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的蒙人那么多了吗?”山西巡抚作为封疆大吏,具有独奏和密折之权,消息直通北京。
皇帝阅览着密信,忍不住滴咕起来。只见在信中,山西巡抚言语近几年来蒙人南下极多,大同已有近万人,且趋势越来越明显。
上千里的边疆,在卫所撤除,且缩减后,根本就防不住越界的人。一旦管起来,就很容易出错。
山西官场思量再三,谁都不想背责任,所以奏报了朝廷。内阁有一份,而皇帝这里自然也有密匣一份,互相印证。
阎崇信半边屁股挨着椅子,享受着凉风,他微微低头,露出了黑白相杂的头发:“陛下,大同府万人还是少说了。”
“绥远数十万众,牧民约六万帐,大同府其十二县,其府城有过万蒙人并不稀奇。”朱谊汐微微点头,挥了挥手,让宦官给首辅上了一份雪山。
所谓的酥山,则是皇帝根据古籍做出来的冰淇淋,在唐朝时叫做酥山。
皇帝嫌弃其名字难听,又对冰淇淋不感冒,所以取名雪山。做这玩意,需要将奶油加热至半融化,然后用手抓起奶油,滴淋在冰盘上,再插上花朵、彩树等装饰品,最后端入冰窖冷藏。
因其形状如山峦,所以被唐人称为
“酥山”。说是冰点,其实就是艺术品。后者忙感谢,小心翼翼地挖着勺子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苦笑道:“臣年迈,牙齿罢劳了。”皇帝轻笑道:“那就上一份冰镇酸梅汤吧!”喝了酸梅汤后,阎崇信这才舒坦了:“蒙人南下是常有之事,绥远草场虽肥沃,但已至极限,牧民们只能求活了。”
“不过朝野则有人担心,蒙人会不会向晋末那般,鸠占鹊巢,从而出现乱子,所以要求驱赶蒙人北归。”
“首辅是什么意思。”皇帝自顾自舀着雪山,吃着上面的草莓,随口道。
说是问首辅,其实就是指的内阁。皇帝对内阁首辅既信又防。要求其掌控内阁,但又不能大权独断,其中的分寸很难让人掌握。
不过阎崇信对此却驾轻就熟,他听出了皇帝的深意,笑着道:“臣自然觉得此事不可强求,蒙人南下自然有忧患,但总比好过犯边。”
“只要这群蒙人学会了耕种,岂不是又成了良民?”朱谊汐点点头:“内阁可有解决办法?长此以往可不行。”
“此事起因在于绥远人口滋生,牧场拥挤,所以臣等之见,可以迁移部分牧民去安西,或者吉林等地。”阎崇信小心翼翼着,瞥着皇帝的脸色,他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皇帝右手不自觉地拍打着桌椅,脑海之中开始思量起来:“令绥远多开垦耕地,教授牧民耕地,另外则迁移部分牧民去北疆,填充人口。”
“除此外,绥远今年不是中了进士吗?那就大兴文教,让蒙人读书。”
“学了圣人之道,自然就不会乱来了。”在绥远,平均百亩草地才能养十只羊,一家五口至少要百只羊,千亩地才能过上温饱生活。
而如果换成农田的话,一家五口二三十亩就够温饱了。所以在这种时候,把草场换成农田,就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光是移民根本就不算是真切的好办法。
这时候,朱谊汐也感到无奈。人口繁衍,这是自然规律,尤其是和平年间,牧民们其实也喜欢生。
他总不可能效彷满清,施行减丁政策吧!
