪赐,成了一介平民,但他却对于对于属于自己的皇位分外在意。
故而对于当今皇帝的发家史,自然是了解颇深。
而其一开始在汉中腾飞,湖广扎根,就依靠的就是商人手中谋夺的钱粮。
而设三老,则是对赋税的进一步征收。
别看那三老贪了一成,但在以往,翻倍就算是便宜了。
缴纳完夏税后,随机查验粮食是否合格,再扣除去皮的,粮食被安置在一间间房子中,预防下雨。
如果粮食抽到之后不合格,该村不仅要补交,还得赋税翻倍以作惩罚。給
一群人还不得停歇。
乡民们带着干粮,人也睡在院中,还安排人值守。
因为等到第二天一早,这两天缴纳的粮食,他们将会在乡警老爷的带领下,去向县衙交差。
没错。
农民们辛苦栽种,挥洒汗水的粮食收割之后,还得选出最好的上交,忍受去皮的多余份额,最后还要送到县城。
但没办法,千百年都是如此,即使在农税免除之前。
目送粮食称量,再抵达仓库后,一群人才松口气。給
这时候村民们也不想浪费这样一个来城里的时间,故而都开始四处张望,搜罗家里,或者村里需要的东西。
驴车和独轮车,就是最好的运载工具。
朱慈烺穿着长袍,行走在街道上,耳边目前皆是繁华,让他一时间沉浸其中。
“得买点花布了,女儿得做身衣裳……”
“老大的纸耗的多,得买点纸去——”
忽然,他脚步一转,走向了书铺。
此时,书铺中,最为畅销的依旧是四书五经,其次则是各种话本小说。給
但若是最精良的,则是一些乡试、会试的题册。
秀才的童生试和院试依旧为四书五经,但乡试和会试却是改变了,天文地理,史书典册。
虽然具体的教材没有,但多年来的题本却是有的。
“哎!”他暗自摇头,好好的四书五经,咋变样了呢!
买了一打纸,朱慈烺由买了本三国演义,这才回到家。
带着长工回家后不久,弟弟朱慈炯、朱慈炤二人就奔赴而来。
“大哥。”兄弟二人过来,面色犹豫。給
他们两人同样改姓为洪,分别为洪定,洪永。
三人在闯贼败退一片石后,在亲近的宦官和护卫保护下,躲进了阳山中,生活了两三载。
等到大明回来了,他们才抛头露面,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依托于才识和亲卫,不消几年间,兄弟几个就已经富贵缠身,成了地方的财主。
但朱慈烺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作为前朝的太子,无论在满清还是在绍武朝,都会必死无疑。
所以两个弟弟想去北京找姐姐坤宁公主时,就被他直接制止。
甚至,他对于功名也恐惧,只是考到童生就止,一切如常。給
十几年下来,兄弟三人娶妻生子,倒是太平无恙。
料想等三人将此事带入棺材后,就再也没有危险了。
“大哥,我家老大想考取功名——”
老二洪定吞吞吐吐道:“毕竟他也快十六了,在你这读书多年,也该……”
“休想——”忽然,朱慈烺怒目而视,看着自己亲爱的弟弟,犹如吃人的老虎:
“你忘了咱们的身份了吗?”
“这要是有一丁点的闪失,整个家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給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
堵住弟弟的言语,朱慈烺胸脯起伏不定,显然是被气到了。
这时候,老三洪永则走上前,轻抚其背:“大哥,二哥也不是故意的。”
“他说的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什么道理?混蛋道理。”
“大哥。”洪永无奈道:“以咱们的身份,在民间就等于是聋子,如果有人去官场,只要爬得越高就能知晓消息。”給
“通风报信,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况且,咱们自己受苦无所谓,但子孙后代也没个爵位,若不读书考功名,不消几代人就沦落平民。”
“到时候,甚至能断了香火。”
听得这话,朱慈烺这才缓了过来,闭目养神,似乎在思考着。
其他两个兄弟则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喜色。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
朱慈烺叹道:“只有爬的越高,才能保障安全。”給
“所以,咱们要效仿其他人,不能再保守,要兼并土地,经商,只有与其他人相差无几,才能做到真正的安全。”
强行压抑子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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