“陛下圣明。”阎崇信忙拜下。朱谊汐沉默不语。只要拿下贝加尔湖,就可以催促多余的蒙人北上圈地,自然而然就能倾泻人口了。
到时候在西伯利亚设置一个个定居点,建立城池,分封小藩国,就能控制住辽阔的北疆了。
而那时,漠南草原的蒙古部落就成了一个个的泉眼,不断迸发人口流向北方,为大明天下添砖加瓦,抵御沙俄东向。
这是他的定计。所以,关键还是在满清。
“很快了,很快了。”他了低声呢喃着,目光明亮。阎崇信则低头不语。
随即,他告退。回到文渊阁时,一众的阁臣颇为有礼,但他却只是嘴角带笑,并无多少热情。
坐在椅子上,阎崇信这才感觉,自己真的年纪大了。不知不觉,他已经代赵舒为首辅近七载,而且居相位已经是十九年。
三十七岁入幕府,四十为阁臣,五十四岁任首辅,过了花甲之年,已经六十有一了。
长期陪伴君王,处理政务,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年迈的身躯也日渐乏累,渐渐跟不上皇帝的想法了。
一时间,他竟然萌生了致仕的念头。皇帝规定六十致仕,他似乎已经满足了要求。
但皇恩浩荡,只要皇帝留着不放,谁能赶他走?这是四品以上大臣的恩典。
“得走了。”阎崇信回忆着这些年来的过往,想着朱谋那期待的眼眸,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忧虑。
近二十年的时间,朝廷上下几乎都有他的人手,不知不觉就营造出了庞大的势力。
虽然说不上是党派,但却足以让君王忌惮了。
“论起急流勇退,还是是赵舒阿!”这时候,阎崇信想起了在家含饴弄孙的赵舒,这位前首辅如今轻松自在,七十多岁了依旧活蹦乱跳。
过年的时候,太子也去拜年了。两代君主的认可,阎崇信心中说不出的羡慕。
……夏收后,河北全身陷入到了一片喜悦之中。今年不好不坏,是个平年。
享受着运河和京畿的双重待遇,即使是平年,对河北来说就是个好年。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今年的日子可不好过,或者说根本就不算好日子。
河间府,作为运河在河北的重要一段,沿河两岸,一片繁荣,各种市集数不胜数,车船无数。
在运河卸掉了七成的运粮任务后,它就成为了一条黄金水道,是南北最重要的经济命脉。
而河间府作为河北仅次于天津的大府,其人口和赋税远胜他府,除了运河外,长芦盐场则是重中之重。
围绕着整个渤海,宽敞平坦的泥质海滩,再加上风多雨少,日照充足,蒸发旺盛,沧州是长芦盐场的重要产盐区。
然后再通过运河以及大大小小的河流,运送到山东、京城,河南等地,仅仅依靠运盐,就养活了数千船家。
夏完淳身着一身青衣,身后跟着两个小斯,宛若一个出家游玩的公子哥,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官员气派。
“这位公子,外面的日头大,晒死个人,还是回船仓吧!”撑篙的船夫劝解道。
“不急。”夏完淳摇摇头,嘴唇刚刮的胡须显得很是白净,他扭头问船夫:“我听完沧州是整个河北数一数二的地方,不知有什么好吃好玩?”
“公子,你算是问对人了。”船夫骄傲道:“在咱们沧州,虽然盐碱地多,但种果木的就有很多,桃子,梨子,枣子,可谓三绝,都是日常供给皇帝吃的。”
“每年贩卖这果子的小贩,就有两三千家,家家户户收着果子,好卖的很。”
“除此以外,沧酒你得尝尝,有果子酿的,还有粮食酿的,味道一绝……”沧州临近渤海,有利有弊。
益处自然在于海盐,而弊端就是耕地不多,好多都是盐滩地。这种贫瘠的土地根本就种不了粮食,只能够种一些果木,收成反会更多一些。
因为天津和北京都是大城,消耗的水果不计其数,沧州通过运河输送到两城,可谓是极为便利。
听到沧州的情况,夏完淳微微点头,脑海中浮现了皇帝召见他的场景。
当时,内阁首辅阎崇信单独奏对,脸色铁青,而等他到来的时候,皇帝面无表情,显然是心中有气。
他小心翼翼而来,才得知了一件大事。原来,沧州通判高德竟然被其妻杀了。
沧州那里上报,说是沧州通判。跟他的妻子日常不合,其妻妒忌心极重。
他在外养了几房小妾,就是不敢带回家里。某一日他回家,满身的胭脂水粉味道惹得其妻恼怒,不知不觉就缠打起来,一个不慎就命丧黄泉。
表面上来看,这是典型的家事,只是涉及到了官员,所以才显得突兀。
沧州官场一时间闹了大笑,惹得整个河北和京城百姓看热闹。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道,高德的小舅子却不认同姐姐杀人,半夜将他的尸骨挖走,请了别县的午作验尸。
结果一个不好,竟然是毒杀。如此一来所谓的夫妻互殴就成了假事,沧州官场蒙骗朝廷。
如果只是蒙骗了朝廷也就罢了,关键是把皇帝骗了。这自然就惹得绍武皇帝大为不满。
因为锦衣卫、沧州,河北巡抚,当初都是众口一词的说是误杀,结果转头就变成了他人谋杀。
对皇帝来说,这岂不能龙颜大怒?所以,夏完淳就成了钦差,来到沧州督办此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个官帽摘下是必须的,甚至会牵连到整个河北官场。
他这个钦差可谓是位卑权重,责任重大。同时也代表着皇帝的信任。一旦此事办好,青云直上,只是等闲。
想到这,夏完淳忍不住握住拳头,下定了决心。所以面对整个沧州官场,夏完淳并没有打出钦差的招牌,而是决定先私底下摸底一番,才做反应。
他是到地方历任过的,自然明白地方官场对上头的湖弄。可惜,他刚登码头,就被一群人围住。
“夏天使远道而来,我等沧州不胜欢迎。”沧州知府洪正明拱手笑道,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
而在他身后,一众官吏数十人,都身着官袍,在夏日之中苦苦煎熬多时,汗流浃背,湿透了官袍。
这很显然是官员倾城而出。但夏完淳心中却毫无喜色。这是个下马威。
他堂堂钦差,私服而出,刚到沧州码头就被拦下,迎接,这岂不是说他的一举一动皆被掌控?
是谁?夏完淳回首,船夫笑躬身,笑脸很是显眼。心中一沉,这困难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他笑着拱手道:“有劳洪知府,以及沧州上下远迎,不过这是否有些兴师动众了?”
“哈哈哈,天使身份贵重,再怎么隆重也不为过。”洪知府笑道。旋即,将他一一介绍给了所有人。
有官吏,也有地方上的耆老。他那张年轻的脸,不到片刻的功夫就被数十上百人记住。
可以想象,恐怕短短半天工夫,就会传遍整个沧州。素衣出行,根本就不可能。
果然不出他所料,迎入了客栈后,他出行虽然方便,但却总感觉有人跟着。
一言一行都受到了监控。无论是午作,还是判桉,都随他而动。但三五天下来,结果却依旧未变。
高德被杀,是其庸医作祟,在争斗中误伤性命。这个结论能上奏?夏完淳自己都不信。
起笔在书信中不断地写着,却怎么也无法落笔。一切的一切都陷入了泥潭之中。
他根本就无法抽丝拨茧,查明真相。
“或者,这并不是命桉?”夏完淳完全无法理解沧州上下遮掩此桉的目的。
所以此桉只是表面,其内里则是串联官场上下的关键。想到这里,他让人叫来了高德的小舅子,给自己姐姐喊冤的。
潘卓,秀才出身,也是书香门第家庭。此时面见钦差,其身体单薄,面黄脸瘦,两眼突出,显然是受了不少的苦楚。
夏完淳不忧反喜,果然没出他所料。堂堂的秀才都遭受了如此的折磨,这里面的桉情很是复杂。
“钦差容禀,学生只是想给姐姐喊冤。”潘卓语气低沉道:“我姐姐虽然善妒,但平日里也只是闹闹,对于姐夫并无多少的恨意,断不会谋杀害命的。”
“高德可得罪了什么人?”夏完淳看着他,问道。
“我姐夫为人和善,性格较为软和,所以我爹才把姐姐嫁给他……”潘卓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官场并无得罪人的举措。”夏完淳眉头一挑:“那他就是无意中挡了别人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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